“……”
“公子!”沽艾忽地闯了进来,雨水濡湿了头发,贴了她满脸,“媛媛回来了!她有事……”
“公子!醉翁庄里死人了!”媛媛还是个小姑娘,跌跌撞撞地奔进来时一张湿透了的小脸煞白,显然是被吓惨了。
晏梓一个眼疾手快接住了快要摔倒的她,让吴辉拿了布巾替她擦脸:“你慢慢说,急什么。”
“急什么?死人了她当然急了,又不是你。”胥之明嗤笑道,“媛媛姑娘,你说。”
原来,今日媛媛去寻李家老三给胥之明买酒时,李家老三的铺子还是没开。后来她去问了邻舍的人家。那家主人说李家老三已经将近一个月没开门了,从前也顶多是半个月没开门。
大家见这事儿有点不对便一起把门撞开了,谁知一开门,屋里便是一股腐臭味,冲得人几欲作呕。
再开窗看了,那木床上竟是有一大滩的血迹,席上还留有什么东西的砍痕。
“死的,确定是李家老三?”
“这……应该是了。”媛媛哆哆嗦嗦地说道。
“那你怎么不让燕子传信回来?”
“这、这左右得把东西带回来吧……”
晏梓噎了一下,让吴辉把她带回去了,面向胥之明:“回头再跟你算账,我们……”
“明日去醉翁庄上吧。”胥之明笑道。
晏梓无语地看了他一阵,道:“你这混账东西。”
胥之明哼哼了几声,笑而不语。
-
在城里,清晨时顶多只会有鸡鸣和犬吠。可在这种幽幽山谷里,那种生灵的声音便传不了多远了,尽是被埋没在了缭绕的云雾中,倒是那些枝头的鸟啼,能一叫唱到天外去。
架在两个大轮子上的车厢在颠簸中嘎吱作响,衬着哒哒马蹄在琅琊谷中穿行。晏梓坐在车厢门边打了个哈欠,用眼角觑了眼在里头打瞌睡的胥之明,伸手拍了拍落在自己肩上的燕子的小脑袋。
昨夜的雨还没下完,露伊与吴辉骑马并行,各戴一顶斗笠。晏梓半边身子晾在外头,衣服皱起。
“晏梓,不进来么?下雨了吧?”
胥之明不知何时已经醒了,在车厢里道。
“你管好你自己就行。”晏梓头也不回地说道。
马是刚从马厩里被拍醒了拉出来的,懒洋洋的走不快,四人在路上耗了一个时辰左右,终于到了醉翁庄的地界。
“公子,快到了。”
晏梓应了吴辉一声,道:“到了镇上,我跟胥少爷一起进去。你们小姑娘家家就在外面守着吧。”
“公子您莫非是不信任吴辉的办事能……”
“我是怕万一我翻出什么残肢片肉来会吓到你们。”晏梓无奈地拿扇子敲了敲有些酸疼的后颈,看了她一眼。
醉翁庄上出了人命,许多店家的生意也不大景气了,一个接着一个地关了门,往日热闹的街市也萧条了不少。
四人七拐八拐地绕过了几条巷子,停在一处院外。院墙是以土块垒作的,里头的一面整整齐齐地埋了酒罐,一般在酿酒的作坊里用,是以放些酿酒的原材料,方便拿取。
甫一进院子,便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萦绕在胥之明鼻尖。他皱了皱眉,略感不适。
他正要迈步,晏梓却突然拦住了他:“慢着。”
第32章 李滩
胥之明脚下一顿:“怎么?不让我进?”
晏梓皱眉白了他一眼:“你怎么这么能跟我杠啊?我现在懒得跟你吵,我是说这院子里有睚眦的气味。”
“睚眦?”
“你不信我?”
“信!自然是信的!”胥之明忙道,“晏公子别误会了,我只是在想,一酿酒的为何会被下睚眦。”
晏梓不语,推门走进了屋里。
屋中陈设简单,墙角一张床,中间一方桌,边上一把椅便没了,灶台在屋外,简单的陈设暗示了主人家似乎并不富裕。
晏梓愣了片刻,走出屋子问那被露伊喊来的醉翁庄的捕快:“劳烦告知,这李家老三是什么来头?”
那捕快是个年轻伙子,并没什么顾虑,答道:“李老三是庄上大户李家的人,是嫡子,现在是他大哥当家。”说着,捕快一抱自己的那柄佩剑,叹了一口气。
“怎么?”晏梓抽了抽嘴角,压住自己想打这话说到一半的混蛋的冲动,“烦请大人不要话说到一半,吊人胃口。”
捕快咳了咳,道:“李家老三名为李滩,及冠时似是出了什么事,同家里闹掰了,出来自立门户了。嘿,公子您给说说,李家那么一大户,也不照顾照顾这么个子弟,瞧瞧这住的——”
晏梓感觉他额前的筋跳了跳,正要开口,胥之明却突然摸到了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打住,我们并非本地人,不了解这李家,且对这深宅里的铜臭味没什么兴趣,便不予置评了。还请您继续说说李滩这人。”
捕快见他这眼睛也是愣了一下,看了看他的脸,直到晏梓瞪他了他才道:“哦,好。出来之后,李滩便做起了卖酒的生意。他生意不差,酿的酒吃的人多,也是有些名气了的。兴许是在外头买了房,他不常住在此处,这屋子便也一直这般破破烂烂下去了。”
胥之明点了点头:“您再给说说,他为人怎般?”
“他是个忠厚老实之人,虽说与人交往素不密切,却也不该有什么仇家。因而……此案,老爷及咱一班兄弟也无什么头绪。”
辞了捕快,晏梓引胥之明于镇上一处酒楼坐下,待菜上齐了,小二也走了,他才一面给胥之明挑菜一面低声道:“我且先给你说说我的看法。李滩这人,说是忠厚老实,却也只是这镇上之人所见。他常在外,谁都说不好他到底是什么德性。”
胥之明接过饭碗:“人不可貌相,这点我与你想得一样。再者,是他家里?”
“是,”晏梓在旁坐下,夹了菜,一边嚼一边含糊不清道,“他与家里闹翻,定是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可捕快却说他‘忠厚老实’,更印证了我方才所提。”
胥之明:“别边吃东西边说话。”
“哦,”晏梓干巴巴地应道,放下了筷子,“捕快说他生意不差,却一直没有翻修这屋子。虽然确有可能,他在外有别的地产,可我先前进屋一探,桌椅均是干净的,边角磨损得厉害,灶台里的木头渣子也不少,我以为,说不定是李滩常常回来,只不过庄里的人都不晓得。且,屋子并未有严重的破损,看来李滩应是一直在修补的。”
“这般看来,他有可能是在外少,在家多?”
“是。”
“那他偷偷摸摸地回来时做什么?回自个儿家有什么好见不得人的?只能是他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
“……也只有藏了见不得人的,方能让他一直这般放了大把的精力在修整屋子上。快吃,吃完咱快些过去呀!”
“晏梓,”胥之明歪头无奈道,“你不能逼一个瞎子扒饭。毕竟我是瞎子,连碗都找不到。”
“那你捏什么筷子?”
“……顺手。”
-
李滩的屋子是用土垒起来的,低低矮矮,不甚美观。
晏梓坐在院里草棚下的墙根上,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托着腮帮子望着还在下雨的天空,一副了无生趣的模样。胥之明在一旁坐着,手中三根绳子翻飞,编作一股。
终于,在他给绳子串上了一小块三角的黄色石头后,他伸手递给了晏梓:“要不要?”
晏梓松了口气,看向他手中的绳子,半晌方道:“……你知不知道你拿着的是红绳?”
胥之明噎了一下。这是他让吴辉拿给他的,也没怎么问过颜色,谁想竟然是红绳。一个男子送给另一个男子红绳这事儿实在是不大合常理。
他刚想把手缩回去,晏梓就伸手拍了他的手腕子一下,道:“给戴上。”
“可这是红绳……”
“骗你的,蓝的。”
晏梓看着手腕上那串红绳勾了勾唇,拍了拍衣角站起身来:“差不多了吧?你说到了天黑了再进去,现在已经能看见星星了。”
“嗯,那就进去吧。”
“为什么要等夜里才进去?”
胥之明就着他伸给自己的手站了起来,道:“你想,既然他是夜里回来,又不想让人知道,必然是不会点灯的。他的屋子那般的空,没什么好摸的,我便猜想,说不定他放了什么在夜里比较显眼的东西在屋里。”
“嗯,这倒是。”晏梓点点头。
“……晏梓,要不咱们先回去吧?”胥之明有些担忧地说道。
晏梓揉了揉鼻子:“嗯?为何?”
“你鼻音有些重,早晨淋雨闹的吧?”
“无事。”晏梓甩了甩脑袋,推门进屋。
谁知这一进屋竟是把他硬生生吓退了一步,撞到胥之明胸口上,险些把他撞倒,幸而他及时反应过来,转身一把把人抱住了。
“唔!”胥之明差点一口气给顶回去,缓过了这口气方道,“晏梓,怎么了?”
“图腾。”
“什么图腾?”
晏梓不安地看了眼屋里墙上大大小小的青蓝色的图腾,感觉手臂上起了整片整片的鸡皮疙瘩。
“青蓝色的……在发光……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好像有字……”
“青蓝色的,那估摸着是青萤草的汁液,”胥之明拍了拍晏梓的手背,轻声道,“在黑的地方会发光,的确是不错的标记。有什么字,你写到我手心上?”
晏梓点点头,又立马想起来他是个瞎子,揉了揉太阳穴,照着壁上的那些似是字的图腾在他手心画下来。
“吾心……向东……直指……唔,”胥之明皱了皱眉,“怎么停了?”
晏梓在他手心划拉了几下:“没什么,我接着写了。”
“以幼子为心,铸仙丹成事。幼子?他们要孩子做什么?”
“所谓的仙丹又是……慢着,之明,那里有什么东西。”
第33章 暗道
晏梓所看之处是一一块没用青萤草液的墙面,像是一道门。
“没有图腾,约莫一人高。”
“兴许是有什么暗门。去试试?”
“……你刀借我一下。”
“做什么?”
“又不是要对你做什么,”晏梓有些心情复杂地看着他,“借我捅一下墙,我给看看是不是有东西。”
胥之明抿了抿唇,把挂在腰后的长刀抽出,取下刀鞘来递给他:“单一个刀鞘捅捅够了。”
晏梓接过刀鞘,竟是僵了一下,面色古怪地盯着他的脸。半晌,他才松了口气,拿刀鞘捅了捅墙面。
这刀鞘结实得很,墙面也不算坚硬,几下就给捅了个洞。晏梓吹了声口哨,把刀鞘扔回给胥之明,摸出火折子燃了,对着那不大的洞一脚踢了上去。
“晏梓!”胥之明被他吓了一跳,慌里慌张地把刀收了回去,伸手欲拉住他,“你太冲动了!”
“无碍……就是脚有些疼。”晏梓被他扶着,甩了甩脚。
被晏梓踢了一脚的地方破开了一个大洞,露出里头的一条黑漆漆的过道来,洞口够一人过了。
晏梓拉住他的袖子:“后面有东西,咱去看看。”
“嗯。你没事就好。”胥之明笑了笑。
见到他那在火光映衬下的柔和笑容,晏梓不禁愣了一下,手指蜷了起来。
“……晏梓?不走么?”
晏梓呆呆地望向自己拽着他袖子的手,脸从下巴红到了耳朵尖,哆哆嗦嗦地拉着他便往洞口拽。
谁知他这一走神,完全忘了提醒胥之明这瞎子小心洞口,一拖一拽,被他扯着走的胥之明立时结结实实地被洞口的土块绊了一跤。
“我去——你给我下去!”
方才胥之明差点脸磕在地面上,幸而晏梓眼疾手快,抠住了墙面上的凸起,让胥之明摔了个满怀,震得他胸口的骨头隐隐作痛,却是还好没让他倒地上去。
“你没同我说这地方有土块啊……”胥之明委屈道,撑了把墙面,直起身,“……你是不是发热了?怎么……脸有点烫?”
“——啧,你怎么这么多事!”晏梓恼羞成怒,拍开他的手,打开扇子给自己扇风,一面快步走向过道里头。
胥之明刚揉了揉自己被他打疼的手腕,便听到了他急促的脚步声,忙道:“你等等!别乱走!万一有什么机关如何是好!”
“不用你管!”
晏梓感觉自己的脑袋一团乱,所有的线索学识都混在了一起,成了一把把他的脸烧得烫手的柴火。他的心跳得极快,脚上也走得极快。
作为一个看过太多人事的人,他多少晓得自己现在到底怎么了。
这丝情绪来得并不突然。
他早就料到自己不会甘心孑然一辈子。他熟悉的人不多,也不想与太多人熟知,胥之明是个意外,晏梓从未想过自己会与他混成这个关系,也没想过自己真的会对他萌生那种心思。刚碰上那会儿他还没在这位少爷身上放过太多注意,现在他想想,若是当初在那间街边的破庙里没有在月下的那一瞥,若是没有答应与他同行,他是不是便不会落成现如今这个德性。
他曾经不信那些坊间小话本里说的感情来了如同洪水猛兽,现如今他算是尝过这厉害了。这已不是头回因为胥之明而呼吸脉象紊乱了。这一路过来胥之明待他不错,他也是头回被亲人之外的人这般关照。
再者,说得实在点,就皮相来说,胥之明确是长得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