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抑制,甚至跟胥之明刚吵了一架,结果却还是因他而成这狼狈模样。
若是胥之明是个姑娘也就罢了,可他是个男子。就算自己见过池束与宣尽欢、齐宿简与叶參这般的例子,他也清楚地知道,这世间终归是有人看不起男子对男子产生情愫的。
可能怎么办?他还是这么做了。
晏梓愈发烦躁起来,脚下也越走越快。他发狠地握紧了手腕上挂着的小石头,眉头揪成了一团。
“晏梓!”
胥之明从后头急急忙忙地追上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仿佛围上来的不是胥之明骨节分明的手,而是他手中抓着的火折子,将他的那几寸皮肉烫得生疼。晏梓猛地将他的手甩开,呼吸急促起来。
胥之明不愉快地“啧”了声,将他拽到怀里,不由分说地将额头抵上他的。
“你做什——”
“果真是发热了,肯定是今个儿来的时候给淋的,午时就听你没吃什么东西,”胥之明不悦地揉了揉他还有些湿漉漉的银发,“同你说了别淋雨,你还非要坐那儿,说你活该也不为过啊。”
晏梓的头还有些痛,实在是懒得同他争了,干脆倚在他肩上不动了。
见他许久没什么动静,胥之明皱了皱眉,拍了拍他的脸:“晏梓?晏梓!”
“头疼。”晏梓半阖着眼睛说道,“让我靠会儿吧,之明。”
第34章 火折
胥之明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下,将外套解了下来披在他肩上,倚着墙根坐下来。他一手揽着晏梓,一手慢慢顺着他的头发,想了想,又将他的脑袋埋在了自己脖颈间,好让他头发干得快些。
晏梓很瘦,瘦得胥之明这种人也能把他圈在怀里了。
胥之明想起两个人头回见面时,他那一副冷漠的、生人勿进的态度,淡金的眸子中一定是华光流转的,当初神采奕奕的人现如今却像一只兔子似的窝在他怀里。
他轻笑了一声,又将他拢了拢。
接着,他拆下了自己的眼罩,缓缓睁开了那双如同墨里混了血的眼睛。他先是眯起眼睛适应了一会儿被晏梓的火折子映亮了的过道,接着低了低头,似是在看着怀里的人。沉默了半晌,他小心翼翼地挑开他的领口,勾出那根挂了金色小鸟的黑绳来。
他用自己空洞无神的眼睛向着那金色小鸟,接着嗤笑了一声,用大拇指摩挲起上头的下凹的线条。
他讨厌这鸟。他想把这鸟扔了。他先前就知道晏梓常常私底下拿出这玩意儿来一看就是半个时辰,近几日是越发频繁了。虽说这鸟与他无甚的关系,可偏偏就是让他不爽快。
若是把这鸟趁着这会儿晏梓没醒便塞进土墙里会不会让自己舒服些?
可他想到怀里的晏梓,便又将小鸟攥进了手心里,捂热了之后一口咬上晏梓毫无防备的喉结。轻咬和舔舐使得迷迷糊糊醒不过来的晏梓向后扬起了头,唇缝中泄出些让人怜爱的呜咽来。
胥之明一面听着他的反应,一面乘着他仰头的当口将小鸟丢进了他的衣领中,这才松了口气,拉好了他的衣物。
待晏梓醒来时,他还窝在胥之明怀中,脑袋跟他的靠在一起,黑白分明的发丝都纠缠在了一块儿。
胥之明被覆在鸦青色布带下的眼睛动了动,若是没有那条布带,定是能看见那浓密的睫毛的。晏梓皱眉看着那碍事的布带,心想道。
胥之明打了个哈欠,把他往怀里抱紧了些,道:“一晚上都抱着你,身子都僵了。”
“……那你还抱得这么紧?”说着,晏梓便挣扎了起来。
晏梓翻出去时胥之明扶了他一下,收手时他的指尖若有若无地擦过了晏梓的喉结,惊得晏梓一激灵。
“什么玩意儿……”晏梓摸了摸自己的喉结,那里有个淡淡的牙印及几道小而浅的伤口,“你……你咬我?!”
“没有啊?”胥之明摆出一副无辜的嘴脸来,“是被蚊虫叮了吧?”
晏梓翻了个白眼。蚊虫叮咬怎么可能会有伤口?
“我们已经耗了一晚上了,眼下是先回去还是继续向前走?”胥之明拿手摸了摸晏梓的额头,“还有些烫。”
“别碰我,”晏梓拍开了他的手,扶着墙往前挪着步子,“当然是往前走了……”
他的腿还有些发软,脚使不上力气,像是踩在棉花上。
眼瞅着他要被一块小石子绊得砸地上,紧紧跟在他身后的胥之明手快拽了他袖子一把,绕到他前头蹲下。
“你看路,我背你进去。”
晏梓不得法,一来他的确走不动,二来就胥三少爷这态度也不会让他走路了,他也就顺着他的意思安安分分地被趴在了人背上。只是这样有些亲昵的姿势着实是变扭极了,让晏梓心里有些不大舒服。
“胥之明你能不能走快些,跟个大爷似的……”
“晏公子,我是个瞎子,还背着你,你能不能别老为难我?”
“那你甭背着我了。”
“哦,那也成。”胥之明笑了笑,作势要松手将他扔在地上,吓得晏梓慌里慌张地抱紧了他的脖子,几乎要将他掐死。
“好了好了,逗你的,”胥之明将他往上托了一把,继续向前走着,“暗道内要小心,这点你不清楚么?”
“就这暗道?你在担心什么暗器不成?”晏梓颇为嫌弃地说道。
“防人之心不可无啊,你的心是不是太大了些?”
过道应是往地下或是山中走的,越往里头越发闷热起来,胥之明听他的呼吸粗重了些许,不禁有些担忧。
“之……明……”晏梓扒拉了一下胥之明的领口,轻声嘟囔道,“走了……多久了?”
“不久,估摸着也就快半个时辰罢了。不过这地方怎么这般长……方才就该回去。”
晏梓不满道:“回去岂不是……白费了我那一脚……”
“不过,你觉得这地会是谁挖的?”
“嗯?铁定不是李滩……可……若他……咳咳……若他不是……”
“怎么咳起来了”胥之明二话不说,将他放了下来,“眼下也无处寻药去,不如你在此处等我?”
“不行。”晏梓脑袋疼糊涂了,忘了正关心自己的是个瞎子,他奋力摇了摇头,拍了拍自己的脸,“我还能撑下去的!”
胥之明觉得自己要带着这么个不安分的玩意儿准得出事,不出事也能折寿了,心一横一个手刀下去,干净利落地将他敲晕了。
等这只烧得头昏脑涨了还要啰嗦的燕子歇得没声响了,胥之明将他再次背了起来,顺着狭窄的过道继续走着。他那根原先趴在右胸上的麻花辫垂了下来,银白的发丝混着手腕上的红绳上垂下的流苏蹭着胥之明的脖子,蹭得他感觉心上痒痒的。
他们从霂州出来已有半年之多,清原公主被送往赤鹿磐也已有几个月了。二人从霂州到醉翁庄一路上没少打少闹,更没少掐,可聪明如他,晏梓那些小动作小心思他一清二楚。
他对此其实是颇有芥蒂的,然而晏梓那样小心翼翼又让他不忍。两个人喝酒有时喝上了头,晏梓会说些胡话,每当要捅破那层窗户纸时他都会突然清醒过来了似地压抑自己,委屈得说不出话来。
他还是记得的。记得晏梓说过的那些话。
“之明……这样不好我是知道的……”
“可……可一个人的心思……”
“怎会说没就没呢……”
就像一只小燕子,落在他掌中,小小的爪子比划着他掌心繁杂的掌纹,用一对晶亮的眼睛望着自己,望得自己心中一动。
第35章 佛生
晏梓就像一只燕子。
他从冷里来,带着一丝暖意,有他的地方就像是有春意。纵然是寒冬,纵然是霂州外的那片雪原,也似是在浊水以南的草滩湿地里,在那春阳里。
胥之明的日子一天天过得浑浑噩噩,外出几日,回来后在霂州或是附近帮衙门破些个大小案子。倒不是他看低他人,只是围在他边上的人都实在是入不得他自个儿的眼,以他的话来讲——不是一路人,难喝一壶酒。
可晏梓就是那个能同他喝酒的人。
起初只是觉着他有趣,便陪他闹闹了。
这只小燕子实在是可爱得很,认真的时候板着脸,气急败坏的时候就拖他喝酒,叫人忍不住想逗他。
后面么……便是辟邪坞之事了。
晏梓叫他别管自己的时候,胥之明的火气蹭蹭蹭的就上来了。
他了解辟邪坞卿才会叫晏梓别去招惹,可晏梓却完全不听他的,就像是他养了只燕子,就算是好吃好喝地供着也要扎进水里去寻死。
正想着,胥之明猛地被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
什么叫他养的?
……他一定是魔怔了。
胥之明这么一犹豫,右脚退了半步,竟是踢到了一个什么东西,顿时耳边传来齿轮咬合的咔咔声。他心中一紧,迅速转了个身,将晏梓护在怀里。
紧接着,有什么尖锐之物刺入他的脊背上,或许是短剑,或许是箭。
哪一个都或许会要了他的命。
胥之明咬了咬牙,扶好了晏梓,一手探至背后,将那东西拔了下来。那是一根箭,箭头上还涂了什么无色的东西,混着胥之明的血液滴落在尘土中。
“娘的……燕子你欠我欠大发了……”
胥之明的半边身子都不能动了,免得流血流得太狠,只能搀着晏梓一步一步地拖着身子往里走。
好在此处与过道的出口相去不远,走了半柱香的时间后二人来到了一处地窖中。胥之明找到了出口,先将晏梓推了上去,这才慢慢爬到地面上。
此处似是一间破庙,供着一尊文曲星君,只是神像的脑袋缺了一角,衣袖也已断裂,供桌上满是灰尘,唯一的一只苹果却是被蛀得几乎只剩了一层皮。
然而尚未醒来的晏梓的火折子早就熄了,胥之明本就看不见,二人对自己所处之地一无所知,他只能靠摸的。
“谁!”
因还拖着晏梓,胥之明的心一直便悬着未曾放下过,方才一听有什么动静,他便迅速将晏梓护在了怀中,偏过头去听那声音的源头。
“……啧,还以为是李老三又带新的东西过来了。”
胥之明皱了皱眉,被布带覆盖住的眼睛微微睁开了,用眼角盯着那个人影。
“哟……小子,你这金亮亮的东西有点有趣嘛,让我想起了个人。”
“你是谁?”胥之明完全不想理会他那些没头没脑的话,便极没耐心地丢了话出去。
“……那个白头发的……”来人顿了顿,突然轻笑一声,“有点味儿啊,看着也有点面熟,是不是先前逃掉的那个小侯爷?早听说从山里跑回来时腿上被蛇咬了一口,竟然真的中了毒还没死?”
“你是睚眦的人。”胥之明咬牙道。
来人拍了拍手,笑道:“这位小公子,你的脑袋瓜不错。”
“李滩在帮你们带什么?”
“……不如,咱们来谈谈吧,小公子?”
“……你想做什么?”胥之明紧了紧抱在怀里的晏梓,警惕道。
“你将你那护着的白毛崽子给我,我就告诉你李老三在帮咱做什么。”
“你们要他有何用?”
他摊手道:“这位公子,不妨告诉你,睚眦中的人都被喂过睚眦毒,深得教主赏识之人方能得所谓之解药续命。若是有了小侯爷,那我便能解毒来去自如了。”
“做梦,”胥之明面上隐隐起了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戾气,“李滩到底在帮你们带什么?!”
“我看你应也中毒了吧?不过气味淡得要死,刚被缠上身的吧?何不将小侯爷交给我,我好制了解药,让你服下,再带你出去。你这般抱着他也不是办法啊。”
“你他娘的给我闭嘴。”胥之明没了耐性,一手摸上了刀柄,“李滩究竟在帮你们带什么东西过来!”
那人深深叹了一口气,再度开口时声音已经冷了下来。
“既然公子无意与在下合作,那在下也没什么由头可以来告诉你李老三到底在做什么了。告辞,愿您死得愉快。”
那人往后退了几步,闪身出了破庙,没过多久便已听不见什么声响了,只余山间的虫鸣鸟啼。
昨夜怕是还下了场雨,这会儿还有些冷,屋顶上积起的水顺着瓦片从窟窿边缘滴落下来,啪嗒落在地面上,囤成了几处水洼。
胥之明寻了处干净地方把晏梓放下了,走出庙去拾了些半干的木头回来扔到一处,用晏梓余下的火折子给生了堆火,坐在一边将上身的衣物一层层小心翼翼地褪下来。
他有点犯困,指尖也有些疼。既然李滩在替睚眦做事,那么他所中之毒应也是睚眦没跑了。
晏梓身中睚眦却能活到现在,他不是没猜过晏梓身上有解药。可据他所知,睚眦并无解药,说不定是因晏梓当时年幼才未致死。
就算有解药,他又怎么能卖了朋友将晏梓送出去换解药?
胥之明醒来的时候,他的外袍已经放回了自己身上,身旁的火烧得正旺。
“醒了……?”晏梓在旁虚弱地唤道。
“你怎么样了?”
“还是……头疼……”
“那咱们得快些回去……”
“你是不是受伤了?”
胥之明顿了顿,苦笑道:“没事,地道里碰上机关了,背上中了一箭……”
“你身上……有睚眦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