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參的胸口堵得难受,血液的铁锈味充斥着他的鼻腔,他感觉自己仿佛要死在了这梦里。
“叶參!醒醒!叶參!!!”
叶參被那过于凄厉的喊叫声吓得人都抽了一下,这才恍恍惚惚地从梦里醒了过来,泪水已经糊了他一脸。
“怎……么……?”
“娘的……”齐宿简骂了一声,“那群人是来杀我的。”
“那你将我放下不就好了……”
“也是来杀你的。”
叶參的头有些疼,似乎还没来由地有些沉。他扶着额,轻声道:“到底是……谁?”
“就是路上那群赶路的。这群狗娘养的贱东西他娘的堵我呢。快起来,说不定能赶到火方去。”
叶參有气无力地道:“还下着雨呢……”
齐宿简察觉叶參似有古怪,以手背蹭了蹭他的前额,心中一惊,赶忙将他打横抱起,在他俩藏身的树林中七拐八拐地行路。
“你这烧得厉害,你能睡么?我带你赶路,快些到火方好看看大夫。”
“看什么大夫……”叶參在他怀里昏昏沉沉地嘟囔道,“老子就是……大夫。”
齐宿简低声道:“你是傻子么,哪有大夫给自己看病的……”
叶參心神不宁地睡下,又遭梦魇住了,接着又是在这雨里淋了满头水,眼下脑子里是一团浆糊。他窝在齐宿简怀里胡乱说了一堆话,便抓着他的衣襟睡过去了。
齐宿简随身仅有一件鱼皮衣,大半盖在了叶參头上,他半张脸和右半边的肩头都给淋在了雨里。他这又是出汗又是泡冷水的,再健壮也有些犯了头疼。
走了大半夜,雨小了不少,齐宿简那狐狸又寻得了一株可遮雨的古木,齐宿简便将叶參放于树根上,卸了他的篓子下来。
“如何?”
“我这烧得糊里糊涂的……先降降温,你看看有没有……寒凉草,过了水让我吞下去。”
方才他篓子一直淋在雨里,草药都是湿淋淋的。齐宿简抹了把脸,将大把纠结在一起的草药拎出来,隔着雨水辨认其中的寒凉草,挑了出来。
可他挑完就顿住了——这根长条的草药可怎么让人吞?
“寒凉草呢……快点给我……”
“叶三少爷,你睁眼儿看看这怎么让你吞下去?你这是在难为我,还是难为你自个儿?”
“娘的……能怎么吞……就这么吞啊……”说着,便要去够那草药。
齐宿简一躲,没让他够着。
他将草药扔进嘴里,嚼得稀巴烂,再就着口喂给叶參。
虽说这由头正直无比,但总归是嘴碰嘴的活计,叶參被他吓得一哆嗦,险些被汁液呛到。寒凉草已经被齐宿简嚼得除了草汁只剩渣,就算是烧糊涂了的叶參吞下去也不成问题。
他听到齐宿简低声含糊说了一句“咽下去,有人来了”。
-
那伙人顺着脚印跟过来后没能找到人,气味也被雨水冲淡了,他们带的狗闻不到人只得在林里瞎跑,想着说不定能被他们瞎猫碰上死耗子。
突然不知打哪儿窜出一块石子儿,不偏不倚正好敲在那狗鼻子上,将狗脑袋整个打得别了过去。它面向的地方正好有只挂了彩的鹿,看了它一眼,忽地往林里跑去。
这只饭没吃饱的狗当即跟了上去。
齐宿简那只火红的狐狸从草皮下钻了出来,抖抖皮毛扑到一棵树下,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开始在树干上磨爪子。
这是棵参天巨树,枝繁叶茂,而丛丛树叶下,齐宿简正蹲在树干上目送那伙人走远,怀里还揽着一个正抱着他脖子不撒手的窝成了一团的叶三少爷。
“走了没?”
齐宿简面无表情道:“没。”
“走了没?”
“没。”
“……”
“真没。”
知道狐狸在底下发出了一声尖细且长得叫声,齐宿简才松了口气,抱着叶參一跃而下。
“咱们回大路上吧。他们应该暂时不会追回来了。”
叶參跳了下来,拍拍自己的衣角,道:“没想到反被你瞎猫碰上死耗子,给鹿放点血就把他们都引开了。”
“嗯,”齐宿简摸了摸他的脸,“还有些烫,鱼皮衣你披着,我背你走。”
雨后的树林里满是被泡软了的泥土,到处坑坑洼洼的,齐宿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了天破晓这才走出了林子。好在大路上的地还算结实,雨也停了,天亮后齐宿简走得快了不少。
叶參趴在他背上,睡意又铺天盖地地卷了上来。他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问道:“为什么要……跟着我……?”
为什么?
齐宿简轻笑了一声。
这其中的原因不是再明显不过了吗?
第45章 客栈
齐宿简其人,自入江湖以来便占据了武榜首位,不仅他本人仇家多,在他那听说鹤发童颜的美貌师父仙逝后连带着他师父的仇人也一并找上了他,闹得他一个头两个大。
他在首位上坐久了,惹了不少人眼红,几年下来不仅仇人不减反增,还多了些对他那首位垂涎三尺的江湖人。
他也不想的,谁知这劳什子的榜非要一年排他个一回,他闲着没事就去凑个热闹,然而他这榜首占久了在场的诸位是个人都认得他了,每次一喊他名字他连缝儿都没得钻就被推上去了。
然而这群人又实在是打不过他,齐宿简已经被这事儿搅得心烦意乱,从最开始的揍得人满地找牙到如今的随意应付。
谁知还是在这首位上屹立不倒。
于是仇家愈发多了。
既然这场上除不掉他,那便只能场下下手了。
路上那拨人恐怕只是个引子,说不得后头还会来更多的。
这日下午,在齐宿简背上睡了一上午的叶參悠悠醒来。路上齐宿简顺手打了只在路边发呆的野山鸡,找了个临水空地把这鸡烤了,毛拔下来扔给叶參玩去了。
叶參还没缓过劲来。他慢悠悠地把羽毛串在两根绳上,一根挂在腰上,一根拿给了齐宿简。
“……我不要,挂着根毛做什么,我又不是那扁毛畜生。”
叶參耸了耸鼻子,对着正举着烤鸡的齐宿简怒道:“你要不接着本公子的辛勤劳动成果,本公子就把你做成扁毛畜生。”
于是常年占了武榜首位的齐宿简缩缩脖子接了这串毛,拿在手里看了看,绑在了剑套上。
此时屈尊串在棍上的那只山鸡的皮已经被烤得酥脆,因水分的缺失而裂开,露出里头金黄的肉来。
齐宿简撕了一块带皮的拿给叶參,叶參正专注打理那鸡毛,便歪头顺势吃了。
齐宿简的手指蜷了一下,缩了回来。
“此地距火方还有多远?”叶參含糊不清地问道。
齐宿简抬头看了看天,又嗅了嗅:“不远了,顶多再走不至一个时辰。”
“……你属狗的吗还带闻的。”
齐宿简无奈道:“火方生有一种奇花,其香味能顺风飘上百里,在远处才能闻到,越远越香,在火方本地就闻不见了。按这个味儿,不会太远。”
叶參的烧刚退下去,还吃不下太多东西,齐宿简将剩下的鸡肉用一大张洗过了的叶子包起来捆好,再用油纸包了一层,丢进了叶參的篓里,再赶在他拉下脸来前眼疾手快地把篓抢了过来背上,拉着他的袖子走了。
两人走了约莫一个时辰总算是到了火方,齐宿简在火方的巷子里七拐八拐了跨进了一间客栈里,院里有个穿着不差的孩子怀里正揣着齐宿简那只红狐狸喂。
“你怎么在这儿?”
“我堂哥要出海做生意,我跟我爹说我出来学学。”
“你会丢下你那个宝贝出来?”
那孩子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十分吓人,仿佛要吃了齐宿简一般。
“我听说叶三少爷跑了出来,便猜想他要去南海,你定会跟上,且绝对不会走沿海,你走来走去那丁点儿的地方,我便蹲在火方等着你来——你知道我蹲了你多久么,三四个月!”
闻言,齐宿简的脸黑了一半。
他不过是随口调侃一句,这死小孩就把他的那点破事都抖了出来!
果不其然,他用眼角看了眼叶參,收获了叶三少爷扔过来的一个就像在看什么变态一般的眼神。
“你给我过来。”齐宿简抽了抽嘴角,上前连带着火狐狸一起将这孩子提走了。
“怎么着,你要揍我?”
齐宿简头疼地将这兔崽子扔到大堂里,低声道:“我没惹到你吧?你怎么把我老底都抖出来了?!”
“什么抖老底,我不过是实话实话呀。”
“那好,你给我继续说实话,你出来到底是干什么的?”
那孩子顿时噤了声。他皱了皱眉,从长板凳上站起,道;“我要孔雀翎。我看你玩过的。”
“你要那个做甚?不过就是个拿来玩的罢了。”
那孩子道;“给你看个东西。”
说着,他从桌上的筷筒中拿出一根筷子,手上蓄劲,投向了大堂中的一根木柱。
偏巧叶參在外头呆得烦闷了,正走进来,拿根筷子不偏不倚正好擦着他的鼻尖过去,将三人都吓了一跳。
齐宿简急匆匆走过去查看,确认了叶參连根汗毛都没掉后一巴掌拍在那孩子后脑勺上:“你乱丢什么?!”
叶參却是去看了看那钉在柱子上的筷子,稍一用力将之取了下来,而筷子方才钉着的地方,有一小坑。
“厉害啊,”叶參感慨道,“这手法真是……可塑之才。”
听了他的话,齐宿简道:“你究竟要孔雀翎做什么?”
“为了你口中的,我那个‘宝贝’咯。”
“行啊,情种,”齐宿简一勾那小孩的肩,两个人窝到角落去了,“你哥是不是在芦花崖?”
“……你要干嘛?”他警惕地看了齐宿简一眼,觉得这养狐狸的人已经狐狸上身了。
“孔雀翎可以给你,但是我想让你在走马塘给我安排一辆马车,芦花崖那再支艘船给我。”
小孩一下子被他这狮子大开口给噎到了:“你是奸商吧?!虽说我有求于你,的确应向我讨点好处,但你这也——”
“你也知道,叶三少爷,这姑苏阁机关城里长大的,细皮嫩肉,实在禁不起颠簸。”
“……恕我直言,我完全无法对叶三少爷生出和你一样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婆娘心思。”
齐宿简抓着小孩不让他走,给摁着在角落里种蘑菇,想了半天其中缘由,到最后压根儿没想到自个儿身上去,倒是悟出了“这屁孩也是个少爷,就是能打能闹了些”的破说法。
“诶,不是,那什么,你想想你宝贝。”
“他没你说的那么嫩。”
“……也是,你那是凶得要死的野猫,我这就是个软白兔子。”
小孩憋了半天,才从自己在江湖人称七袖剑的七大侠面前已经显得有些贫瘠的学识里翻出点赞美之意:“没想到你不仅断袖了,连带着脸皮也一起断了扔了。”
“……我是断袖?”
小孩震惊了:“你不知道你已经是断袖了?!”
“我什么时候成了断袖了?!”
“你忘了你当初为什么要跟着叶參了吗?!”小孩跳了起来。
齐宿简连带着怀里的狐狸一并炸了毛,跳了起来:“我当初——”
“你当初什么?”
第46章 西域
齐宿简恼羞成怒,背对着叶參正大光明地抓着小孩脸上的肉扯,还比着口型。
“老子跟你没完。”
等小孩回了他个大白眼,他才站起身去揽叶參:“没什么,我跟这小孩借马车呢。”
“……跟一孩子借?”
“那有什么,他有钱啊。”
叶參本是能凭着自己三少爷的身份去向外借马匹的,但是借马得记名,若是碰上哪个认识他的眼熟他的人能直接喊姑苏阁的人来把他拖回去。
他听说叶瞒已经下了通缉令要逮他回去了。
而且照他家的小金库来说,应该还值了不少银子,说不定还是一大沓的银票……他能不能自己回去把通缉令给接了?
不过那也得在从海外寻药回来后。
叶參推了推齐宿简,正在那里站着整理自个儿袖口的小孩一见他向自己走过来不由地后退了一步:“你、你你你你你你你要做什么?!”
“别紧张嘛小兄弟,”这下换作了叶參与他勾肩搭背了,“这样,你帮我们安排上了马车及船,齐宿简就应了你两个要求,如何?”
齐宿简武功高强,耳聪目明,这点声音自是逃不过他的耳朵。一听叶參这话,他差点没站稳,踉跄了一下。
小孩道:“这主意不错,便如此吧。”
“叶參……”
“干嘛?”叶參回过头去看齐宿简,“你不愿意就直说。”
齐宿简看着叶參那一脸“你不答应就给我滚别在这儿碍事”的表情瘪了瘪嘴,凄凉道:“……你开心就好。”
小孩眯起了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叶參估摸着这孩子也并非什么普通人家的小少爷,他不过这般年纪,却已经颇有大人风范地叫了一桌酒菜,还付了钱。
叶參这顿踏踏实实地吃下去了,倒是齐宿简食不知味,吃了几口,还是在小孩如针一般的目光下把一大东西递了出去。
小孩轻笑一声,在桌上摊开一方锦布,将那一大把东西放在其上,挑了其中一根拿起细看。叶參这才瞅见,那东西一端确实是孔雀翎羽,背面给涂了一层银的东西,应是增加重量的,说不定是那种拿在手里没多少重、却能给东西增加分量防着被风吹跑了的石粉,一般海上那些轻的货物都会给涂一层。那东西的另一端是一飞镖的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