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禁想,这孩子究竟是几岁了?怎么精得跟个大人似的。
“对了,你说你要我答应你三件事,现在孔雀翎给你了,剩下两件是什么?”
“哦,这么迫不及待啊,”小孩打趣道,“其实现在告诉你也没什么事儿。一件,若我到时候真的能办成我方才所说的事,那么你就归入我麾下——也就是做那个我给尽了好处的江湖人士之一,但是得是绝对不会忤逆我、会替我好好办事的那个二把手。”
“……如果你能——”
“若此事能成,届时叶三少爷的安危,你不必担忧。”
闻言,齐宿简点了点头。
“第三件,你得教我你会的所有武功——一式不落地,教给我。”
“我怕误人子弟——”
“无妨,等我能够把你打趴下了再教我也不迟。”说着,小孩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齐宿简看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待他俩走了一阵,叶參总算是醒了。小孩看了眼齐宿简已经僵硬了的手臂,没有说话。
“还有多久才到走马塘……你放我下来,我给你揉揉。”
听到他要下来,齐宿简起先是皱了皱眉,隐隐有些不悦。他一说要给自己揉手臂,便乖乖放了他下来,其模样变化之快直叫小孩在一旁啧啧称奇。
他们三人走出火方已有一段距离。叶參给齐宿简把筋都捋顺了,又让他休息了会儿,小孩坐在一边支着下巴看了他俩一阵,又自顾自去摆弄孔雀翎了。
“阿简。”
“嗯?”齐宿简原先在闭目养神,听他喊自己当即睁了眼,又见他嘴唇有些干裂,便递了水过去。
叶參接过后啜了一口,小声道:“那孩子叫什么?为何一直拿着这孔雀翎?”
齐宿简接过了他喝完的水,道:“你可叫他池少爷——这倒不是什么敬称,只是他是个货真价实的大户少爷——他拿着那孔雀翎似是因为他家原先有一只孔雀,打小陪着他的,后来他家从青楼买了一个比他大些的孩子回来,就是他之前所说的‘尽欢’,他也喜欢那只孔雀。本来也没什么,就算尽欢想要,池少爷也是会给的,可就因为是那尽欢喜欢,池家家主——就是池少爷他爹——把那孔雀摔死了。”
“啊?”叶參倒吸了一口凉气,“就因为那买回来的孩子喜欢?”
“池老爷肯定是看不惯一个买来的孩子的,更何况是出身青楼,身世不明……池少爷同那孩子关系好,叫下人听去了他那句可以送孔雀的话,说给池老爷了。孔雀死了后,那孩子终日惴惴不安,我同池少爷有点交情,他说……”
“尽欢总觉得是自己的错。”池少爷突然说道,叹了口气,“可关他什么事呢?后来我心生了要保护他的念头,总得要些称手的兵器。我听说齐宿简有一把天下数一数二美的镖,就叫孔雀翎,也是用孔雀翎做的,所以一直想要来着,也好哄哄尽欢——不知他看见了这个会不会好受些?实在不行,我送给他玩也可以的。”
“他一直不知道,就算他要你死,也是可以的。”齐宿简道。
叶參看着池少爷微颤的睫毛,再一次地觉得看不透这个孩子了。
池少爷抚摸着那孔雀翎,失落地说道:“是的,可以的。可是他从来不知道。”
第49章 九文
池少爷沉默了一会儿后神色便已恢复如常,只是拉着齐宿简陪自己一块儿远远缀在后头的叶參却有些伤感。
“哎,情种啊。”
“嗯。”
“小小年纪便如此深情,那尽欢一定很好看了。”
“宣尽欢……似乎……脸上有疤。”
“啧,真他娘的忍不了了,”池少爷猛地回过头来,抛出一枚孔雀翎,“你再对他的相貌评头论足试试?!”
那孔雀翎牢牢钉入了二人身旁的一块石头上,显然是没在力道上留情,扔偏了也是池少爷故意的。
他飞身踏上石块,拔了那孔雀翎,阴恻恻道:“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
待池少爷走远了,齐宿简方才小声道:“曾有人因嘲笑宣尽欢,被池束用筷子捅穿了肩。”
叶參听得毛骨悚然。
去走马塘的一路上实在是没什么可以扯的,池少爷不想说话,叶參不好意思同齐宿简搭话,偶尔走过一两个赶马行路的也被池少爷瞪走了。
“……池少爷,你瞪人家作甚?”
在池少爷又瞪走了一人之后,叶參终于忍不住问了。此时他正趴在齐宿简背上,脚底有些发疼。
“你知道江湖上有多少人认识齐宿简么?至少我不知道,你知道为什么我不知道吗,”池少爷笑了笑,“因为人实在是太多了。可是你知道齐宿简认识哪些是要来杀他——杀你的么?他不知道,一是因为人多,二是因为他有些脸盲。你信不信,他现在认得的活人的脸只有你、我还有芦娘?”
“这么狠?!”
“这么狠。”池少爷点点头。
叶參点了点头,缩了回去:“我懂了,您继续。”
三人走了一阵,远远听见了一阵接连一阵的马匹的嘶鸣声,以及杂乱的哒哒马蹄响,叶參便料想,这是要到走马塘了。
走马塘以马匹出名,据闻,宫廷中有五六成的良马都出自此处,大元帝送去赤鹿磐王庭的万里雪原驹也是命走马塘的养马人去捉来的,是雪原驹中一等一的好马。
池少爷知他俩不会久留,叫他们二人在镇口稍作了停留,独自一人进镇去了。
“他靠谱吗?”叶參小声道。
齐宿简拍了拍他的手背:“放心,他一向很是守信。”
他俩在外头等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两个人眉来眼去在背后东勾西勾,一会儿扯扯手一会儿拉拉衣袖,好不热闹。
后来来了个伙计,将他二人带入了镇去,进了间临河的茶楼。小二来给他们上了茶后便蹲回了柜台后,垂着眼来回翻着账目,仿若能将那沓不厚的账子看出花来。
“这是怎么了?”叶參问道。
齐宿简略有些不安道:“恐怕出了问题。等那少爷来了再说罢。”
一碗茶下肚,楼上响起了脚步声。只见池少爷黑着脸走了下来,来到他二人桌前,够了块糕点来啃,道:“这没处说了。芦花崖那头出了点乱子,走马塘没人肯借马。九文钱说了,除非我们能保证他这马能四肢健全地回来,否则没法子借给咱们。”
“芦花崖出了什么乱子?”齐宿简问道。
“还不是闹海贼。”
“海窟教?”
“你这不是挺清楚的嘛,”池少爷看了叶參一眼,“海窟教的大教主离教失踪,如今是副教主在操持教务。不过他们二人关系不佳,教中本就分为两派,大教主一走这平衡便被打破,一部分大教主的人跟了副教主,现今在芦花崖闹的是余下的大教主的人。”
“其实我一直想问,正副教主是一对兄妹,怎么会关系不佳?”
“人家务事你跟我探听什么?两头蛇都能窝里反呢。”
“我以为你会知道。”
叶參道:“不如咱们不借了罢,直接走过去。”
这下池少爷不乐意了:“啧,这都答应了的事了,万一他反悔了怎么办?这不成,这事儿我必须得你们办妥了……诶对,齐宿简,你挂着的那根鸡毛借我一借。”
“这鸡毛就能让人借我们马?”
“九文钱是个老狐狸,我稍点明一二,他会懂我意思。”
齐宿简便解了那根野山鸡光彩夺目的尾羽给池少爷,待他回去了之后,叶參道:“莫非这野山鸡真有什么来历?一根羽毛也能金贵成这般。”
“这……这我不方便透露太多,”齐宿简道,“我隐隐猜到些,估摸着也是这么回事儿。若真是如此,届时你定会知晓其中缘由。”
自打两人互表心意后,叶參说话便不如以往那样咄咄逼人了。他点了点头,也就不再多说。
太阳落山时,楼上下来了个小厮,恭恭敬敬地要请他俩上去。二人在木桌边喝茶喝得舌头都要掉了一层皮了,心道围着根面相不怎么样的鸡毛也能谈这么久,这九文钱的便宜马夫还真是个麻烦人物。
到了楼上,那小厮引了他们进了间铺了红软垫的屋子,大榻上坐着一人,手持烟杆,周身绕了两三层的女子,腿边还趴着些个穿着暴露的,正笑盈盈地打量着这进来的两位。一面珠帘后围着几个歌女,抱着琵琶软软地唱着。
这熏香味缭绕的一间简直比青楼还要似狐狸窝!
池少爷正随意坐在大榻的另一头,面上依旧平淡,不似一十岁左右的小孩,倒像个六十多的老头。
听见关门声,那被温香软玉包裹着的青年抬起了头。他不像那些逛青楼的脑满肠肥的大腹便便之人,清瘦且肤白,脸色没被那些不堪入耳的娇嗔哄得红了半分,就好像他周身真是一群狐狸一般。
九文钱将烟杆放在一边,捞了搁在一旁的水盆沿上的帕子擦了擦手,示意他们在正对的两张木椅上落座。
“去,拿晚饭上来。”
他身边的女子便离了一层,出门去了。
九文钱拿起那根尾羽,道:“池少爷同我讲了。虽然有这东西在,确实能安全几分。可不是我不舍得借马,只是芦花崖那头实在是乱得很……两位公子为何一定要去芦花崖?”
“我娘,她腰上筋骨有损,站不起来,要治的话……得用巫蛊之术。”
九文钱思索片刻:“巫蛊之术……我记得赤鹿磐也是有的。对了,明翰是不是有个侯爷夫人也会巫蛊之术?”
第50章 南洋
池少爷当即否定了:“赤鹿磐太远了,叶三少爷又是自小生长在江南水乡的,一下子过去要么是冻死,要么水土不服也能躺个十天半个月的。赤鹿磐与明翰边界上现今还未太平,贸然过去着实是过于危险了。”
这时,那些出去的女子端了饭菜来,一一在桌面上摆开来。可四人却完全没这吃饭的心情,依然自顾自说着。
“你说的那位侯爷夫人应该是泠南侯夫人。她似乎也是打赤鹿磐来的,身份太敏感,皇帝一直盯着整个侯府,不好接触。”
侯府的事情,叶參也略有耳闻。今上打压权贵也并非一两天了,明翰统共就那么几个侯爷王爷,如今侯爷里除了泠南侯剩下的似乎就那么个位高权重的瞰桉侯了,还好死不死接了个倒霉差事,他估摸着也悬。
皇亲贵胄,最后还不如他们这些个在天高皇帝远的小镇子里安居一隅的小人物。
九文钱不再多话,再拿起了他那柄烟杆,招呼叶參与齐宿简吃菜。
池少爷想了片刻,摇了摇头:“相比之下,还是南洋保险。你信不过我,还信不过七袖剑么?”
九文钱一愣,这才知伴在叶參左右的这名男子是武榜上赫赫有名的魁首七袖剑,脸上又灿烂了几分。
池少爷啐了他一口,小声道:“势利小人。”
“池少爷,你打算败光你池家家业在下没意见,还很开心。可是我九文钱没爹没娘是个正儿八经的马商,没什么保证我可不敢随随便便将我的马借出去。”
“我打算弄个事儿,你要入伙么?”
“哦?有谁已经入伙了么?”九文钱并不问是何事,因他晓得池少爷虽然嘴上给人不痛快,办的事儿大多还是好看的。
“七袖剑。已经定下了。还有个我的同乡,以及十面门的姐姐。”
九文钱当即一拍桌子:“七大侠都上了你的贼船了,我不来掺和一脚我都没脸被叫九塘人!行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齐宿简觉得自己好像一不小心让人在脖颈上多放了一把刀。
“话说,那十面门……不是被人灭了么?”
“灭了,剩个遗女,我前些年头出来时认识的,熟得很。”
“相好?”
池少爷无奈道:“我这才十岁。”
九文钱笑道:“人家家中的十岁小儿也没你那么精明啊?”
叶參却在一旁暗自腹诽:个情种,还敢说自己没相好。
“既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那马借你们了也没事,天色已晚,便在寒舍歇息一晚,明早就叫人给二位备了马车。”
饭后,齐宿简与叶參被带去了客房。池少爷将那尾羽还给了齐宿简,并给了他俩一份池府文牒,说是可以去那头借船,接着便要连夜赶回梧桐府去了,免得叫府上人担心。
二人自是了然。
入了夜,齐宿简正拿着那份文牒坐在灯下细看,叶參却从隔壁偷偷摸了过来,溜进了他房中。
“池少爷回去看他家宣尽欢么?”
“自然。再者,池家家主也不会许他已经十岁了还到处乱跑的。”齐宿简揽了他一把,让他在一旁坐下了,“怎么不睡?”
“来寻你啦,想同你一块儿睡。”
齐宿简看他一脸迷茫,打了个哈欠,脸上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来:“你若是困了,先睡便是。”
“你这头还有什么要看的?我等你一起睡。”
齐宿简摇了摇头:“没了。你先去躺着,我去洗漱了就来。”
叶參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又打了个哈欠。齐宿简收了文牒,起身去到屏风后。
他刚擦了脸,便听得一声落闩的声音,紧接着叶參从他身后抱了上来,脸埋在他背上,深吸了一口气。
“怎么了?”
叶參收紧了双臂,踮起脚凑到他耳边去了:“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