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记得胥野岚说过什么么?”胥挽枫轻声道,“赤鹿磐。”
“……炼药厂。”
“是了。她是要去投靠那头的睚眦吧。”
一个辟邪坞从里屋转了出来,拿给胥挽枫一个布裹起来的什么东西。胥挽枫摇了摇头,那辟邪坞会意,将东西拿给了燕星何。
“这什么?”燕星何将罗盘递给了胥挽枫,接过布来打开。里面是一株树苗。
“方才车上搜下来的。”
燕星何皱了皱眉,放到鼻下嗅了嗅:“玄武炭木?”
“方才压在烂菜头下面,味道太重,又只是树苗,你注意不到很正常。恐怕是要送去给赤鹿磐的炼药厂的。”
过了一柱香左右,那去寻车夫的人回来了。
“如何了?”
“禀大人,那车夫说那人确实是要租他的车到北边去,为了不换车,直接就将车与牛一并买下了。”
“嗯……对了,”胥挽枫叫住他,低声道,“晏公子在的时候,暂且先叫老五别露脸。”
“是。”
“收拾收拾,明日就启程往北边去。”
那辟邪坞一愣:“不歇歇?您这些日子都是到一个地方没过一两日便又上路了,属下怕您累得慌……”
“天下之大,无处为家,我也无处可留……暂且落个脚已经可以了,更何况要事在身,谈什么歇息呢?
“成了,下去吧。”
他忙起来,不给自己喘口气的机会,才能忘了自己没法把燕星何从自己心里头剜了。才会不那么发了疯似地去回想燕星何是多么痛苦。
现如今,看到他手脚俱全,已经很好了。
一旦见过爱的人撕心裂肺,那他的毕生所求便会如此卑微。
既然无可挽回,那么不奢求得到他,看他活蹦乱跳,看他在万里山河里流连便足够了。
他落得怎么个下场他全然无所谓,他一贯不把自己当人看,毕竟没有谁是在幼时就已经被安排好了今后的路,更何况他的温情都已经留给了燕星何,一点烫人的心头血早就已经与燕星何相连,与他人无关。
或许今后都不会见了吧,那样挺好,燕星何看到他也不会烦。
好想吻他。
“胥挽枫,你要不要去赤鹿磐。”
胥挽枫怔了怔,转过身:“……什么?”
“我说,去不去赤鹿磐?”燕星何翻了个白眼,“我准备明日就去了。你要不要一起?”
“我……我也明日就……”
“好。那明早见了。”
燕星何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衙门。胥挽枫在原地愣了半晌,突然有些手忙脚乱起来。衙门堂下没人,那通里间的门后却扒着不少辟邪坞。
他们看着自己上司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抓着袖子。
“他紧张了。”一人道。
“废话,心上人邀你同行你也会紧张的。”
“尤其是你俩之前还要死要活。”一人附和道。
“其实我在想一件事。”
“……在下以为,我们想的应该是同一件事。”
“所以我们要不要跟去?毕竟不是总教坛,更何况人北域世子——哦不对,北域狼王不是咱老大的兄弟么?”
“我们都不去,那露伊姑娘岂不是会很尴尬?”
“……与我无关。”
“呔!你个臭男人能不能多为小女子们想想!”
胥挽枫早听见了他们几个在那头咬耳朵,远远地站在那里道:“你们说什么呢?”
几个辟邪坞被吓了一跳,顿时汗毛倒立,做鸟兽散。胥挽枫拿他们没办法,也不想搭理,回了里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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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星何牵着马来到衙门后面时,胥挽枫正站在朝霞里,顺着噶努背脊上的长毛。那光映在他衣袍的金鸟图案上,晃得人将要看不见他似的。
胥挽枫似乎惯穿黑,今日不穿校服也是一身玄色。
他听见燕星何来了,便问:“可用过早饭了?”
“没,刚起。走了。”
“你慢着。”胥挽枫拍了拍噶努,从它脖颈上挂着的皮袋里拿了一只纸袋子出来,交到燕星何手里时还有些烫手,好在他套了手套,“包子,吃了再上路。”
燕星何犹豫了一下才接了过来。他始终很是在意他的那句管不着他了,是以如今看胥挽枫都有些战战兢兢。
那包子入口热得恰到好处,做馅儿的肉还热乎,汁水浸了大半个包子皮,要不是有纸袋裹着,他这副手套还得遭殃。
他把纸袋子处理了,一边翻身上马,一边问道:“这哪家做的?”
“好吃?”
“不错。”
“我。”
“……你做的?”燕星何有些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我还以为你一个大少爷不会做饭……”
胥挽枫哈哈道:“我哪里是什么少爷了,不过一个惹人嫌,堪不得少爷这名号,你别笑话我了。”
“……你不带人?”
“不了。你不也没带露伊?”
燕星何闭上眼:“我让她先回钴林盟去了。”
“嗯,虽说往北域去罢了,但也不好叫一姑娘家冒险。”
他们二人急着赶路,若是夜里经过了镇子,除非是大些的,否则都不打尖儿住店。他们保不齐吴辉早已传信回去,这一路都算不得安全,若非噶努在,他们也不敢歇在野外,必定是要连夜赶路的。
胥挽枫很会做饭,这一点至少救了燕星何这个从小到大只会炸后厨的废人。他们前几日夜里都歇在野外,山里只有兔子和山鸡,那大多由噶努代劳了,燕星何至今没明白它那么大一张嘴是怎么叼住那小小的一块肉的。
光一块肉自然翻不出什么花样来,胥挽枫没带什么调料,却会找那些可以替调料的植株来。他把他们掰成了细细碎碎的许多截,撒在肉块上,放在火里烤,举起来的时候正烫手,又嫩得滴油。
他像是做过这种烟火气的事儿千百回了,蒙着眼都能卡准了将肉从火上移开,没烤焦一点,肉也是熟透了的。
燕星何叼下来一丝肉,嘴角险些被烫得起泡。胥挽枫听他给烫得直倒抽气,笑着把水拿给他。
“喝点,可别喝太猛。”
“你也不提个醒。”燕星何把凉水在嘴里含了会儿,嘀咕道。
“抱歉,光顾着替你烤肉了,下回我一定注意。对了,一些寻常的伤药和水都在噶努身上的皮袋里,你若有需要尽管拿便是,噶努喜欢你,不会咬你的。”
燕星何看了他一眼,又小心翼翼地扯下一块肉来。
胥挽枫道:“明日就到了梧桐府境内了,就不用住在外头了。届时,你好好吃一顿罢。”
“我哪就饿成那模样了。我看你倒是没怎么好好吃过。”
“到了赤鹿磐,我请你吃他们那边的烤肉。”
“我们是去查案的,又不是去游山玩水的。”
“……游山玩水,”胥挽枫细细咀嚼了一下,感觉心尖一抽一抽的,“我想的。”
“……胥——”
“小心!”
燕星何的背后忽地飞出一道箭来,胥挽枫手快捞了他一把,这才叫他堪堪躲过了。噶努将那堆火踩灭了,迅速将两人叼起丢到背上,往前奔去。
“怎么回事……?!”
胥挽枫将燕星何护在怀里,抓紧了噶努背上的皮毛,道:“追过来了。我就知道。”
“是睚眦?!”燕星何向左探出脑袋去,刚伸出去一点就被胥挽枫粗暴地摁了回去,躲过了一根箭矢。
“别动,”胥挽枫咬牙道。他的手臂有些发抖,声音却还是那样冷静镇定,“我不会让你出事的,你也给我安分点,别叫我分心。”
“……”燕星何背向下呆在噶努背上,算不上是坐着,只是被胥挽枫仔细拢在了怀里。他环着胥挽枫的身子,眼前全是他胸口的衣物,只觉得鼻尖儿尽是他身上那点气息。
他的腰上有一点晃眼的玩意儿,燕星何见胥挽枫顾不上他,便伸手悄悄去抓了一把。
是他不要了的那枚金色的小鸟。
做什么这么宝贝呢,流月都不贴身带着呢。
后头睚眦追得紧,胥挽枫揽紧了他的腰,俯下身去,贴紧了噶努的脊背。燕星何被颠得厉害,肺给顶得生疼,咳个不停。
“你、你还成吗——咳,这不成啊,风大,再咳下去不好脱身了。”
胥挽枫一开口就吃进去一嘴冷风,嗓子干起来他也得咳,他又腾不出手来捂燕星何的嘴。
燕星何呛进去一肚子冷风,肚子隐隐有些发疼,忙道:“你把流月捎上,我们与噶努分开走,它太大了,不好跑。”
若是他们与噶努分开,又要让噶努逃掉,他们两个必定要先分开跑。胥挽枫道:“我不可能与你分开走。”
燕星何气结:“……你、你怎么就这么固执?!”
“我固不固执你还不清楚?成了,我们往别地躲去,让他们去追噶努,我们在后头偷着解决了几个就行了,剩下的交给它,怎么说也是北域狼,上回也是,你也忒不放心它了。”
“可你眼睛……”
“夜里不碍事的。再说了,不是还有你么?”
“……你少得意了。”燕星何低声道。
“那就这么说定了。”胥挽枫抱紧了他,挂了流月,拍了拍噶努的背,自它背上翻了下去。噶努会意,少了两个人跑得更快,一下子就没了影。
这头,胥挽枫摘了眼带缠在手上,护着燕星何躲在一处巨石后。睚眦人多,好些双眼睛盯着,自然有人发觉噶努跑快了。他们分了一拨人出去追噶努,余下的人原地下了马。
“糟了,”燕星何骂道,“我身上有气味。”
“我身上还有玄武炭木的味儿呢。别急,我先过去了,你见机行事。”
燕星何愣了一下:“这么信我?不怕我阴你?”
“哪能啊,你哪就是那样的人了,你若是想要阴我,也随你了,总归我对不住你。”胥挽枫摆了摆手,猫着腰往那群人后头绕过去了。
燕星何抿了抿唇,千言万语挤在嘴边,仿若有千斤重的石头压在胸口,他一下子眼眶就热了,赶忙抹了把脸,盯紧了人。
胥挽枫果然动静小,以防万一,待他们分开了些许这才动手,还为了不让人察觉,直接上手扭的脖子。
扭脖子这功夫劲儿可得大,燕星何也不晓得他下手竟然这般狠,一个个十分利索。
胥挽枫放倒了约莫一半后,突然抬起头来向着燕星何的方向笑了笑。
燕星何呆了一下。他有段日子没见过胥挽枫那样笑了,笑得没心没肺,安抚人心。他像是个孩子似地,像是在向他讨夸奖。
他脸一热,撇撇嘴,别过了头去,谁知再转回来时,直接给吓得浑身发冷。
第107章 成对
胥挽枫的肚子左侧给一把剑刺穿了。
他站在那里,却还不慌不忙地向他眨了眨眼。
燕星何张了张嘴,刚想起身又给按捺下了,捂住了嘴,死死咬住牙,不让自己出声。这会儿他出声只会害了胥挽枫。
胥挽枫自然是痛的,但他想着燕星何还在那里,无论如何也不能暴露了,干脆转过了头去。
那睚眦教徒冷笑一声:“真是叫我们好找啊,还有一人呢?”
胥挽枫沉默不语,垂眼看了一圈围过来的人,叹了口气,竟是径直转过身去抬膝顶在他胸口处,直撞得他没缓过神来,脑袋发昏。胥挽枫眼疾手快,不待他反应过来又一用力扭了他脖子。
他既已被围困,也懒得装孙子,直接抽了流月迎敌。
那剑锋已撤了出去,伤口还在流血,可他顾忌燕星何,次次直击敌人要害,不要命了似地直将流月刀锋往人脖子上招呼。
燕星何急得蹲不住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从石头后出来直冲向那余下的睚眦。
落燕里的刀片他又给磨过了,锋利得能摸一下就出血。燕星何出手不比胥挽枫慢,挑了几个站了远些的,一个不察身后给围上个来。胥挽枫那头还在打,他有个顾虑,直接给他狠狠来了一肘子,牙都给打掉几粒。松开了后,他又抓了人脑袋,直接往石头上砸。
饶是胥挽枫也没见过燕星何发这种疯,一面揍人一面不由咋舌。
那人脑袋给他磕裂了后燕星何便不去管了,就地扔了直接去杀下一个。
他俩很久没这样热热闹闹快活地打过一架了,停下来后体力跟不上,喘得厉害。
燕星何看了他一眼,道:“身手不错。”
胥挽枫笑得停不下来,一面捋着他后背让他平静点一面道:“祖宗,你下回可悠着点罢,方才你出来可把我吓死了。”
“你还说!”一听这话燕星何就火大,猛地推了他一把,“你也不注意着点,就光顾着玩,让人钻身后空子了也不晓得,平白添伤,养肉哪就是什么容易事了!”
他又上前一步,道:“脱了,我看看。”
“别。”胥挽枫摇了摇头,“我们先去寻了噶努来罢。”
燕星何上心他那口子,让他自个儿捂着又怕他不给当回事,硬是自己给压着,一路扶着往前去寻噶努。
好在噶努已经摆平了那头,活蹦乱跳地回来了,半路就撞上了。胥挽枫受了伤不好赶路,燕星何便四下找了找,两人寻了个不大不小的山洞,让噶努守在了外头,在里面生了火。
胥挽枫见燕星何翻着皮袋,道:“你那马……抱歉。”
“跑了就跑了,一个畜牲烦心这么多做什么。”燕星何讶异胥挽枫竟真带了针线,过来硬让他脱了衣物,用酒处理了一下伤口就开始替他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