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松言看他神色不像不高兴,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坐下,展开两腿,斜睨了他一眼,坏笑道:“我抱过啊。运动会。”
“胳膊上自带皮尺?”
“差不多吧,额头到我下巴,肩膀全都环住大概这么宽。”他用手比了一下。
当然不能说为了挑一个体型合适的参考,他在商场里热情拥抱了十几个人体模特,最后终于找到一个抱起来大概是秦笛大小的,把羽绒服套上去的时候,专柜小姐姐被他一脸慈祥的笑容震得目瞪口呆。长得这么帅,可惜脑子不好使。但祁松言顾不上那些,他抱着纸袋还给小姐姐鞠了一躬,满心欢喜地跑了。
秦笛没说喜欢也没说谢谢,可他总觉得秦笛每隔几秒就低头看看袖口和衣襟,目光柔软地像注视一朵初生的花。那就是喜欢吧,不管,就是喜欢,祁松言越想越快乐,简直想冲下楼在雪地里狂奔个几圈。
陆续有同学拖着残躯到校,谁见了秦笛都要夸几句外套漂亮。王初冉看他满面春风,忽然一拍脑门儿:“哎呀!你是不是今天过生日?”
李铭轩也跟着拍脑门儿:“对呀!从来赶不上在学校给你过,都忘了!笛,生日快乐!”
大家听了都围上来,七嘴八舌地祝贺。秦笛赶紧抓过祁松言:“他也今天生日。”
李铭轩醍醐灌顶:“我的天!对啊!我怎么早没想到!这就是,双喜临门!”
徐唱把书包摘了,挠挠头,凑过来说:“也没准备什么,我刚才上来看操场雪地还保存挺好的,要不咱们去给他俩踩个字儿吧。”
“哇,带我一个!”刘小桐从椅子上跳起来。
一群人也不管秦笛的阻拦,扑棱棱跑下楼,祁松言回头看了秦笛一眼也跟着跑出去。
秦笛跨过桌椅扑到窗边,男生女生们穿着各色外套,像一把糖果洒进了白奶油,跳跃着滚动出笔画。秦笛撑在冰凉的窗台,看他们一步步踩出“生日快乐”几个字,祁松言不知道什么时候混在里面,站在最右方,看大家把字踩得差不多,便稳稳当当几步踩出一条粗壮的直线,顿了顿,轻巧一跃,落地碎步踏了几脚,俨然一个巨型叹号。
几个人一阵欢闹,相互击掌,仰头望向窗边的秦笛,用力朝他挥手,大声喊:“生日快乐!”
只有祁松言双手插着口袋,站在叹号边。秦笛费力拉了几遍也没能打开冻死的窗子,只能贴着玻璃也不停挥手。他顺着祁松言的目光,遥望叹号下的那个点,总觉得它不那么圆润,上面冒着两个弧,下端往里收…像,一颗胖乎乎的心。他有十秒钟陷入混乱与迟疑,却很快被祁松言隔空送来的笑靥吸引了全部注意,他即使笑起来都微微下垂的眼尾根本拦不住肺腑之暖,酒窝在严冬无端酝酿着春的消息,融冰化雪,譬如初见。
秦笛慌忙摸出手机,留下的影像却不太清晰,只有雪地里的几个大字明晃晃,这是他和祁松言一同抵达的十八岁。
整整一天,无论教室里有多暖,秦笛都没脱下这件橙色羽绒服。实在热了,就敞怀,敞怀不行就脱掉里面的高领白毛衣,从储物柜取了备用的T恤换进去。祁松言看他热得直呵气,劝他脱了,他大口灌着凉水硬说自己冬天生的怕冷。祁松言憋着笑,也不再问。
下午基本就是边听张主任广播寒假安排,边分发各科作业。几个课代表遍地转,雪片似的卷子漫天飞。秦笛发语文,祁松言一个人整理两个人的作业,忙活得流汗,看那边秦笛捂着羽绒服身影蹿得利落,突然意识到,之后的一个月都可能见不到他了。
趁着课间休息,他把李铭轩拉出教室,预备密谋一次四人小分队生日晚宴,李铭轩当然举双手赞成,当即要上楼通知童晨星,可祁松言妈妈的电话却在这时候打进来。祁松言心里一沉,几步进了卫生间:“喂,妈。”
“快放学了吧?沈阿姨说你现在没有晚课。”
“嗯,还有一节。”
“放学你李叔在门口接你,这边包间定好了,直接来酒店。”
“等一下,妈。和谁吃?”
“我和你爸爸的几个朋友,知道你今天生日特意抽空安排了,人陆续要到了,我去接,不说了,挂了。”
“喂?喂?…”祁松言拧紧眉,狠狠闭了闭眼。李铭轩从刚才知道是他妈妈来的电话就感觉不好,看了祁松言的脸色心知今晚的聚餐怕是要黄了。这样的状况早已不新鲜,认识四年半,好几次祁松言都是一个电话就被强行接走。生意应酬除了推杯换盏,再找个共同话题就是聊子女。先铺垫几句,再把人叫来,将祁松言本来就普通的成绩贬得一无是处,来吹捧对方的孩子,再加上他本人长得好看又有礼貌,还能喝上几杯酒,基本上是一个再合适不过的应酬挂件了。前两年,李铭轩还听他偶尔抱怨过,后来他爸爸有次应酬喝酒喝到胃出血,从那以后他便闭口不谈。
“没事啊,饭什么时候都能约,过完春节咱们可以出去浪一波啊,中央路新开的网咖还没去过呢。”
祁松言摇摇头,说:“对不起啊,小轩。”
“哎呀,我都把你生日给忘了,我才应该对不起。假期请你吃顿好的。”
祁松言拍拍他肩膀,示意他出去,刚走到楼梯口就被不知道什么出现的郁南截住了。
“祁松言,生日快乐。”
“谢谢。”他勉强牵动嘴角,礼貌性地回复完,抬脚就要走。
“哎,等一下,这个送你。”郁南拎过一只玫瑰色的漂亮纸袋递到他面前。
走廊里立刻有几道目光聚集在他们之间,祁松言的脸色渐渐冷下来,尽力维持得体的语气回绝道:“我们班规,不允许互相赠送和接受生日礼物。心意我领了。”
郁南抬着手臂,坚持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放下,却从里面抽出一张贺卡重新递过去。“那这个可以收的吧,算是份祝福,”郁南往前迈了一步,在他耳边轻声乞求,“别叫我难堪…”
祁松言沉默地接下卡片,踩着上课铃,拉起全程目瞪口呆的李铭轩头也不回地向班级走去。
作者有话说:
Happy birthday to my小m小d!——欣慰的阿蛮
第22章 礼物
祁松言回教室的时候,秦笛正在位子上检查他分好的作业,并且在作业单上一条条帮他标注每科的注意事项。祁松言坐在他身边,看他脸上染着薄薄的粉色,神情专注,刚涌上来的那些戾气忽然凭空消散了大半。秦笛的细腻和他的妥帖异曲同工,都从不得已中生出,却逐渐长成他们各自令人称羡的优点。
忽然,他脑中闪过一个可能,于是前倾身体,突然发问:“秦笛,你是不是准备了礼物给我?”
笔尖倏忽的停滞被完整捕捉,没等秦笛反驳,他已经拽着秦笛的书包带开始耍赖:“你快拿出来,还藏?属松鼠的!”
“强盗啊,光天化日生抢?”
“不抢你也不给我,准备再背回家送谁?赶紧交出来。”
秦笛往回拉扯书包,额角渗出细汗,终究还是拗不过他,嘴里小音量骂骂咧咧地把盒子掏出来塞进他怀里。
“我就知道你肯定准备了。”
“你又知道了。坐那边点儿,耽误事儿。”秦笛瞪了他一眼,假装继续整理作业,其实紧张得笔都握不住,几乎要控制不住抖起腿。可祁松言捧着那只盒子,并没有拆开,只抚摸了一会儿就放进书包,头手并用地点着节拍收拾练习册去了。
秦笛微不可闻地呼了口气。
傍晚的告别来得那么顺理成章,黎帅站在教室门口不厌其烦地对每一个人点头说再见,最后熄掉了每一盏灯。女孩子们约定着假期的活动,又互相撒着娇牵手汇入人群。
秦笛穿过操场,不住张望已经被脚印踏得凌乱的那行大字,童晨星从他身后赶过来扣住他肩膀:“生日快乐啊。”
秦笛被他扑得踉跄,抓着他手腕笑说:“童壮士饶我一命吧,你这体格是想让我刚成年就夭折。”
李铭轩赶紧拉住他:“哎呀你怎么啥都说,快点呸呸呸。”
秦笛一脸嫌弃,禁不住他胡搅蛮缠,只好呸了几声还跺了脚。
祁松言在一旁笑得连眼睛都挤到一起:“轩啊,你这个语气真的太像我三姑。”
“你也是,你俩从今天起都是大人了,能不能成熟一点?真让我上火。”
童晨星闻言脱口问道:“你也今天生日?”
“是啊。”
“也是阳历?”
“嗯哼。”
童晨星迅速把脸上的震惊敛住,顺势道贺:“生日快乐。”
“谢谢大晨。”祁松言回道,可童晨星的目光却飘过去落在秦笛脸上。
校门口接学生的车辆把主干道堵得严实,交警穿梭其中忙着疏导。祁松言看见李叔停在马路对面,一路轻快的心情幽幽沉了下去。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转身对他们几个说:“假期有机会一起出去吃饭吧。”
秦笛其实想问为什么不是今天,但想到江虹还一个人在家,便点点头,掂了一下死沉的书包:“你们找我就短信。”
“好嘞,言、笛、晨,拜拜假期见!”
“拜拜。”
他们挥手,从一个点散开,去往不同的方向。
祁松言上了车,却还回头望着那团橙色,书包坠到腰线下面,背得近乎吃力。他其实不知道为什么秦笛要带那么多书回家,明明背他那本笔记就够了。但他自作多情地想,万一是为了给谁解答问题呢,万一这个谁就是他呢。在谜底揭晓之前,他绝不会轻举妄动,但对秦笛,他却始终无法做到一丝期冀都没有。可假如每一步的接近最后都被证明是一场徒劳,他又能否像决定喜欢秦笛的那天那样洒脱勇敢呢?
车子缓缓起步,汇入晚高峰的洪流,橙色的身影逐渐被遗落在公交站台。祁松言从书包里捧出那只被他层层裹好的盒子,几次深呼吸后,终于还是拆开。揭开一层泡沫纸,四枚书签两两层叠地躺在里面,形制和那天秦笛从书里掉出来的一样,只是小窗中的植物各不相同,每一枚都取了名字。
春日绯色桃花的叫“桃华”,夏季紫色丁香的叫“结香”,秋天金色银杏的叫“千扇”,最后一枚夹的是成朵的短松针,名字就叫“松言”。雪白的卡纸配上同色系的丝带,捏在指间有厚度又十分精致。
祁松言用食指轻轻摩挲自己的名字,青松若有言,无畏度长冬。他没问过爸妈为什么要给他改名,估摸无外乎是改运旺势之类,他没有反对过,也没有很喜欢。可今天晃动着这枚书签,看松针在其中起落,他忽然想,也许他全部的尖锐就是这满树的执着与坚定,在严寒中,不灭不败。
他翻找几下,书签下果然藏着一张卡片,不同于书签的素雅,是红色洒金的厚实材质,卡面正中,秦笛用一支金色软笔写了八个字——四时喜乐、岁岁清安。没有称呼与落款,说是祝福也可,却更像虔诚的祈愿。送他平凡又珍贵的四季,愿他每一岁都清和安宁。
天色渐暗,李叔从后视镜瞥见祁松言极专注地凝视着什么,贴心地开了顶灯。祁松言抬头,把盒子举起来映在后视镜上:“李叔,我同桌送我的生日礼物,书签。”
李叔憨厚地笑起来:“好看,真好看。都没见过这样的书签。”
“他自己做的。”
“多好哇,你们这个年纪,肯费心给朋友亲手做礼物。”
祁松言把盒子原样折好,放回书包最深处,望向窗外的车水马龙。
“他不应该只是我朋友。”
他没再说话,李叔也知趣地没有再问。
秦笛到家特意拐到菜市场,买了把蒜薹,称了两斤鸡翅。他到家时,江虹正在厨房倒腾带鱼,见他回来举着剪子追出来骂:“你瞅你爱吃这破玩意儿,废死劲了!…你这羽绒服哪来的?”
秦笛卸下书包,把外套脱了小心挂好,接过她手里的剪子,反正话都套好了,面不改色地编:“我大姨中午送学校来的。说路过个商场打折买的。”
江虹狐疑:“打折?这衣服瞅着就不便宜。你大姨能有那么好心眼儿?”
秦笛钻进厨房,挽了袖子,动作干脆地给带鱼开膛破肚、刷鳞片剪段:“那牌子你听过吗?一个杂牌儿,春节一过都上春装了,打折买了合适呗。我大姨这些年也没少接济咱们,去年还给我买的书包,你都忘了。”
牌子是个英文名,江虹确实没听过,扒拉了他拎回来的塑料袋,又转头踩着厨房门槛嚷:“我这都做两个菜了,你还买?咋的,要开满汉全席啊?”
秦笛手起刀落“咣当”一声,把江虹吓一激灵,“谁前天酒席回来说鸡翅没抢得上吃的?”
江虹撇撇嘴,把鸡翅往砧板上一丢,说:“我不会做。”
“那就洗手出去看电视。”秦笛用手肘把厨房灯顶开,顺带往外挤了她一下,江虹只好摘了围裙摔摔打打出去了。
晚饭做好,四菜一汤,虽然碟盘杯碗花色都不是一套,看起来也还算像模像样。秦笛把汤盛好递过去,江虹先夹起鸡翅啃了一口。“你这,整得怎么甜不喽嗖。”
“炒的糖色。”
“味儿还行。”
秦笛又给她夹了一个,自己闷头吃煎带鱼。难得今天饭桌上江虹话少,他吃得舒心,鱼刺堆成小堆儿。正打算再盛半碗汤冲冲咸味儿,抬头就看见江虹眼圈通红。
“怎么了?”
这句问出来,江虹鼻子酸得厉害,眼泪吧嗒落到桌上,她丢开碗,背身狠蹭了几下眼睛。秦笛坐过去往她手里塞了纸巾,江虹别着脸往外推他:“当初没生你多好,我说走就走了,干干净净,你也不用遭这么些年罪…”她哭声渐大,把脸埋在掌心呜咽。秦笛站起来把手沉沉地按在她耸动的肩上,半晌,缓缓地说:“来不及了,都十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