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松言把他拉回来,瞪了几秒,凑近他耳畔说:“短裤,是你初一时候的,你故意穿的,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秦笛往后跳了半步。
“你自己说的啊,不然我怎么知道。”
祁松言看他垂着头,眼珠乱转,慌了神的样子,有心再闹他一下,把桶全都接过去倒了,转回来蹭蹭他胳膊:“剩下的那些,还用我再继续说吗?”
秦笛隔着裤子捏手帕,支支吾吾:“短裤我是故意穿的,那是因为你…总在我背后看,我发现了啊。资料也确实查了,但我查那些也是,为了学习…学习使人舒…不,学习使人进步。那…那它也是谈恋爱的一部分,我就是想让你高兴一下…”
居然还有意外收获!祁松言从他紊乱的言语里扒拉出来一颗桃色小糖,心里嘭地一声炸开了蜜桃味儿的甜香。他用肩膀搡着秦笛,操场上遍地有人,他却偏要在青天白日底下压着嗓子追问:“查资料?用你那个座机查的?我记得你不是看不了视频,看的文字?查完你自己偷偷试了吗?…”
秦笛被他搡得磕绊,耳朵里灌着他低沉却戏谑的问句,突然在无措里抓回点清明:“祁妙!你诈我?我根本就没说这些对不对?”
祁松言没料到他忽然反问,瞬间楞住,秦笛脸上一时间波谲云诡,下一秒,全操场都有幸目睹了一场红桶少年追逐战。上课铃响起,腾起的风,溅落女孩子的惊呼。祁松言一路拖桶狂奔,踩上班级后门的门槛,笑容咚地一声落入深井,再也不见。
秦笛没刹住闸,一头撞在他背上,扯着他衣角刚要骂,却被他反手捏住手腕,霎时禁了声。秦笛越过他肩膀,看见整个教室一片诡异的肃静,杨老师站在讲台一角,抬眼投来毫无温度的目光。“都这时候了,心态还挺不错。”
祁松言把垃圾桶放回原位,和秦笛一前一后走去落了座。桌上放着上周的模考摸底试卷,他俩互相瞄了一眼对方的分数,秦笛把试卷从桌面拖下来搁在了腿上。
杨老师把眼光从秦笛低垂的头颈上收回,又抛出去扫了一遍缄默的所有人。掰了一节粉笔捏在指间,“学模块,你们说变型题挖得太深不会。考综合,你们又说经验不足应付不了。理由找得挺好,就是学得不行。知道两周之后就一模了吧。知道模拟就是全科仿照高考出题吧。那么这个总分就是你高考成绩的雏形。准备考多少?又打算排多少名?多了不说了,心里有点数。上课。”
全班起身,一句“老师好”说得尽是低落,杨老师全当没听见,把卷子用磁铁按在黑板上,长发一甩自顾自地讲起来。
祁松言看向秦笛,刚才那个在操场上追着他笑闹的人已经捏着考卷凝成一块铅灰色的岩石,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生机。他把眼睛钉在黑板上,紧抿嘴角,最终还是伸手握住了秦笛冰凉的无名指。
半个月后,高三第一次全市模拟如期而至。教委牵头进行集中阅卷,成绩在考后第四天便汇总下达各校。校长铁青着脸紧急召开高三全体教师会议,一下午自习课没人管,可整个主楼没从任何一个班级传出异动,初冬的寒意笼罩着楼体,冰森森的阴云压在每个人心头。
考完那天夜里,秦笛给祁松言打过一个电话。其实秦笛一向很少主动打给他,要联系之前都会先发个短信确认他没在补课或者学习。因此,当祁松言在这个时间听见他的声音就下意识有些紧张。幸好秦笛的声音很和缓,潺潺流向他耳边。
其实也没说什么,甚至连考试提也没提。他和祁松言讨论天气什么时候才会更冷,这样他就可以把花大价钱干洗了的橙色羽绒服穿上。他问祁松言前几天被桌边支出来的铁片划伤的手背怎么样了,给他的药膏有没有记得擦。他说希望今年冬天不会再感冒,因为感冒了就不能偷亲祁松言了。
祁松言几乎想象得到他窝在那张小床上捧着古旧的手机轻声细语的模样,送秦笛回家那天,他在黑暗里匆匆瞥过一眼。那张床太小了,祁松言怀疑秦笛的长腿伸直了就会露半截在外边。可秦笛说,他睡着了都会紧紧缩在墙角,像婴儿那样抱住自己和手帕。
说不上为什么,祁松言就是觉得他那里不太对,但当他斟酌了话语想问的时候,秦笛却好像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意图,打了个呵欠,干脆利落地道了晚安。
祁松言握着手机,在黑暗里沉思了很久,最后还是发了一条短信给秦笛。如果能用微信,他会选择用一个表情包,把那几个字包装得不那么郑重,可是秦笛连彩信都收不了,他只能用最直接的字眼。绿色的对话条倏地闪在屏幕上,秦笛没有回复,所以那条就一直挂在他们的对话框的末尾。直到今天。
宣判早晚都要来,可真的来临的时候却像一股浓雾呛得人喉咙发苦。黎帅依然没什么表情,只是走进来的时候在秦笛那略微停了停,低低问了一声:“数学涂错卡了吗?”
秦笛好像早就料到他会这么问似的,摇摇头。黎帅推推眼镜,示意刘小桐把成绩单发了下去。年级大榜,密密麻麻地印着各科成绩,还标明了校排名乃至市排名。祁松言拿到手先去开头找秦笛的名字,捋到十几名开外才找到他。语文第一,英语第三,文综更是过了250分的线,只有数学,45——不是排名,是分数。
这种强烈的反差也引起了其他同学的注意,班里响起窸窸窣窣的议论声,惊讶和疑惑的目光从每个角落聚集过来,落在秦笛动也不动的背影。他如往常一般,用格尺比着,标亮了属于自己的那行,平平整整地和以前的那些成绩单夹在了一起。
“分数大家也看到了,近期我会陆续找各位同学聊一聊。已经考完了,情绪可以有,但更要发现自己的问题。”黎帅闭了嘴,还想斟酌着说些什么,可几个女生红了的眼眶把他的话头堵得无处可去,只能截断在这里。
他抱着夹着各种纸张连封皮都要爆开的日程本,踱到秦笛面前轻轻敲了敲他的桌角。秦笛起身,瞥了祁松言一眼,看他伸出手又收回,用口型说了句“没事”,才转身跟上已经踱步出门的黎帅。
主楼每层楼梯上来都有一个小厅,两边走廊一边是教室,一边是办公室。小厅里摆放着巨型的龟背竹和两套茶几座椅,供老师临时辅导学生或者与人谈话。自习课,整个走廊静悄悄。黎帅把日程本搁在茶几,示意秦笛坐,自己坐在了他侧边。
抽出成绩单,他又看了一遍,从镜片后望向秦笛。秦笛脸上没什么情绪,清秀的眉眼和总带着笑意的唇角都端端正正地在原位待命。
“秦笛啊,你这个成绩,其实不用分析什么了。你自己知道是哪科的问题吧。”
秦笛点头:“知道,数学。”
黎帅翻了翻本子,“数学一直都比较薄弱,但上学期和上上学期有几次考得也还算不错。这次是有什么特殊情况吗?”
“之前那几个模块,学得还成,杨老师还有祁松言、刘小桐平时也帮了我很多,所以成绩不那么难看。现在考综合大卷了,我本身数学基础就差,所以不太适应。”他语气谦和冷静,分析得也在理。
黎帅了解他的家庭状况,所以也没问平时补习的事儿,只简单地说:“你自己明白差在哪儿就是最好了,现在正好也是总复习,可能第一轮会速度快一些,但你要抓住这个机会,多用点心,把之前落下的基础补一补。”
“嗯。”秦笛的目光一直洒落在茶几的烟灰色玻璃面上,淡溶溶的一小片。可黎帅从带他那天开始就知道他并不是看起来这么从容,他身负的才华与困窘都那样显眼,却因此更难选择以怎样的态度去接近。关怀太深像是怜悯,浅了又像疏忽。因此黎帅对他一向只做雪中送炭的事儿。
可现下这场“雪”并不好送,秦笛的情况特殊,他需要补足基础,但和其他基础弱的同学放一起又会学习速率不匹配。愁得他把几页标记得满满登登的纸翻来覆去看,还是决定一会儿再去找杨老师一趟。
秦笛说了个嗯就没再开口,黎帅推推眼镜,把本子合了夹在臂弯。“行,也没什么了,你有什么想法再来找我。”
秦笛马上站起,俯身道谢,“好,谢谢老师。”
在转身那一刹那,黎帅突然在他身后问:“哎…那个,秦笛啊,除了学习方面,最近还有什么别的问题吗?”秦笛凝在原地,过了许久才回过头,微微笑了笑:“没有。”
他在黎帅注视的目光里擦过拐角,滑入空无一人的走廊,在班级后门足足立了两分钟才走进去。没人问他怎么样,大家似乎集体默认此时不应该开口。只有祁松言,眼神追着他进来,追着他坐下,又追着他往心房里跑,跑到了却不着急开门,掏出笔唰唰留了字条。
秦笛在出神的空白里并没注意眼前出现的那个本子,还是被笔帽划了一下腰际,瞳孔才聚焦到那行字——“晚休请你约个会。”他望向身边的那个人,抬手把字条撕下,本子被撕掉许多页的断茬毛茸茸地乍着纤维,他将字条贴着手帕装进了口袋。
第42章 不许走
主楼东侧走廊不开监控,这个传说从前两届一直流传到现在。不过也有人说,曾经在晚课课间亲眼看到摄像头在头顶移动,所以面对教导处的围追堵截,胆子再大的小情侣也不敢轻举妄动,大多只能趁着晚休走出校门,抓住这片刻光阴在附近的楼群里温存。
但祁松言知道,这不是传说,是真的。能转到十二班,他家里托过些关系,他爸带他拜路子那天去的就是监控室,两个大人在寒暄些什么他根本没在听,只清楚地看见监控大屏上主楼东侧的所有楼层的画面全都是黑的。可能因为那是老师的办公区域,也可能学校对于抢不上位置只能偷偷溜过来使用教工卫生间的女生很是宽容,但无论原因为何,那是一个视线死角。
那天,祁松言盯着监控里的一片漆黑,脑中曾闪过“真是个谈恋爱的好地方”这种念头,但彼时的他还不知道第二天就会在新班级里遇见他的命中注定。今天,窗外飘起轻雪,除了有晚课的老师以外,其他教工都赶在晚高峰彻底高不可攀之前打卡下班。女生们被分数刺激得扛不住,纷纷找闺蜜抱团取暖,或者对男朋友进行压力转移,没人注意到他把秦笛诱骗到这个黑暗的角落。
“就在这…约会?”秦笛背着手,把臀尖压在手背上,抬眼望他。
祁松言的表情看不真切,语气却清晰地传递了情绪:“没想和你约会,不那么写你也不能乖乖过来。说说吧,都瞒我什么了。”
秦笛眨了眨眼,干脆地否认:“听不懂。”
“可以。那今天咱俩谁也别回去上课,就在这儿约一晚上。”
秦笛听了抬脚就要走,却被祁松言双臂一撑堵得无处可逃,他想发脾气又心虚,从墙上挺起上半身,往前踩了半步,几乎贴在祁松言鼻尖,话音放得稳又软:“没瞒你。黎帅找我也没说什么,就是让我好好弄弄数学。你也看见了我这分数,真是一做大卷就不适应,这次实在太差了,心情确实稍微低落一下,但现在已经没事了。”
他的呼吸都扑在近在咫尺的下颌,上午祁松言剥给他奶糖,甜味还染在衣襟,随着气流跳过来。可祁松言并不想吻他,他把秦笛按回墙面,又撑开一段距离,似笑非笑盯着他:“继续说,等你良心发现,不骗我了,就让你走。”
秦笛抓了抓耳朵,有点烦躁:“你想听什么啊。”
“听句实话。”
“我说的是实话。”
“说的都是真的,但是不全,对吧?秦小笛,搞这些七七八八的逻辑小圈套是不是瞧不起我智商?再傻也知道你谈完话回来在后门站那半天肯定有事儿。”
秦笛没料到他能追着自己的影踪看得如此细致,一时解释不出来什么,急得眼眶发红,低头狠喘了几口长气。
祁松言听他磕磕绊绊的呼吸,也难受得不行。可是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教会这个小朋友完全信任他,尽情袒露一切呢?每次他觉得行了,又好像看见秦笛在暗悄悄修砌出新的玻璃墙,将来如果真的异地了,这墙他都来不及拆,必须现在就没收他砌墙工具。
他叹口气,把秦笛放在口袋里的手从手帕上拽下来,握在手里。
“我问过你,以后生病了能不能打电话给我,你同意了。这儿生病,也算。”他点了点秦笛的心口,低头注视他。角落里静得像另一个世界,秦笛默然了许久,才慢慢回握他的手,喑哑地低语道:“…祁妙,我爸…好像回来了。”
祁松言太阳穴一震,马上问:“他联系你了?”
“考数学之前,我打算关机进考场的时候,来了个电话,没显示地区,也不是手机号。我接了,那边没说话,但我听见他的呼吸声,好像张嘴想说什么,却很快就又挂了。”
“那你怎么知道是他?怎么知道他回来了?”
“呼吸的声音吧,以前接他电话也这样。因为他没说话,我听见马路边有个声音。是我们俩常去的那家牛肉面经常放的那个洗脑广播,‘汤鲜味美,面条劲道,好吃不贵,多来多笑’。”
“所以,是在学校附近打给你的。”
秦笛不自觉把祁松言握紧了些,“对。”
祁松言原本猜的是秦笛妈妈又闹了什么影响了他心情,没想到他揣着这样的秘密考完了数学。调整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毫无异样地去考完了其他两门,甚至拿了文综的年级第一。他全部的煎熬,只在考完那天晚间的电话里,向祁松言絮絮地吹去一丝波痕,随后便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