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感觉,他是什么意图?”
“不清楚,可能忽然想起他儿子高三了。也可能刚好赶在这个时候出了什么事必须要回来。”
“那如果,我只是说如果,他要回来,你还能接受吗?”
秦笛把肩膀卡在墙角,似乎在心里挣扎过什么,又全部化成吐息,叹出唇缝:“接不接受他,不是我应该考虑的问题,而是我妈要考虑的。配偶可以选择,但血缘不行。他抛弃了我,但他今生都是我爸爸。”
是无力吗,是愤怒吗,是宽容吗,秦笛其实也捋不清。他曾想过秦原可能在外漂流犯了罪,被关进大牢,可家里并没有来过警察。他也想过或许他闯荡出了点儿名堂,另行娶妻生子。他也曾冒出阴暗的念头,秦原也许患了重病甚至出了什么意外,却连“可是”都没来得及想,就在深夜里落了大颗的眼泪。
秦原像一把钝刀子,悬在他和江虹的虎口,长年累月磨得鲜血淋漓,却始终没人说要彻底丢开。
可能他们都很孤独,也曾在怨恨中想要回到那个时常爆发争吵却还算完整的家。
祁松言拉着他的手摩挲了几次,轻声问:“哭一会儿?”
秦笛别过脸,“我不哭。”
“憋了难受,我不告诉别人。也不告诉猫。还有书签。”
“你拉我来这儿就为了看我哭吗?”秦笛甩开他的手,努力滚动喉结。
祁松言落了笑意,靠近,再靠近,轻轻吻上他的眼睛。
是咸的,在他嘴唇落下的时候,有水滴争先恐后地滚出来,抹入味蕾。他把肩膀递过去,就顺利接到了一片额头。“我不想看你哭,但我愿意你在我面前哭。你说得对,配偶可以自己选择。所以你要选我,别担心会影响我,任何时候都要信任我,有时候就这么靠一下,再抬起小脑袋瓜,你也还是那个无坚不摧的秦笛。”
秦笛伸手搂住他的腰,把他后背的衣料抓得发皱。“对不起…”
“原谅你。哭够了祁妙哥哥给擦擦。”
秦笛顺从地扬起脸,把泪痕都晒给祁松言看。祁松言把他划拉地像只花猫,又带他从东侧下了楼,再混在人群里从一楼爬上去。
晚课第一节 还没结束,祁松言就举手报告要上厕所,黎帅不疑有它地放他去了。走之前,他有意敲了秦笛口袋里的手机一下,然后遁走得再无影踪。下课铃响,秦笛赶紧出去给他打电话,顺着指引在超市边的一楼楼梯上寻到了他。
祁松言端着两碗热腾腾的泡面在等他,晚休两个人约了个哭啼啼的会,没顾上吃饭,这会儿都饿得不行,一人一碗吸溜得喷香。
对面的窗,防护网把夜色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菱,大片雪花结队玩儿跳房子的游戏,从一格俶尔飘转到另一格,然后纷纷落向檐下半明的空地上,积成松软的一面,还没争出胜负就被奔来的男生团成雪球,丢入远处嬉闹的战场。
他们两个挤在一起,胳膊肘直打架,可谁也没挪开些,连雪白的鞋带都被迫交叠了臂膀,仰头看暖融融的热气里,他们弯起来的眼睛。
胃里暖了,整个人也就暖了。放学时,祁松言觉得秦笛的步子好像轻了些。他说送他回家,秦笛没拒绝。在人挤人的末班车厢里,他把祁松言的手牵得紧紧的,在灯光晃亮的地方攀着他耳朵说,“明天可以穿小橙了。”
小橙还在衣柜里等他,祁松言帮他扫落了肩头的雪,催他快上楼。秦笛说了再见,又在走过转角之后折返,脚步在雪地里踏出连串咯吱的声响,祁松言映着路灯暖黄的光回过头,酒窝上忽然扑过来一枚冰凉柔软的吻。只一下,吻的主人就转头哒哒哒地逃跑,留下一串鞋印,还有甜懵圈的祁松言。
可能下一次,或许下下次,反正总会有一次,他会放弃砌起的高墙,把眼泪流给自己,也把依赖与甜美也都给自己。没关系,他可以等。就像秦笛等的这场初雪,就像他们约好了等待共同奔赴的未来。
因为值得,所以从来都不算太晚。
第43章 补课
晴雪的清晨,霜花结了一层又一层。秦笛终于可以穿起橙色羽绒服。嘴唇上好像还留有祁松言酒窝里的甜酒,抿一抿脑袋就晕乎乎。他在便利店买一袋牛奶带去学校,趁还没人来,用杯子接了热水把牛奶袋子浸在里面,用不了几分钟就得到一枕奶味暖手宝。再把热水倒掉毁尸灭迹,给祁松言的早安小魔术就准备好了。
“用什么热的啊?”祁松言捧起牛奶贴上被风扫得冰凉的脸颊,眼里闪起小光点。
秦笛把羽绒服解开,隔着绒绒的白毛衣拍了拍肚皮,“用肚子。”
祁松言竖起大拇指:“厉害,人间小火炉。”
气氛这么好,其实不应该谈这个,但祁松言想了想,还是叼着牛奶一角坦率地问了:“又再给你打电话了吗?”
秦笛脸上的笑容淡了一度,诚实地摇头:“没有。好像也没联系我妈。”
“有什么情况要和我说。”
“那要是不说呢?”秦笛眨眨眼。
祁松言知道他这基本已经调整好心态,顶着这张漂亮脸蛋儿又皮上了,被眨得心魂不太稳,可也不想被蛊得太难看。当即手里用劲,把剩的半袋牛奶一股脑吸进嘴巴,缓慢地舔了圈奶沫,笑意深深。
秦笛想收回我懂了我死了啊啊啊的表情已然来不及,耳廓红得要滴出血。扭脸恼羞成怒地踹桌腿:“我就问问,又没说真不说。”
“这就对了,你记住,什么小动物急了都咬人。”祁松言生怕拱不起火,把“咬”这个字吐得极重。
秦笛抱起笔记就跑,丢下一句“找杨姐”在原地摆摆荡荡,落在祁松言指尖,捻开开全是羞赧。
杨老师对秦笛的到来没有任何意外,示意他坐,他也没坐,贴着办公桌一角站得恭恭敬敬。
“说吧,来问什么药啊。”
“我数学基础太差,想在复习的过程中把基础补起来。老师如果不忙,能把重要的考点简单说给我吗。”
杨老师审视了他一会儿,从文件盒里抽出一页纸,上面罗列着高中三年的数学知识点和必需公式,她扫了几眼递给秦笛。
秦笛双手接过那张纸,道了谢却没像从前那样马上离开。
“杨姐,这次考得太烂,给你丢人了。”
第一次听秦笛这么称呼她,杨老师抬眉,把及腰的长发甩在椅背后,摸了一支笔拿在手里。“成绩是你自己的,路也是你自己的。跟学科还是跟老师置气对这二者都没有实质性的损害,伤的只有你自己。我不怕什么丢人,也不在乎你们背后怎么看待我。我只可惜,你们明明做得到的,却找了千奇百怪的借口不去做。希望你从今天开始,是真的想明白了自己能站多高,又差多远。但凡我能帮得上的,谁来都在所不辞。”
她的面容还是那样冷,一番话轻阖了几次唇就送出来,看也没看他。
秦笛也没再说什么。成长里一定有一个环节叫做褪去不合时宜的任性与拖延,并且学会体谅表达方式不尽相同的苦心。每个人在十七八岁的时候都吃过活得太过自我的苦,可只要有那么几次能客观地审视自己,总会有裨益。
他的离开结束在一个诚恳的鞠躬之后,出了办公室却看见操心得坐不住的祁松言在等他。
“干嘛来啦,怕杨姐把我吃了啊。”秦笛笑嘻嘻地迎上去。
祁松言与他并肩,轻声说:“借我男朋友的光,翘掉早自习。”
秦笛撇嘴,“想乘胜追击点儿什么,赶紧说吧,趁我这会儿还懂事。”
祁松言被一眼看透,也不藏着掖着,直截了当地说:“商量一下,我数学补课也开始总复习了,其实我基础也没多好,打算让老师每个模块踏踏实实过一遍。周末我用平板录课,周一给你,你在家看,做的题你愿意拿给杨姐批也行,我给你批也行。”
“给你批?错了有惩罚吗?”秦笛把一双眼睛忽闪得愈发水亮。
祁松言坚决不上当,“秦小笛把你眼睛给我闭上,没用,落后就要挨打,这可是你说的。”
秦笛色诱没成,也不失落,把知识点清单塞在祁松言手里,卖了个乖:“都听你的。”
秦笛觉得祁松言给了他许多,多到从前想都不敢想。多到对他的喜欢在论秒叠加,满满地漾在心湖,一阵微风就能吹得溢出来,浸润了碧草如茵,在冬日凭空生出一地暖融融的春天。
他早就忘记曾经紧张兮兮地捂住自己的小罐子,不想让祁松言看穿他的沉溺,现在他只在苦恼,要怎样才能让祁松言感受他全部的喜欢。他拥有的太少,巴不得一夜长成独当一面的大人,从容地献上自己手中的一切。
见不到面的周末,秦笛偷偷做了几道菜,用保温盒装了拎去祁松言家楼下,又不上去,打了电话叫他下来取。祁松言只穿拖鞋跑下来,二话不说就要拉他进门,他手指不利索地捏住了祁松言的手腕。
“不去了,就是来送个爱心晚餐,阿姨肯定也做了,你就当加个菜。”
祁松言接过纸袋,打开看见里面塞着厚厚两条围巾,又费力扒拉了几下才露出塑料袋包裹的保温盒一角。他把袋子合上,伸手捏捏他的灰蓝色外套。
“怎么不穿小橙,今天冷。”
秦笛碰碰耳尖,“做了饭身上全是油烟味儿,怕沾上了。”
祁松言刚想说那围巾这么包着也都染上味儿了啊,转念一品这个双标,心里顿时暖烘烘。
“真不上去了?”他把秦笛的领子又往上聚了聚。
“你一会儿不是还有课嘛,想拉我陪读?没门儿。走啦。”
秦笛把东西送到就放了心,压着想多在祁松言身边蹭一会儿的念头,往后退了两步,冲他挥手。祁松言又把他召回来,把热气呵在掌心,替他笼了冻得发红的两只耳朵,“谢谢学霸小哥哥给基层送的温暖,我,文综农民工祁妙,今日势必崛起!回去时候注意安全。”
秦笛好像被他捂通了两条血管,滚烫的血液奔到耳廓,把寒冷赶出八丈远。他看得出来祁松言是真高兴,于是自己也很高兴,弯起嘴角脆脆地应了句“知道”,又后退着,一步一步蹭离了祁松言的视线。
沈阿姨的高三营养餐再一次惨遭抛弃。祁松言坐在餐桌前拿出了幼崽时期拆圣诞礼物的劲头,只差没配个激动人心的背景音乐。破开层层包裹,加了甜玉米粒的蒸饭,垫了肉沫洒了香油和小葱的水波蛋,芹菜今天没上岗,空心菜代替它炒了牛肉,红椒扬起的一丝鲜辣飘在空气里,把书房里的司君遥都勾了出来。
“了不得,课代表还会做饭啊。”司君遥瞄了几眼菜色,感叹了一下。
祁松言美滋滋叠着脚踝晃悠,但也有点不好意思,把餐桌那端的几个盘子推了推,“老师,你把阿姨做这份吃了呗。”
司君遥坐过来,推推眼镜逗他:“我就不配吃课代表做的这份吗?”
祁松言握住筷子仿佛下了极大决心:“可以…吃三口!这我极限了老师…”
司君遥被他气笑了,抿了一口茶水直摇头。“怎么想起给你送饭的,你开口跟他要的吗?”
祁松言舀了一勺香滑的蛋羹拌在米饭一角,“他啊,总觉得我对他好,他没什么能还回来。每次弄点什么还要装无事发生,好像怕拿不出手。其实他在我身上费的都是心思,花多少钱都买不来。”
司君遥低头,扬起温柔的唇角。
“老师你笑什么啊?”
“很多大人都觉得小孩子谈情说爱都是在瞎闹,其实你们懂得的和感悟到的远比他们臆想的多。所以我说虽然并不一定要强求,但年少时候的感情经历有也无妨,或长或短,或温馨平淡或轰轰烈烈,总能让你长大一些。”
“可我长得还不够大,能力也不够强。他吃过太多苦了,我想给他多一点甜。也想好好保护他,但还不能让他感觉被小看了。”祁松言说完,低下头狠扒了两口菜。想要一直活在十七十八岁,鲜活地喜欢他的心上人,也想一夜之间长出坚实的肩膀,将秦笛那颗泥淖里跳动的心爱护得永远纤尘不染。时光可以是宏大的流,也可以是一个少年的小小悖论,它裹挟巨变,也埋藏了微小的徘徊与决然的义无反顾。
司君遥用茶杯碰了碰他手边的饮料瓶,“长大跟解题一样,要一步一步来。先珍惜你的青春,走得踏实些。我这种大人还要羡慕你,年岁正好。”
祁松言抬起瓶子,回磕了一下,“好吧,我们互相羡慕。”
“但我们都已经拥有很多。”
祁松言夹起一片牛肉,在司君遥面前晃了晃,“老师,承让了,我感觉我拥有的要比你再多点儿。”
他脸上那点得意眼看要飞上天花板,司君遥冷笑一声,抄起筷子就夹起两片更大的牛肉片,在祁松言的咆哮声里塞满嘴巴。三明治才是最好吃的,司君遥正襟喝止住祁松言箭在弦上的胳膊腿,默默腹诽。
第44章 阴云
高三是一块被模拟考切割开的咖啡慕斯,充斥清苦,只有缝隙能品出一丁点甜。
一模时,老师说一模特别重要,因为它是高三的探路石,是综合能力的首次考查;二模时,老师又说二模不容懈怠,因为它难度最接近高考,是日后报考的一大指标。大家听完纷纷点头,不用再渲染了,反正啥模都重要就对了。
教室里的速溶咖啡香越来越浓,祁松言觉得自己要被腌入味了。黎帅苦劝咖啡少喝,根本没人听,只能某节课假装偶然地提及,咖啡喝多容易导致脱发。结果第二天,班里又飘起了茶叶香,还有个别姑娘不知道听谁说奶茶也具有提神奇效,每天捧着纸杯把吸管嘬得吱吱响。教政治救不了被咖啡因毒害的孩子,黎帅把枸杞水换了个透明杯子盛装,整节课扬着手腕晃来晃去以求潜移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