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渐云跟他说了什么他也没听见,他只是在想,自己是不是傻。
傅渐云能知道今晚有张庭山的画拍卖,傅明衍难道会不知道?
“……你到底怎么了?那幅画到底有什么蹊跷?”傅渐云把沈尧拉到走廊旁边,把他按在墙上想让他清醒清醒。
沈尧回不过神来,他感觉自己在看见傅明衍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没了。
“……没、没什么蹊跷。我、我乱叫的。”沈尧推开傅渐云,慌里慌张地要往外走,傅渐云追上去,也不敢大力拉他,只是跟着:“你到底怎么了?最后的大轴不看了?你不是要拍十六仙女图吗?”
沈尧只是往外走,像是逃命一般,甚至越走越快,他连面具都没顾得上摘,囫囵道:“不看了,你别跟着我,我自己能回去。”
“你怎么回去,来的时候可是坐我的车来的!这样,我开车送你回学校,行吗?”
“别跟着我,我不回学校。”
“那你去哪?现在都几点了,你能去哪?这个时间点只有流氓和夜店客才在街上流窜,你想徒步吗?”
“我——”
沈尧烦躁的一句话还没说完,脚步猛地一停,傅渐云差点没刹住车,他一头雾水地站住,顺着沈尧的视线往路边看。
一辆漆黑的加重豪车,这辆车……似乎解开了今晚沈尧所有的反常。
傅渐云认出来了,他狠狠皱了皱眉。
该死的老东西,阴魂不散。
当然,沈尧如果能骂,也很想这么骂,但他不敢。
第34章 萌芽
车里亮着灯, 显然就是在等人的。
沈尧腿上像是灌了铅,他觉得自己走不动了。而且这种感觉竟然很神奇地似曾相识起来,沈尧不由得怀疑人生, 怀疑傅明衍是不是真的和自己八字相克, 生来就是折磨自己来的。
“……好吧,既然你有人接了,那我也只好自己回去了。下次再见,你有我的联系方式。”傅渐云走了。
只有沈尧还在原地站着,不知道是不是要把自己站成一块石头。
还是“望夫石”。但这个“望”不是温情脉脉, 而是带着心虚害怕的。
老许从后视镜看他都能在原地扎十几分钟了,只好无奈地下车请他:“……少爷, 夜风凉, 怪冷的,上车吧?”
沈尧缓缓地转动视线看着他:“……傅、傅叔叔让你在这儿……?”
“别问了,少爷。你真是。”老许十分无奈, 但也无法,只好把吓呆了的“皇后娘娘”馋上“凤鸾春恩车”, 关上车门,这才算松一口气。
好歹不会弃车而逃, 让他受了责骂。
沈尧坐在座位上,不知道是等待宣判,还是在思考一会儿怎么狡辩,只是低着头, 看着自己的手指,把手指翻得能飞花摘叶。
拍卖会很快散场,车门闷闷地响了一声,沈尧猛地一抖。
傅明衍先是朝里看着沈尧, 沈尧抬头看着他,显然是有些慌乱。
“少爷,你可真能给我闯祸。”傅明衍说完,坐进车里。
老许关上车门,怜悯地看了一眼沈尧。
这少爷今晚怕是要完蛋。
“傅叔叔。”沈尧咽了一口唾沫,勉强抬眼看着傅明衍。
“嗯。”傅明衍应了一声,看着他,像是在等他的解释。
沈尧当然知道傅明衍在等一个解释,但他哪还有狡辩的余地。
如果他今天没有巧合地领到那个白色的面具,或许还有得回旋,他可是戴着那个……等等!
沈尧不由自主地伸手摸向自己的脸——他好像犯了致命的错误。他到现在还没摘掉那个面具!
傅明衍在他摸到面具之前就抓住了他的手腕,沈尧感觉自己腕骨微微有些刺痛。
“你是不是很喜欢挑战我的底线。”傅明衍说出的话语气非常平静,但他眼底暗潮汹涌,看得沈尧一阵阵心悸。
“我……我没……”沈尧咬了咬下唇,“我逛画展……”
“和傅渐云一起?”傅明衍问。
“……”沈尧无话可说,他定定地看着傅明衍的眼睛,觉得头皮发麻,但这次却不全然是“害怕挨打”这么简单,还有一些其他的复杂情绪,沈尧一时竟然也理不清楚,只觉得慌乱。
“我是不是警告过你离他远点?”傅明衍抬起他的下巴,定定地盯着他:“你跟着我,是否觉得委屈?”
最后一句声音低沉,几乎是敲在沈尧心口,攫住他的心脏,沈尧下意识地摇头。
“不觉得,为什么不听话?”傅明衍摩挲着他的下巴,指腹几乎要擦上他的嘴唇。
“……我和他什么都没有……”沈尧情不自禁地攥住了手心,勉强道:“你……为什么非要我全都听你的?你就能保证你什么都是对的吗?”
“我不知道你的叛逆期来的这么……晚。”傅明衍揉了揉眉心,猛地把沈尧拉起来面对面放在自己腿上,傅明衍接下来的动作让沈尧有些不由自主地颤抖,但他也不敢反抗。
“……你今天、”沈尧红着眼圈抓紧了傅明衍肩头的衣服,勉强忍着自己对即将来临的那一下的害怕,咬牙道:“就算是弄死我,我也不会什么都听你的——”
傅明衍按住他无用的挣扎,看了看他不屈又委屈的眼睛,声音低沉地咬着他的耳垂:“你最好记住你的话。”
“我、我当然……我对神发誓,我跟傅渐云什么都没有……嘶——”沈尧闭了嘴。
“鬼话连篇。”傅明衍抚过他的红润的嘴唇,几近于深情地看着他,“你忘了当初是谁说要无条件听我的话?总是这么叛逆,”傅明衍的手掌带着极大的力道捋过沈尧的脊梁,让他不由自主地挺起腰,傅明衍这才继续道:“浑身都是反骨。”
沈尧上气不接下气,但还能顾得上说话,听到这句他忽然想到了那幅字,傅明衍十年前写的字,“继往开来”。
沈尧突然笑了出来,他抓着傅明衍胸口的衣服,满脑门的汗却还是笑出了声:“……你,你还说我是一身反骨,你自己呢?我不信你没有一点反骨就坐上了如今的位子。你比我,叛逆的多。”沈尧笑得张扬明媚,发丝被他额头的汗打湿,被傅明衍的手顺向脑后。
傅明衍按住他,稳了稳气息,对老许道:“找个地方,停车。”
老许心领神会,很快开到了一处僻静的林边小路上,停车,下车,走远几百米。
傅明衍不知道沈尧哪里来的勇气笑得出来,但他还是在笑。
“……你不怕吗?”傅明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按住他的肩膀。
沈尧看了他几秒,竟然伸手抱住傅明衍的脖子,把自己整个人吊了起来,贴住傅明衍的胸口——那是一个主动的拥抱。
“我当然怕。但我更怕你总是让我‘听话’。”他在傅明衍耳边说。
“我不让你听话才是害了你。”傅明衍搂紧他的腰,把他靠在座椅上,沈尧的袖扣直碰车顶,发出一阵阵的声音,他在细碎的袖扣声音里反驳:“我……讨厌你、这样。”
傅明衍像是没听见,沈尧皙白的脚腕在漆黑的夜色中盈盈映着柔光,三更鼓响,露滴花开,他最终也没能反抗出效果,反而丢盔卸甲,趴在傅明衍身上睡着了。
临睡着前,他听傅明衍在他耳边说,喜欢画展,可以给他开个人画展,只要他不再惹事。
“不再惹事”。
沈尧在半梦半醒间还在呢喃这句话。
什么是“惹事”?
如果他只会“惹事”呢?如果他生来就是在这世界上“惹事”的人呢?
傅明衍会不会终有一天把他丢出门外,像是丢一块惹人嫌恶的垃圾。
沈尧不知道会不会有那么一天,他也不知道自己做没做好准备。
但他觉得,有些挑战必须要去做了。
如果他不做,这个世界上就没人可以做了。
张庭山说,要敢爱敢恨,不能犹豫,不能有所顾忌,不能瞻前顾后,如果要成为旗帜,就要做好被折断的觉悟。
沈尧在今晚之前还没有做好。
但他现在做好了。
就在他看到了傅明衍那幅字之后。
“继往开来”——傅明衍无疑是个成功者,他创造了无数神话,缔造了无数娱乐的传说,他是鲜明的商人,是冷血的商客,但他也在他那万丈深渊里藏着无底的炽热,关于他的追求,关于他对电影与艺术的追求。
沈尧当然明白,他早就明白。
只是他一直不愿意相信,因为傅明衍藏得太深了,他深沉地不像一个人,是人就该是会哭会笑会疼会跳的,可傅明衍不会。
他背后是商业帝国,是娱乐的大厦,是无数人殷殷切切的生活。
他早就把那些年少的幼稚埋在了深处,只有在某些瞬间才流露出那一点鲜为人知的端倪——比如看到沈尧的画的时候。
又比如,听到沈尧说“我讨厌你这样”的时候。
原来这个男人也不是钢筋铁骨,原来他也有情,有软肋。
沈尧累极了,睡在他的胸口,听着傅明衍有力的心跳,他觉得再没有比这更安心的事情了。
但也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情了。
回到学校,沈尧就开始着手画一个他一直设想过的系列作品,当然,是偷偷地创作。
沈尧从前非常喜欢那些石像雕塑,觉得那些东西柔美,自然,带着蓬勃的肉.欲和生命力,赋予了死物生命和灵魂,但他没有学雕塑,只是会一点皮毛,他更想画一个关于雕塑的系列作品,用一种瑰丽的手法,融合莫奈式的清丽和梵高式的扭曲,给清晰的石膏雕塑画上场景,让石像静中的动态和画中情绪背景的动中之静结合起来,直接冲击感官。
但这样的画法显然违背了几乎每个流派。
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等待他的会是无休止的谩骂,或许会有夸赞他“创意”的“路人”,但如果是业内人士,稍微懂行,就不会容忍他这样叛逆的人存在。
但沈尧却莫名觉得,如果现在不做,或许以后也没有机会了。
张庭山也察觉到他最近在画一些东西,虽然不知道是在画什么,但学生努力刻苦用功就不会有错,张庭山便也没有多管。
于是忙得不亦乐乎天天连吃饭睡觉都沉浸在画画中的沈尧便没有发觉,那个漂亮的小系花来找张庭山问问题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而且几乎每次都要说一些话来激怒张庭山对刘江波的矛盾和火气,张庭山是刀子嘴豆腐心,说话不过脑子的时候多,于是经常破口就骂。
等沈尧初步定完稿子,也给傅渐云画好了那张海报后,电影已经拍了几周了。
高海成功地拿到了男二的角色,并且做的毫不逊色,电影还没拍完,中间因为意外歇息一天的时候,他就赶紧打电话叫沈尧出去参加海边烧烤趴热闹热闹,顺便聊聊“感情的事儿”。
第35章 安心
沈尧去之前才知道, 电影暂停两天是因为高海受了点伤,吊威亚的时候撞上了布景板,直接撞垮了整面布景墙, 差点没摔晕过去, 据说有点脑震荡。
但高海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一天也等不得,就偷偷溜了出来找沈尧吃饭,海边支了个烧烤的架子。平江市临海,这条海岸线是著名的风景区, 夜色降临远处灯火映入水色中,墨浪金澜交响, 海风温和, 这个季节刚有了凉意,晚上的海风扑面是湿冷沁人的空气。
电话里高海有些支支吾吾,只是说不止他们两个人, 但具体有谁他又不肯说,沈尧到了才知道, 这小子现在翅膀硬了,连兄弟都敢坑了, 海边的木栈桥上零散地坐了三波人,最显眼的就是围着高海的徐信,竟然还有傅渐云。
旁边有几个姑娘坐在一块打牌,沈尧没见过, 只认识坐在一旁只看着她们玩保持沉默的白鹭,白总。
高海这小子,和白鹭到底算怎么回事。要是人家只是玩玩,这也该结束了, 怎么还没完没了起来了。
沈尧纳闷,但他也没资格说高海。他裹着运动服外套走过去,抖抖索索地先和几个姑娘和白总打了招呼,才坐在高海对面。
“小沈,来了。”徐信先笑,他永远不会在场面上失了礼数。
傅渐云很是熟稔地抬手抹了抹沈尧袖口还没干的红颜料:“怎么,刚画了画来的?衣服都不小心弄脏了。”
高海举着要打招呼的手:“……”
好家伙,沈尧背着他的时候到底交了多少“好兄弟”,为什么这些人都认识沈尧,比对他这个天天一块拍戏的还熟似的?
沈尧似乎有些呆滞,还没从画画里走出来似的,干看着傅渐云摸自己袖子,进而就要得寸进尺摸自己手了,这才开口:“怎么才这点吃的?”
高海绝倒。还以为他那个“深思熟虑有口难言”的样子会说出什么一鸣惊人的话来,原来只是在看烧烤架的东西。
高海:“这就不少了少爷,我差点把超市搬空了——车里还有不少,这才开始。”
“哦,肉,多吗?”沈尧严肃的脸配上这样的问题,让高海觉得他还是那个熟悉的好兄弟。
“多!管够!就知道你爱吃,最近怎么样,那谁,没给你吃肉啊?”高海冲他挤眼睛,沈尧一怔。徐信和傅渐云不约而同地看向他,气氛陡然变得有些奇妙起来。
沈尧不知道该怎么答这个问题,高海却像个二傻子似的毫无反应,依然拿在座的都当兄弟,不依不饶地说:“……这是什么难回答的问题吗?该不会真给你没吃肉吧?家大业大的好家伙不给我兄弟吃肉哪儿行?多吃点,我这儿不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