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飞发了照片,并告诉他俩:高小军是个一米八六的壮汉,健身爱好者,具有一定危险性。
“你问问古飞,”尚扬问了个一直让他很纳闷的问题,“为什么高小军不自己动手,要找小护士胡青曼去杀陈静?他一个大男人,做这种事不比小姑娘更利落?”
金旭问了,待古飞回复后,他转述给尚扬:“不清楚,高小军家里人对此完全不知情,说高小军平时最尊敬的就是医护人员。古飞他们猜说,可能是高小军不想亲自对身为医生的陈静下手,才找了胡青曼。”
尚扬无语道:“他找胡青曼动手,就不算是他害了医生吗?”
他俩刚到养老院,栗杰那边也有了新进展,吴培力出租房里斗殴后留下的血迹,经查证是吴培力本人的血液。并且刚刚有消息,派出所民警发现了吴培力那辆电动三轮车的踪迹,在郊区一个小工厂里,栗杰正要带队过去。
“车子在郊区?”尚扬道,“没发现人吗?”
金旭道:“说是一个鞭炮厂,存放的易燃易爆物品太多了,担心惊动到嫌疑人,万一狗急跳墙造成什么恶劣后果,不值。所以发现的民警没敢贸然闯进去,守在那边等刑警到了处理。”
尚扬点头道:“明白了,很有可能高小军和吴培力都在这鞭炮厂里。”
他们已在养老院门外,尚扬问:“那还进去吗?”
金旭瞥了眼大门,说:“来都来了。”
吴凤兰比大半年前更加苍老,精气神也差。她和金旭、尚扬是见过的,现在却一个也不记得,茫然地打量着两人。
金旭抱着胳膊在旁边冷眼看她,尚扬则向她问了几个问题。
吴凤兰知道陈静坠楼的事,新闻里看来的,提起这事还冷嘲热讽了几句,笑话陈静这扫把星是倒霉活该。
至于她自己“丢失”的那笔钱,她仍没想起来是自己从卡里取出,还让尚扬这名公安对她保证,一定得帮她找回来。
问了半天,都等于白问。
尚扬只得和金旭离开,从房间出来后,尚扬道:“她都不记得自己犯过罪,等高小军吴培力落网,指证了她,还不知道要怎么判。”
她这种情况,等上了法庭,只要能拿出前额叶受损的医学证明,有极大概率能逃脱制裁。大脑受损,类精神病。
金旭道:“那就不归我们警察管了。”
两人走楼梯下去,正有工人扛着梯子上来,还背着维修工具包,他俩朝边上让了让,让工人先上去。
这养老院的基础设施和条件都还不错,护工和工作人员也都比较负责任,白原当地社区基层对孤寡老人都挺照顾,三五不时就会来送些日用品,陪着说说话解闷,也是监督养老院不要苛待无儿女老人的意思。
吴凤兰如果不要无事生非,安心在这里养老,她有退休金也有医保,其实离晚景凄凉四个字也还有段距离。奈何她自己想不开,既糊涂还恶毒。
尚扬催金旭道:“你问问栗队,看他们找到人没有?”
金旭却懒散起来,说:“不问,等他忙完,如果有进展,会找咱们说。那鞭炮厂挺远,他现在可能都还没赶到地方。”
鞭炮厂。尚扬脚步一顿,猛然间想起什么。
“怎么了?”金旭道。
“刚才那个背梯子的工人!”他俩此时已经走到楼下,尚扬急道,“是硫磺!那工人身上很大的硫磺味!”
金旭:“……”
尚扬大步折返冲进了楼道,朝楼上奔去,金旭反应过来,急忙跟上他。
鞭炮厂里有大量硫磺,曾经身处其中,会沾上味道。
他俩冲上楼去,工人打扮的高小军正在威胁吴凤兰,吴凤兰的上半身被他推出窗口,腰腹担在窗台上,双脚离地,只要高小军稍稍一推,这老妪就会当场从窗口摔出去。
这个房间,刚好也在六楼。
万幸高小军并不是真要杀人,见有人来了,反而心慌,手忙脚乱起来。
金旭逮住空档,上前一把将高小军和吴凤兰格开,谁知高小军手一松,吴凤兰重心不稳,竟是要栽下楼去。
千钧一发,离窗口更近的金旭顾不得再管高小军,箭步上前,一把提住吴凤兰的衣襟后摆,把吴凤兰从窗外拖了回来。
而高小军愣了一下,退后两步,想要夺门而逃,被尚扬拦在门口,他并没把比他体型小了两号、长相可欺的尚扬放在眼里,横冲直撞上前,想靠蛮力把尚扬撞开,然尚扬稍一侧身,擦肩而过时轻巧地拎住高小军一只手臂,反手一折,高小军惨叫半声,又忍痛抡着拳头想要揍在尚扬脸上,被尚扬拧着他的胳膊一个回身,砰一声仰面摔在地上。
与此同时,郊区鞭炮厂,栗杰找到了被捆着手脚、挨了不知道几顿揍而昏迷不醒的吴培力。
至此,坠楼案所有嫌疑人全部落网。
吴凤兰以房子售卖款加存款共计六十万为酬劳,要侄子吴培力为她杀掉前儿媳陈静,并付给吴培力定金三十万,约定陈静死亡后,再给剩下三十万。
吴培力又以二十万酬劳,雇佣了因催债认识的高小军去杀人,并交付给高小军定金五万元。
高小军因家人生病,极度缺钱,接受了这二十万元的诱惑,但自己又没有行凶经验,下不了手,恰好发现被他催债的胡青曼也在陈静工作的医院实习,便心生一计,以免除高利贷利息为诱饵,诓骗胡青曼去替他杀人。
高小军原本以为胡青曼未必能成功,等了几天没有消息,几乎已经放弃,却忽然听说陈静坠楼,惶惶不安的同时,又找吴培力催十五万尾款。
而吴培力也满心以为高小军不敢杀人,正好吴凤兰脑子不行不记事了,他只当白拿了三十万逍遥快活,没想到高小军忽然联系他说“事成了”,被吓了一大跳,急忙拉黑高小军,打算假装此事与他无关,横竖不是他动的手,吴凤兰也不记得有过这事。
高小军联系不到吴培力,来白原找人,在吴培力租住的民房里发生了口角,大打出手,吴培力自然不是他的对手。但民房隔音较差,高小军担心引起邻居怀疑,就把被他打晕的吴培力塞进送水三轮车的车斗里,一路载着吴培力来到郊外,随意钻进一家工厂里,殴打吴培力,要求结付尾款。
吴培力没钱给他,又经不住打,只好告诉他,真正雇凶的是他的姑姑,人在养老院。
吴凤兰被金旭从窗口救回来以后,受了点轻伤,加上受了惊吓,昏睡了一天一夜才醒来,醒来连平日在照顾她的护工也不认得了。
当天夜里,受害人陈静醒了,神志清楚,能正常与人交流,只是外伤还需要休养一段时间。
这当真是近来最好的消息了。
白原市,鹿鸣镇。
从前的镇中学早已拆掉,旧址亦被推平,那块土地上种了花草。
初夏时节,郁郁葱葱,花开得极好。
金旭站在那花圃前静默了片刻,对尚扬道:“上山吧,带你去我家看看。”
山村村落不复存在,水电不便,村民前些年就搬到山下生活,只留下一丛丛破落的低矮房屋。
金旭家房子的屋顶被多年风雨凿了个大洞,他和尚扬站在房子里,一齐抬头望向洞外的天空,碧空如洗,时有飞鸟。
金旭指着这家里已经看不出什么的边边角落,告诉尚扬,这里以前是灶,那里是床,这里是柜,那里是箱。
尚扬认真看着他所指的每一处地方,眼前似乎浮现出,小小的金旭在这家里做家务、干农活、看书学习的无数场景。
村庄后更高的山上,一道陡而窄的山路,两座茕茕的坟。
金旭在坟前跪下,磕头,祭拜离去多年的父母。尚扬在他旁边依样跪下。
墓碑一角,立碑人那里写的仍是:子,金嘉轩。
不是早年的旧碑,是后来修葺过,立的新碑,年份不过是六年前。
尚扬恍然想道,原来金旭和金嘉轩,早已和解了。
金嘉轩是在屈辱中长大的小怪物,是被风车击败的堂吉诃德。
他最终战胜了屈辱,碾碎了风车,成为了自己的太阳。
下午他带着尚扬在山间漫无目的地散步,看他小时候走过的,已看不出痕迹,但确实存在过的晴时飞尘雨天泥泞的路。
午后烈日当空,两人在树下躲阴凉,金旭对着尚扬吹了一朵蒲公英,绒毛拂过尚扬白皙的脸颊,还有些落进他的脖颈衣领里。
到得太阳不再晃眼,他俩从树下出来,尚扬满脸通红,十分气恼。
金旭懒洋洋地替他摘了头发里的草,又好心替他掸衣服上的土。
然则好心没好报,被尚扬暴打了一顿。
从白原回去,到省会,金旭被上级要求暂时停职休息,是为了他的健康,要他把身体养好,再回来继续更好地工作。
金旭虽然有心理准备,但也难免有些郁闷。
尚扬却无所谓地表示,休息是好事,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呢!
数日后,尚扬的假期结束,休长假的金旭陪同尚扬回了北京,打算一边休息养病,一边帮老婆做饭洗衣服。
然而工作日一到,尚主任正式向所里提交了申请,想带一个亲选的徒弟,是地方省厅一个因病停薪留职的闲杂人员。
于是尚主任身边就多了一个打杂学徒,师徒俩大半个月出差,全国各地做调研,小半个月回京,写报告,吵吵闹闹。
眨眼又是一年春。
学徒在春节前复职,回原本省单位报到去了,走得头也不回,十分绝情。
研究所众人争相吃瓜:尚主任这可真是一腔真心喂了那啥。
四季流转,春天再来时。
大院里某局级单位从西北调来新人,极为美貌的一位刑侦专家。
而研究所众人奔走相告:不得了了!那学徒和尚主任平级了!
傍晚下了班,尚扬走过漫天杨柳絮,看到大门口,那个以后要与他在同个大院工作的新人,正站在春天的暮色里,静静等他一道回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