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楣切换了新一页PPT,照片上是一个黑色图腾,七芒星为底,每芒的尖角都缀着不同形态的月亮,逆时针一圈,从弦月逐渐变为满月。
尚扬刹那间明白了。
吴楣亦严肃地点破了这次案件的核心:“爱旅汇不只是一个传销敛财的组织,或者说,爱旅汇只是该组织敛财的工具,黄利国在台前搞传销,幕后黑手利用庞大的传销组织结构,在隐秘地传播邪教。”
尚扬猜到了,还是难掩震惊地看向金旭。
金旭一脸无奈。
吴楣道:“我们现在掌握的情报非常有限,只知道他们给自己取的名字叫‘真月教’,除了孔跃和黄利国在台前疯狂敛财,其他多数高层都神龙见首不见尾,大多数人从不露面,真实身份无从查起。西北地区来这边的务工人员失联,我们掌握了一些线索,他们并不是陷入传销那么简单,而是有被骗来搞传销的西北农民工兄弟,给相关单位电话举报了千里集团的爱旅汇,说实际上是在宣扬邪教。”
尚扬道:“没查下去吗?”
吴楣说:“一夜之间,传销里那些西北来的务工人员,统统失联了。”
尚扬:“……”
这话里的意思……一铲子挖下去,只怕会带出一连串的关系。尚扬感到不寒而栗。
“打举报电话的,就是逃了回去、在西北才报警的那几位老乡,他们刚从窝点逃出后,就立马打了举报电话,然后找地方藏了起来,想等亲友被救出再一起回老家,结果发现那窝点立刻全员转移,当场被吓坏了,”金旭道,“他们不敢信任当地警方,赶忙一路逃回西北去才报了警。”
吴楣补充说明道:“好在我们立刻对公安内部进行了排查,没有和这组织有关系的同事,我们的队伍还是纯洁的。”
尚扬:“……”
“你怎么想?”吴楣看着尚扬,像是也给尚扬时间让他自己做决断。
去接触传销头子和邪教头目,性质上是两回事。
尚扬道:“这个组织的核心成员,是不是都很难接触到?”
金旭道:“是。安插进去的同事跟着搞传销,发现至少要入会三年以上,才能有机会接触到高层。这个案子初步估计,涉案金额可能超千亿,卷入其中的有数百万人,还事关邪教……被抓到要掉脑袋的,他们防备心很强。”
“除了我们两省的国保人员,还有其他省的同事也在协作调查,这个教派这两年陆续传播到了周边省里,”吴楣道,“另外还有几个其他公安部门,我们只是其中一个小分队,负责跟的就是黄利国和度假酒店这条线,孔跃的出现是意外,但可能也会变成一个意外的突破口,孔跃近年已经很少直接参与爱旅汇的传销。”
尚扬懂了,道:“他的到来,说明这次在度假酒店里举办的那场特殊活动,极有可能与邪教有关。”
吴楣道:“据说这次活动来的都会是‘大人物’,黄利国和他们比起来都只是小虾米,孔跃和黄利国的级别实质上差不多。”
尚扬点点头,孔跃也实在不像大BOSS的样子。
“我们提前在度假酒店里已经安排了同事进去,大致知道这活动会在这几天。”金旭道,“具体哪天,时间地点,与会人员,都不清楚,也没机会清楚,这帮人手眼通天,有办法隐藏身份和行踪。”
尚扬想了想,说:“如果我和孔跃交往的话,他应该会忍不住对我吹嘘他都认识谁,他还挺爱吹的。”
金旭:“……”
尚扬:“?”
吴楣笑起来,说:“不用牺牲那么大……你怎么想的?我们国保也是正经公安单位。”
金旭道:“对不起大家,主要是我不正经,他以为国保都是我这样的。”
周围同事们都笑起来。
尚扬有点不好意思,除了感觉到大家都知道他和金旭在谈恋爱,另一方面,他认真以为是要让他去出卖色相。其实金旭也没说过这样的话,只是担心他会遇到危险。
“有机会能接近孔跃就好。”吴楣道,“不过尚主任,你还是一定要考虑清楚,危险性还是有的。”
尚扬与金旭交换了下眼神,他们俩都做好了准备。
姜云起开口道:“尚主任考虑清楚了,我也考虑清楚了。”
尚扬已做了决定,这时的心里既紧张,又努力放松,听发小这样说,好笑道:“你又知道了?”
“我也要一起去的啊。”姜云起笑道,“为国为民的好事,义不容辞。”
他隔着尚扬,注意到了金旭目光如炬投向他的视线,心里一激灵,眯了下眼睛。
“和尚扬长得有几分相似的,是孔跃的表弟。”吴楣道。
PPT上出现的是那张尚扬看过的照片,偷拍到“表弟”刚下车的那一张,旁边保镖还没来得及把黑伞撑起来,才让“表弟”被抓拍到了正脸。
周围数位同事都看向尚扬,他与虞真的长相确实是有点相像,特别虞真这照片清晰度不太行的情况下,硬说照片里就是尚扬,对他俩都不太熟的人,大概也会相信。
“他的名字叫虞真,二十九岁,也是本省人。”吴楣介绍道,“孔跃的母亲是虞真的远房姑母,实际上没有血缘关系。两家亲戚住得很近,关系一直很不错。虞真高考落榜以后,到表哥孔跃开设的旅行社里帮忙做工,后来孔跃送虞真出国去上大学。”
金旭补充了一句:“时间是孔跃结婚后,把虞真送出去,上了所野鸡大学。”
吴楣点头,说:“当时孔跃的岳父妻子车祸身亡时,警方怀疑过孔跃,没查出什么,最后还是当做交通意外结了案。我们调了当时的案卷资料,案卷里有存档,警方当时走访过不少人,据孔跃妻子的闺蜜说,她很不喜欢虞真那个人,认为虞真是同性恋,还对闺蜜说过,虞真想勾引孔跃这种话。孔跃为了打消妻子的多疑,花了点钱,把虞真送出国去念书。”
富豪家的赘婿没那么好当,入门后第一要义是夹起尾巴做人,要三百六十度跪舔老婆才能端稳软饭的饭碗。
是为了打消妻子的多疑,还是怕她发现真相?这就难说了。
尚扬是接触过孔跃的,孔跃和虞真的关系绝不是表兄弟这么简单,依他对尚扬“一见倾心”的表现,也绝不是他老婆以为的虞真单箭头。孔跃被千金大小姐看上,为求荣华富贵,放弃了和“表弟”的感情,恐怕才是真。
这虞真有点惨,遇上“表哥”这么一个渣男。
吴楣却道:“虞真回国后,创建了一个叫‘真月学会’的组织,后来在孔跃的资金支持下,不断吸引信徒,最终发展成了今天的真月教。”
尚扬:“……”
第80章
虞真被一众信徒们称为“上师”,很少露面,也没有固定居所,在外时常是墨镜加口罩,或是由保镖撑着黑伞遮掩,身体不太好,可能是有某种慢性疾病。
不过信徒们更相信另一种说法:上师以身传达“神”的谕令,神力强大,才使上师看似孱弱,实则百病不侵。
尚扬恍然道:“黄利国大概也没见过几次虞真本人,才会把我认错成‘上师’。”
吴楣道:“这也是邪教的一种障眼法,人为打造一个‘神’,就要先给‘神使’营造出神秘感。大多数人只会对未知的事物产生狂热。”
邪教对信徒的洗脑非常可怕,常人难以理解。
涉及邪教的案件,取证的困难主要就是由狂热信徒的诸多阻碍所造成。邪教徒不认同官方将他们所信奉的“神”归于“邪神”,不认同把他们追随的教派归于邪教,这些“坚定”的邪教徒,反而会被取缔和打击,催生出被害妄想,对于“神”更加狂热,有些教徒在接受公安机关和司法部门调查的时候,不但拒不配合,还百般包庇上线头目,更有甚者还会在法庭上公然传教,攻击体制和我党,认定是当局在迫害他们。
——多数具有一定规模的邪教组织,都脱不开与境外势力的勾结。
姜云起回避着金旭的目光,状若疲倦地打了个无声的哈欠。
“那,孔跃和虞真?”尚扬问道,“他俩现在是什么关系?”
吴楣说:“这一点我们到现在还没有头绪,孔跃的妻子去世以后,他没有续弦,也没有再谈恋爱。虞真行踪神秘,没有发现他俩有一起生活的迹象,虽然我们没有渠道接触到虞真……真月教的教义,极度推崇自由,特别是肉身的自由。”
她的说法比较委婉。话里的意思,尚扬能听明白,真月教自上而下都不约束下半身,有可能还以滥交作为“修行”的仪式和途径。
这也是邪教的常见特征之一,反人类文明。
“孔跃的私生活不能说很检点,但也不算太出格。”吴楣道,“他先后包养过两个大学生,都是男生,前不久刚和第二个分手,出手很大方,送了套省会的房子。”
尚扬想了想,孔跃略装逼,略油腻,整体就是有虚荣心的一个人,那在情人面前想必一定出手阔绰,道:“这倒是像孔跃的作风。”
金旭开玩笑地说:“如果他提出要包养你,你就先骗他一套房子。”
尚扬:“……”
旁边同事们笑着看他俩逗趣,吴楣也笑道:“看着办吧,反正最后都得充公。”
尚扬又提出一个问题,说:“传教活动就在这几天,我不太有信心能这么快就得到他的信任,能把我带进这种高级别的活动里。”
吴楣道:“就算他信任你,想带你参加这种集会,他一个人说了也不算。我们希望的结果是,你能通过和他的接触,得出这次集会的具体时间和地点,剩下的取证工作,另有人办。”
尚扬明白了,要搞明白准确的集会时间和地点,才能现场搜集邪教非法集会的证据,也要进一步确定那些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级别人员的身份。
这种案子不大可能一招制敌,非法组织发展了数年,树大根深,想毕其功于一役摧毁它,要掌握足够多的物证,摸排清楚背后的保护伞都有哪些。
在场只是国保这一支队伍,在其他地方,还有其他更多部门在协作,以清除掉这个以传销敛财、以邪教动摇社会根基的毒瘤为目标在付诸努力。
尚扬同样愿意为这个目标,做出有限,但也有点用处的工作。
当天深夜。
孔跃给尚扬发来了微信消息,问他住在了哪里。很有关心的意思。
金旭和尚扬围坐在一起,讨论了一下。
尚扬才回复孔跃说是住在了一家民宿。
孔跃:民宿条件是差点,将就将就,晚上锁好门窗,注意安全
金旭吐槽道:“这扑面而来的爹味发言。”
尚扬有眼不识泰山的语气给孔跃发消息:刚才上网查了千里集团,孔先生不是一般人,今天在船上失礼了
孔跃显然很高兴,道:哈哈,也没什么不一般,不都是两只眼睛三条腿的人吗?
尚扬:“……”
金旭道:“这就开黄腔了?就说他是老色批。”
尚扬道:“你少说废话,我要怎么回他?”
这时候合适的策略是顺杆也说两句颜色话,当开玩笑,活跃气氛。最好适当表现出尚扬对有较高社会地位和财富的孔跃生出了“跪舔”之心。
现在的问题是,尚扬不怎么会,金旭也不愿意他会。
正僵持之中,孔跃又发了条消息过来。
孔跃:生气了?平时说话不注意惯了,别跟跃哥一般见识
金旭道:“嗬,这家伙够能屈能伸,先舔上你了。”
尚扬道:“金队长,能好好说话吗?”
金旭道:“他该不会是个M吧,你骂他两句难听的试试。”
尚扬:“……”
他想了想,开始打字。
金旭把脑袋凑过来看他些什么,看了才几秒,扭头在尚扬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尚扬心思都在消息上,无动于衷,继续专心地打字。
尚扬:没有,刚才同事过来借充电宝
孔跃秒回了一个笑脸表情。他年长些,不了解笑脸在现代网络语境里的阴阳怪气,真就只在表达开心。
孔跃:没跟同事住一起?还开了两间房?
“他下午看见我接你了。”金旭乱出主意道,“告诉他,说你要跟老公一起睡。”
他是随口乱说,知道尚扬不可能这么发。
但尚扬却看看他,皱眉道:“对啊,他看见你了,他知道姜云起是我同事,那你是谁?”
金旭一笑,说:“你这脑子转得够快的,准备怎么说?”
他显然早就想到这一茬,只等尚扬忽略的时候再提醒一句。
尚扬告诉孔跃:我和朋友一起
孔跃:下午接你那个帅哥?长得高高大大,蛮帅的
又说:那我不打扰了,晚安!
男同口中的“朋友”,常有别的意思。孔跃显然get到了这层意思。
尚扬眼看要结束,没戏唱了,有点蒙了,道:“这怎么办?”
金旭淡定地指挥道:“回他,没关系,不打扰,吵架了。”
尚扬按他说的,回了这九个字。
孔跃:怎么回事?
金旭道:“把手机给我。”
尚扬便给了他,凑过去看他怎么和孔跃聊天。
他干脆拉着尚扬靠坐在自己怀里,这样尚扬看得清楚,他也趁机抱一会儿老婆。
金旭装成一个诉苦小受:本来就在闹分手,真的要烦死了
孔跃宛如一个知心大哥:为什么会闹分手啊?这么帅的老公可不好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