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怎么着,母亲和彭阿姨的对话非常平常,路秦一般都是自动屏蔽掉的,但唯独这句话,不慌不忙的飘进了他的耳朵里,而且清晰的,仿佛开了降噪。
他看着麦雅,脸上的笑依旧是笑,只不过眼神往下落了一下,心里瞬间了然:“原来你们为的是这个。”
麦雅听见路秦说了句话,但是因为她也在说话,所以并没有听清,就停下了话头,反问路秦:“你说什么。”
“我说,原来你们为的是这个。”路秦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放的大了一些,他把目光从麦雅身上挪走,然后落到周围人的身上,一个一个从他们的脸上扫过,记住了所有人的表情。
彭阿姨的尴尬,母亲的心虚,和父亲的怒目圆睁。
路秦抿了抿嘴,放下手里的筷子,抽出一张餐巾纸,擦干净嘴角,一切都有条不紊,桌面上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大家都在看路秦的反应,包括麦雅。
最后,他微微挺直了后背,目光重新放在了麦雅的脸上:“我是同性恋,你不知道吗?”
路秦不是没有承认过这件事情,甚至对于很多人,他都从不掩饰自己喜欢张昀泽,但是“同性恋”这三个字,他第一次给说给自己听。
其实,还是挺刺耳的。
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好像这三个字本身就带有一种贬义或者歧视感,让他理直气壮不起来,可是再一想,那个人是张昀泽啊,他应该满心都是得意才对呀。
于是,他又扬起了头,结果,就迎来了父亲一直握在手里的瓷缸子。
那里面还有些茶水,一路飞溅,大家都惊呼着躲开,只有路秦坐在位置上,没有动。
他也是一个人,在想要硬碰硬,对于突如其来的攻击,他还是偏过脸躲了一下,但是马上,苏晔就把他从椅子上拽了起来,然后闪身挡在了路秦的前面。
瓷缸子打在苏晔的背上,哐啷啷一声弹落在地上。
没等路秦反应过来,耳边就传来父亲的怒吼:“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不是不是,你怎么会是同性恋。”路妈妈听了赶紧否认,急慌慌的向彭阿姨解释:“这孩子只是一时鬼迷心窍而已,他没有病,你不要听他胡说。”
“病?”路秦原本不想争辩什么,当初他离开家里的时候,该争辩的都争辩了,该说的也都说了,这些年什么都变了,但是他对张昀泽,却从来没有变过:“我从来不知道,喜欢一个人,居然是一种病。”
“路秦啊,我知道你和昀泽关系好的。”路妈妈见路秦还在继续胡说,就走到他身边,想要拉住他的手:“我知道你敬重他,但是成家过日子,始终还是要娶媳妇的,你们只是好兄弟……”
“我分的清楚什么是兄弟。”路秦的声音不大,语气也没有很激烈,平静的就好像在和母亲说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情,他推开了母亲的手:“当初我哥欠下的债,虽然是他给还的,但是这些年我赚的钱,很长一段时间也是放在他的名下随意他用,说人情,我早还清了。”
“我不是不喜欢女人,我也不是喜欢男人。”路秦整理了一下被妈妈拉扯的有些凌乱的袖口,从椅背上拿起外套:“我只是喜欢张昀泽,只是喜欢这个人而已,至于他是男的还是女的,与我而言,没有区别。”
“那你以后怎么办!”隔着桌子,父亲的腿由于站不起来,也只能拍着轮椅的扶手,额头上的青筋暴起,他有多生气,显而易见:“你这辈子是要毁在他手里?不结婚没有孩子,将来谁给你养老送终。”
路秦冷笑了一声,他才三十几岁,现在就要开始打算身后事了……不过再一想,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他这辈子是没可能为人父母了,但是这份心,他不能不理解:“我签了遗产协议,我和他有两……”
说到这,路秦顿了一下:“有三个孩子,将来自然有人管我们,爸你就养好自己的腿,钱我绝不会短了你们的,但是这件事,最好这辈子你们也别过问了。”
“什么协议?”路妈妈跟着路秦到了门口,急急的问道。路秦没有回答,穿好鞋披上外套,推门便走了出去,身后麦雅似乎在说什么,路秦听不太清楚,也没有心情去听,什么好的坏的,他现在全然没有去管的想法,他只想回家,一分钟都不想再这个地方呆下去了。
外面稀稀落落的好像飘起了雪花,在路灯下落英缤纷,倒像是春季起风后的满天樱花。
去年在山东,他见过那样的大雪,深圳这点儿小雪花,实在是不足为奇的。
苏晔紧紧的跟在路秦身后,一步也不敢怠慢,路秦走的很快,说起来,他还真没有苏晔那双大长腿,可现在看上去,苏晔竟然跟的有点儿费劲。
他心里憋着一口气,堵的要命,刚刚吃的那些东西在胃里翻腾的越来越厉害,终于忍不住扶着一根电线杆大口的吐了出来。
路秦的胃就像是一个高危的患者,一丁点儿的刺激都受不了,这样剧烈的呕吐,用不上多大一会儿,他就能预感到自己恐怕会吐血,赶紧尽力压制下来。
苏晔在身后递上来一瓶矿泉水,路秦接过猛的灌了几口,这才略微缓解了一些,他喘了几口粗气,四下看了看,最后在一边的马路牙子上坐了下来。
远处看到自己的车跟着,秦晋躲在车里没敢下来,他略微踏实了一些,苏晔等了一会儿,见路秦没有起身的意思,就自己也坐在了马路边上,那张脸竟也有些忧心忡忡:“火大伤肝,气大伤胃,路老师不要生气。”
作者有话要说: 是张昀泽亲自煮粥不错了。
☆、海鲜粥
“谁说我生气了。”路秦撇了他一眼,站起来,把手里的矿泉水丢到苏晔的身上,阔步往车上走,他不想让外人看笑话,特别是自己和张昀泽的笑话,这个苏晔也太没有眼色了,这种情况往前凑什么,就不能多学学秦晋吗?
苏晔本来就不善言辞,被路秦这样一说,也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只好老老实实的跟在路秦身后,可没想到路秦一个急刹车停下了脚步,他没留意,差点撞在了他的身上。
路秦急停住,回头看着苏晔,越看越来气,索性指着他的鼻子:“你的事咱们还没算完,你说你是徐梅派给我,保护我安全的,你那么害怕张昀泽干什么?我爸的水杯你能挡住,张昀泽的纸抽你都躲不开?”
苏晔被问的一愣,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路秦也并没有非要他回答,说完,就自顾自的往车上走,可没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骂苏晔:“我告诉你,以后我家里的事情你少管,我回家你也少跟着,我不会告诉徐梅,她扣不了你的工资!”
说完,继续往车上走,可没想到苏晔在后面磕磕巴巴的竟然接了一句:“我的工作是二十四小时跟在您身边,去哪儿都得跟着……”
“我谢谢你了。”路秦也知道,徐梅肯定是怕自己在出事,才让苏晔这样做的,而且这段时间苏晔也的确算的上寸步不离了,他就是想找个人撒气,也并不是真相和他掰扯什么,所以头也不回的讽刺了他一句就上了车。
车上的空调一吹,路秦稍微有些缓过来了,想到如今这世上对自己好的人的确不多了,苏晔虽然是公事公办,但好歹也是在护自己的安全,自己骂他,的确有点儿没有良心了。
想安慰几句,不知从何说起,在一看他,又变成了那副世界中的一切都与我无关的冷淡脸,路秦也就不想说话了。
现在已经是半夜的,等车子彻底开到家里的时候,就是凌晨一点了,从车库上楼,路秦原本是想直接到三楼睡觉的,但是看到车库里有一辆别人的车,不知道是谁这个时候还来家里,就放轻了脚步,先到了一楼。
一楼没有什么,静悄悄的,只有厨房的灯开着,他又上了二楼,二楼偶尔能听到修易的呼噜声,在转过来,到昀泽书房的门前,才听到了细微的谈话声。
里面好像是有个女人,路秦趴着门缝听了听,在说什么没有威严,什么不要管的事情,他听了一会儿,感觉听不懂什么,也就算了,又回到一楼,走到了厨房。
厨房里的餐桌上,扣着一碗海鲜粥,四个奶黄包,还有一杯牛奶,他用手碰了碰温度,倒是正好,刚刚吐的厉害,现在也的确是饿了,端起碗来,先喝了一大口海鲜粥。
是张昀泽亲自煮粥不错了。
那还是他们住上海小公寓的时候,自己的胃不好,他就煮粥煮牛奶,不知道跟哪个磨人的老师傅学的,说现在外边的粥大多都带粘稠剂,如果想要生熬成那样,那就得用勺子不停地搅拌,至少得两个小时,从那之后,只要路秦喝得粥,他都是这样熬出来的,他自己反而有时候米饭泡点儿热水,就算是一碗粥了。
想着这些,路秦忽然觉得,好像今晚,也不是那么不愉快了。
他还剩一个奶黄包的时候,楼上的谈话就结束了,一个女人从厨房门口经过,路秦没出去,他是不想和昀泽身边那些女人打交道了。
想想瑞秋和柯西玛,他就是心再大,也得长点记性了吧。
可一向为人谦逊的昀泽也没有送出来,反而是梓耀跟着,送到了车库,没有多大一会儿,梓耀又自己回来了。
等梓耀上了楼,回到自己的房间,路秦才像是做贼一样从厨房溜出来,直接上了三楼,准备吓昀泽一下,让他一推门就看到自己在房间里。
可没想到他一推门,就看到昀泽在房间里,这个老干部,带着老花镜,开着床头灯,半倚在床头上,手里拖着一本书,正低头看书。
听到门响,头也没抬:“回来了?”
“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精神。”路秦吃饱喝足,就忘记了家里的那些糟心事儿,在加上见着了昀泽,心情也大好了起来,开了句玩笑。
昀泽也没有生气,他一向爱这样和他开玩笑,次次都生气,岂不是要气死了。
不生气也懒得看他,昀泽翻了一页书,没有说话,路秦贱兮兮的凑过去,伸头看了一眼他手里捧着的新华字典那么厚的书:“什么书啊。”
“鬼谷子。”昀泽爱答不理的回答了一句,路秦想了一下,可是他的知识面实在覆盖不到这种什么韩非子鬼谷子上:“讲什么的,你看的那么认真?”
昀泽不想说话,他刚躺倒床上翻一页书,他就来烦他,真是太讨厌了。可是余光里看到路秦一脸求知若渴的表情,哪怕就算知道他是装的,也不忍心晾着他:“纵横捭阖”
回答完,他抬起头看着他,然后又低下头:还不如不说。
路秦和昀泽想的一样:还不如不问。
非要拿自己这点儿文化水平去碰张昀泽的博古通今,这种自杀式套关系,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可在想也想不出好的办法,索性就放弃了,还是实实在在的吧:“不是说了晚上不回来吃饭,你怎么还做饭了。”
“你没吃吗?”昀泽的目光还再书上,只是挑了一下眉,路秦呵呵傻笑:“吃了。”
昀泽歪了一下头,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路秦舔着脸凑过去:“你是天桥上算命的吗?”
昀泽被他闹的实在看不下去了,其实从他进来,自己这书上的字儿,就都不认识了,他不得不合上书,放在床头柜上,盯着路秦,良久,才叹了口气:“麦雅张口闭口路阿姨,路伯伯的,明显是仗着你父母,你和她一起回家,这顿饭吃的好吗?”
见路秦不说话,他又说:“你呀,凡事别写在脸上……”
“有吗?”路秦揉了揉脸蛋,指着自己认真的说:“你看,上面有写我喜欢你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辈子……究竟还要伤害多少人呢?
☆、艺
昀泽想骂人。
但是看着路秦一脸无邪的模样想想又算了,他一把推开他的脸,让两个人保持距离,然后指着自己的脸:“那你能看到这上面写着,你真烦人吗”
“哪有,分明是我也喜欢你。”路秦自我感觉良好,他呵呵笑了一下,起身去换睡衣,然后在洗手间洗漱,昀泽躺在床上,没什么意思,就又拿起书来看了两眼。
可就是这样,路秦只要在他身边,他就做什么都没有心思,看他丢在床上的衣服,就给他整理好。
一拎起裤子,手机从兜里掉了出来,昀泽捡起来,不小心按到了锁屏键,屏幕就亮了,他一愣,路秦屏幕上的照片,居然是许多年前他穿着大褂,站在台上弓着身给别人签名的时候,镜头看起来是台下观众的视角,估计是在网上扒下来的。
昀泽看着有些发愣,他真的很久没有穿过大褂了,这种站在桌子里面捧哏的感觉只有近期时不时指点一下修易的时候才能找到。
真的,太久了。
他的戏和他的艺,这些年挣扎在生死线上,已经忘得太多了,两个师父他也不敢去联系,每每想到这些,他就觉得自己辜负了太多的人。
这一辈子……究竟还要伤害多少人呢
当年从团楚园离开的时候,昀泽就这样问过自己,一路走来,他竟没有半分悔改,虽然可以推给命,但仔细想,每一个决定,都是他自己做下的。
“张老师,还是要互相尊重的哈……”从洗手间出来的路秦,看到昀泽拿着自己的手机发呆,就开玩笑的说了一句,昀泽一下子回过神来,摇头苦笑了一下,把手机放下:“我就是看到这张照片,有点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