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详午只是看着席峻而已,眼神里透露着不信任和怀疑,随后避开了席峻的视线,继续吃饭。
“我没有吃饭的时候谈什么东西的习惯,如果你有,请你改掉吧。”
温详午最后只说了这句话。
在席峻已经在玄关穿好鞋准备走的时候,温详午站在离他不远处,小小的个子手里却拿着一根拐杖。
因为运动神经不灵活,他走路的时候还是能够看出和正常人的区别,拿着拐杖只是为了显得正常一些,再加上拐杖能够避免温详午因为突发性的腿软而摔倒。虽然这个别院所有人都知道温详午的阿斯伯格症,但是温详午还是喜欢去掩饰它,让自己尽可能和正常人一样。
虽然他知道自己智商高,知道自己聪明,但他也知道自己不懂社交动作,只能理解字面意思,说话的时候也许可能会伤害到谁,拿着这根拐杖也是为了提醒对方,自己有病,不要和我一般见识。
“普通的阿斯伯格症,做不到这样。详午很清楚的认识到自己病情,也乐意去改变。如果他给了你某些权利,就是给了,你不要随意的挥霍他。更不要贸然的提出让他改变现状的要求。那太过分了。”
宫澄岚把手里的长柄黑色雨伞挂在鞋柜上,换上了他一直穿着的拖鞋,将自己的鞋在玄关处摆整齐。
做这些事情的同时,讲这些话。并不在意席峻的神情。
他只需要席峻听着就好了。
席峻一边接过管家给的雨伞,一边看着宫澄岚,“你经常去国外,我想你也知道,国外只是将它认为是障碍而已,就像你用右手写字,而我天生是左撇子,后来改成了两只手都可以用。这都是有救的,我不知道你到底这么多年都干了什么,他到现在还是这么典型的阿斯伯格,感觉不出有什么经过治疗的好转。”
宫澄岚起身,看着与自己身高持平甚至高出一些的席峻。
表情严肃,隐约能够透露出愤怒。
“他到现在,社交性不好,是因为他被困在这个尖锐的建筑里。就像乐佩一样。”
宫澄岚很明确的说明了对温详午而言社交的重要性。
“你们席家只不过是用他堵住悠悠众口,不想在商场上落个不道义的名号罢了。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肮脏的商人,对详午到底是怎么想的。”
席峻皱着眉头看着宫澄岚,“我觉得我们之间有误会。”
“我不想去追究是误会还是别的,他允许你来,你就做好你份内的事情就是了。不要去改变什么,每一次改变,对详午而言,都是非常痛苦的。他的应激反应如果难以抑制,或者因为你产生什么不良情绪,这在阿斯当中是很常见的,最后会发展成什么样子,最后会走上什么路,你应该有医生朋友吧。”
宫澄岚并不想听席峻说话,直白的拒绝了他。
对于席峻而言,宫澄岚这种油盐不进的主,并不少见。
“对啊,他会走上什么道路呢?你是医生,这是你的问题。”席峻顿了顿,往走廊尽头的客厅望去,“如果小午是乐佩,那到底谁才是把他带出去的尤金呢?好奇吗?”
宫澄岚脸上的笑容很自然,突然友善的表情让席峻一愣。
下一秒,温详午拄着拐杖沿着长长的玄关走过来,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石英表,“澄岚哥哥,你应该在三分钟之前坐到我的书房里和我聊天才对。你迟到了,这让我感到焦躁和难过。”
宫澄岚不去看席峻,而是微笑着转过头,轻轻抚摸着温详午的头发,顺着到下颌,轻轻的用拇指摩挲着温详午柔嫩的脸部。
席峻注视着,温详午却习以为常的享受着这份亲昵。
这是此时应该的,如果没有遇见席峻,宫澄岚将会在书房里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部,然后给他一些外面带来的点心,作为宫澄岚一天没有接到因为温详午的突发情况而接到紧急来电的奖励。
温详午享受过宫澄岚惬意的爱抚后,看着席峻,脸色又变冷,“你应该在五分钟前坐在你的黑色轿车里离开这个宅邸才对的,为什么你还在玄关呢?请你有点事情要做吧,不要无所事事的像个懒汉一样。”
席峻皱着眉头听完温详午的话,然后推门离开。
第4章 劝说
宫澄岚不是什么很有时间的人。
找他看病的人太多了,排队都拿不到号,他经常奔波在国内外,进行各种学术研讨,和最顶尖的心理医生们交流。
宫澄岚有轻微的强迫症,这是他的医生朋友诊断的。用俗话说,这也是医者不自医。
但是眼下,宫澄岚正进行着日常谈话,他和温详午的日常谈话,极其日常的谈话。
温详午的所有生活细节,宫澄岚没有不知道的。要是分享,还真的没什么可以分享的。
宫澄岚就简单的听了温详午说今天发生了什么事。
无非是一些琐碎的事情,因为宫澄岚不许温详午的生活中有什么意外的事情发生,这会让温详午陷入过分的应激反应中。暴躁都是比较正常的了,更多的阿斯伯格会因为无法得到理解,情绪无法舒缓,而陷入抑郁的境地,这就很糟糕了。因为宫澄岚的专业,不是研究抑郁,而是研究阿斯伯格症。
温详午简单的说明了今天发生的事情,诸如,今天早上吃了花生黄油蓝莓酱的三明治,喝了柠檬红茶,是陈管家亲手做的。上午在书房看书。午饭吃了炸带鱼,炸带鱼一如既往的难挑刺,可是很好吃。吃过午饭,自己睡了一个小时的午觉,然后按照惯例,去阁楼的画室画画,今天是要完成昨天没有完成的钻石项链,还没有想好要用什么宝石比较好。下午茶喝了英式伯爵红茶,吃了一点甜甜圈,巧克力还是一如既往的腻人可是又让人上瘾。晚饭前二十分钟,席峻来了,提了设计稿的事情,因为打断了正常吃饭的时间节奏,让自己感到焦躁,不过自己忍耐了焦躁,有礼貌的告诉对方子不舒服,晚饭后十分钟,席峻喝了一杯茶,然后就走了,在玄关碰见了晚了三分钟的宫澄岚,而席峻晚了五分钟上车。
一如既往对时间异常的敏感。
“啊,对了,今天的双色球开奖号码是020414162022和蓝球11。”
骄傲的露出笑容,双手抱臂,坐在自己的椅子上,身体微微向后倾倒,看着宫澄岚。
快夸我做的好。
TMI,宫澄岚看着温详午,刚准备满足温详午的要求时,却被温详午抬手打断了。
算了,我一向如此,记忆力或者别的什么都要比一般人强得多。正因为如此才能显示出我的优越所在。
宫澄岚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的挂着理解的微笑,点头示意对方自己在听。
这被称为夏洛克人格,名字的来源是那位著名的贝克街的侦探。这种症状在阿斯伯格症患者身上,时不时会出现,这并不是没有礼貌。
通过贬低别人而显示自己的优越,这是一种自恋行为。某种程度上,也反映了一定的自卑。
对于阿斯伯格症而言,并不是没有礼貌,他们也无法控制这种言论的发表,这是一种障碍。
就像有人天生是右利手,而后为了开发小脑使用左手去绘画做设计稿是一样的。
“好吧,当我胡说好了。你知道我读不懂你的表情,请你说点什么吧,宫先生。别让我这么尴尬,算我求你。分享点儿什么吧,要知道我在这里并没有什么可以分享给你的,你对我的生活,事无巨细,无一不尽在掌握。”
温详午的笑容带着一丝求饶,似乎是受够了宫澄岚不温不火的回答。
宫澄岚笑出了声,轻轻摆手表示自己没有那个意思。
“我得知了席峻想要使用你的稿子做珠宝设计,我觉得那是个不错的主意。虽然现在席家供应你的吃穿用度,但是不能不说,你现在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一般的成年人都要出来挣钱的。就算是上大学的学生,也会想办法做兼职,或者拿奖学金之类的。”
宫澄岚从手提包里拿出了他做的背景调查。
他并不擅长做这些,是他让助理做的。在宫澄岚的诊所里。
温详午听见宫澄岚说的话,叹了口气,“正因为我不是一般人而不需要去做那些事情。比较我这样的阿斯伯格症患者,多数是天才。”
“不,我想你错了。至少我遇见的,包括我同事们遇见的阿斯伯格症患者中,你是唯一一例,历史上也不过有个爱因斯坦而已。”
“不不不,我十二岁的时候,胡医生告诉过我,像我这样的天才还有牛顿,法国总统戴高乐,美国总统杰弗逊,音乐家贝多芬,莫扎特,童话作家安徒生,哲学家康德,维根斯坦,作家乔治欧威尔和威尔斯。”
再次展现他绝佳的记忆力。
他的智商在一年前的诊断里被确定为133,总算是让这个长得可爱的孩子多了一个优点。
“那是跨越了几百年呢?有名的都让你说出来了,没有名气的不说你怎么知道都有谁呢?而且,这些人没有一个人在自己的名字前冠上【无业游民】某某的吧。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这点改变对你而言并不是什么坏事。就从今天晚上开始看这个背景调查吧,好歹也是我辛辛苦苦做出来的。”
宫澄岚知道说出这话,温详午是不会说什么不乐意的话的。
果然,温详午从宫澄岚的手里接过那一叠A4纸,放在手边。继续扬起笑脸,等宫澄岚分享一些好玩儿的事情。
“就把今天晚上的读物改成这个吧,对你而言也是一件好事。你好像也在考虑脱离席家了吧。”
宫澄岚一语道破温详午那点小心思,温详午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你怎么知道的啊。”
温详午闷着,不说话了。
“你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呢?”宫澄岚笑着看温详午,“小午,我必须要很郑重的告诉你一件事情,席家恐怕不会让你离开。”
“为什么,被他们照顾那么多年,我难道还要继续在这个地方呆下去吗?这可不是我的生活,我和席家无亲无故,这不符合秩序。”
宫澄岚看着再次犯倔的温详午,无奈了。
“人家怎么能白照顾你这么多年呢?你是聪明的,怎么会算不出他们照顾你这么久,花了多少钱呢?”
温详午看着宫澄岚,“让他们照顾我,也不是我七岁时得到的结论,也不算我的目的,我来席家,只是因为被爷爷奶奶带来了而已。”
七岁就已经有了阿斯伯格症的前兆,但九岁的时候爷爷奶奶的去世,加上本就和席家的人无亲无故,席家也只是因为与温老管家有那么些感情而照顾温详午,相比对温详午的照顾,定比不上对席峻的照顾,所以,温详午才会晚了好几年确诊,耽误了治疗的时机。
越是在个体意识没有完全形成的时候,越是能够简单轻松的治疗好这种疾病。
“你应该觉得公平,如果你帮了他们解了燃眉之急,那相比你在他们眼里也不再是个吃白饭的。你也更会有话语权,到时候你想去想留,不还是看你的意愿咯?”
说的倒是真轻松啊。
宫澄岚稍微感叹了一下自己说话的技术,仅仅是片刻,就看见温详午的眼里闪着异样的光芒。
“澄岚哥哥的意思是,如果我能够报恩,那么席家也不会干涉我的事情。”
宫澄岚品了品温详午的话,觉得这话没毛病,就爽快肯定的点点头。
“那个席峻……是什么人?”
“就是接替席项做老板的人。”
宫澄岚话说的很轻巧,对于无法理解一切人情世故的温详午而言,把话说得直接而且简洁明了,非常有助于温详午去理解话里的意思,也不需要让他有过多的揣测。
阿斯伯格症的患者,一般是看不懂社交行为的,比如说表情和眼神传达的情绪和信息,他们适合听,适合看,听到话语,看到文字,就会把他们所看见的当作是你所认为的。
“那么,我应该去帮他才对。这样就可以达成一种公平的局面,建立一种秩序,符合我预想的发展。”
温详午再次开口,又是标准的书面语。宫澄岚没有纠正,仅仅是点点头。
“那么,对于我而言,或者对于他而言,都是一件双赢的事情。我希望事情的发展能够非常顺利。”
秩序,有序。
这是温详午所追求的,就像他书桌上的花瓶贴着桌面的棱角,方形的底座和书桌的棱角平行,或者就像他对家里餐具的安排,某种菜只能在周几的什么时候上是一样的。
温详午追求稳定的发展,可预见的局势,所以温详午并不希望突然造访打乱了自己生活步调的席峻。
“这也不难解释,为什么您口中的这位阿斯伯格症患者不愿意接受您了。因为您本就是他预期之外的人,打乱了他的秩序。”
席峻讲述了这几天的种种遭遇,又细细聆听了这位心理医生的话,肯定的点了点头。
“我认同你的观点,可是现在,我希望能够和他达成一种合作,可是我除了接触他本人,没有人可以依靠。”
心理医生犹豫了一下,再次浏览了刚刚所记述的一些病症,细细的思考片刻。
“或者,我可以询问他和您之间是否有什么物质上的关系?或者感情上,最好是物质上的。”
席峻仔细的想了想,然后带着不确定的口气,“我们家可能养了他十年左右。”
“那就好说了,阿斯伯格症会追求一种强烈的社会公平感,您可以利用这个公平感,让他以报恩的形式,接受您的要求,但是最好,不要太直接的暴露您的想法和企图,因为如果太过直接,可能会刺激到他那根敏感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