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思卓以为,怎么样也能再跑过来几次。没想到半小时的跑操,顾苒只跑了两圈,就下来了,拿着本子在场边清点人数,目光锐利的审视着经过的队列。简直都不只是高傲了,还很有威严感。
沈思卓不自觉的吐了吐舌头,这要是在中学里,怎么着也是个大队长吧?那在大学里是什么职务?莫非是团支书?
沈思卓上学的时候,一直是历史课代表。但是成绩不算拔尖,也没有其他特长,文不行,武不会,并没有做过其他的职务。顾苒这样子,一看就知道,是三道杠全带过来的。
沈思卓见很多队列里的小女生还不自觉的偷偷回头瞄他一眼,一脸崇拜、满眼红心的样子,就觉得好笑。你们是没见到,他刚才狼吞虎咽啃面包的样子,要是见到了,估计也就觉得不过如此吧,也没什么好崇拜的。
还有,他昨天晚上硬挂在床架上墨迹的样子,挺像只赖皮狗的。要是给你们见到了,不知道是不是要滤镜碎一地。
但是,他心里明白,其实知道这么多也没用。
顾苒现在就是穿着一套蓝白两色的普通运动校服站在场边儿上,也是鹤立鸡群,衬托得周围一众同学面目模糊的存在,跟旁边完全不是一个画风。
这不就连他自己,心知肚明,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半边儿面包,就眼巴巴的看着顾苒吗?
三声铃响,跑操的时间终于到了。
那些早就退下来的学生,这才松了口气,跟坚持到全程的同学一起,心安理得的退场。
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双手插在裤兜里走过来,傲气的冲他一点头,“走了。”
沈思卓乖乖的跟上去,自己都觉得,他这低眉顺眼,中了头彩的样子,跟那些时常远远偷看顾苒两眼的女生并无二致。如果有一天他被顾苒欺负了,也是活该。一个社会人,怎么还这么虚荣?!
这天是周一,顾苒要赶着去升旗,沈思卓就先去单位上班了。
沈思卓以为,他们很快会有些新进展,然而,顾苒接着就消失了几天,音信全无了。
沈思卓看到他的朋友圈和其他人发的消息,才恍然,这两个周都是考试周,顾苒要闭关复习,参加期末考试。
那考完之后,就该放假了吧?接着就是春节,又是一年,时间过的好快啊。
顾苒一考试,他的时间好像就空了下来。沈思卓看到新闻说,今年大型拍卖公司富士高举办的申城春拍,有藏品预展。
预展就是拍卖会上的拍品,提前在酒店、展览中心展出,给藏家判断实物的机会。越大型的拍卖会预展越隆重,富士高这次预展,就定在五星级的凯兰德大酒店。
这种活动博物馆一般能拿到主办方送的票。沈思卓问了同事果然有,就要了两张,准备下班去看。
下了班沈思卓早早就走了,他来到酒店后门停车,就见一个面容苍老的老太太佝偻着腰,一件件的将酒店门口摆的藏品整理停当,层层包裹起来,艰难的背在肩上。
古玩行里规矩重,沈思卓不便去帮忙,但看老太太都有70多岁了,还要出来讨营生,也着实有些不忍。
忽然就见老太太的包袱里掉出来枚暗黄色的铜钱,咕噜噜的滚到旁边的地砖缝里去了。
沈思卓刚要提醒,对面就走来个身材高大的青年,先开口道:“老婆婆,您刚才掉了枚铜钱。”
“谢谢你啊,小伙子。”
老太太一笑,更是满脸皱纹,但是看起来很慈祥,“我今天是替生病的老头子来摆摊儿的。他只有道光通宝,不值钱,不要了。”
普通的道光通宝,笔迹含糊,没有花纹,存世量极大。根据品相也就值个几块钱到十来块钱。为了几块钱再折腾一遍摊子,好像确实不太值得。
“老太太,话不是这么说。”
那高大的青年却道:“虽然都是道光通宝,却也有普通通宝,样钱,母财,雕母之分。样钱的存世量不足0.2%,怎么也值个一两千块。要是母财,怕不是要大几千到上万。更别说几万到十几万的雕母了。您不想看看,到底是哪种吗?”
“小伙子,你看得通透,说的有道理啊!”
老太太连连点头道:“古玩行里,讲究的就是缘分二字。咱们今天遇见,就是有缘。我老婆子年纪大了,腰都弯不得,眼也花了,看不见掉在哪里。这枚铜钱就不捡了,不管是哪种,我都送给你了。”
沈思卓见那青年听了点点头,就走到旁边的地砖缝里,小心的将那枚铜钱抠了出来。
青年将铜钱拿在手里,仔细的对着阳光看了看,又放在手心里掂了掂,就笑道:“老太太,这枚铜钱笔迹清楚,重量也有些不同,看起来,还真是枚样钱。”
“那敢情好啊。”
老太太和善的笑道:“小伙子,这是你的福气,好好收着他吧,说不定以后能给你带来好运气呢。”
“老太太,那我就先谢谢您了。”
那青年说着,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小打儿红色的纸币,“那这钱就算我给您添个彩头的。”
老太太连忙摆手道:“小伙子你赶紧收回去吧,我刚才说了送给你,这钱我不能要!”
这古玩行里,当真是遍地故事。沈思卓忽然惊觉自己看了好久,赶紧走进去了。
他进了大厅还在琢磨,刚才那青年心肠挺好的,看老婆婆身体不好,年纪高大,还出来营生,就想帮帮她。老婆婆也是从容大度的人,不知道收了那人的钱没有?
沈思卓先看了下拍卖会的画册,见颇有几件有意思有年头的藏品,就更感兴趣了。
他一回头,不由一愣,对面架子上是一只釉色青中带蓝、蓝中泛紫的细口鹅颈瓶。瓶壁越近瓶口,紫色越重,口沿却是一圈儿绚丽的海棠红。
沈思卓胸口急跳,看这气泡,这蚯蚓走泥纹,分明就是传说中的宋代钧窑玫瑰紫海棠口鹅颈瓶啊!
沈思卓急忙去看旁边的说明,见只是含糊的写着宋朝钧窑圆口釉胆瓶。
钧窑为宋代五大名窑之一,珍贵至极。但窑口众多,历代均有烧造,从宋至清。就是说,这件鹅颈瓶是真的钧窑或钧窑系,官窑还是民窑,哪个年代的钧窑,就叫价值上至几千万美金,下至几十块钱,都有可能。
完整传世的宋钧,全世界也就几十件。既然是送拍,也不会仿知名度这么高的东西吧?
沈思卓不由的就从口袋里掏出了强光手电,却犹豫着没打开。强光会对文物造成一定的伤害,很多博物馆都是不允许拍照的,何况这个。
但是宋钧实物,对于很多学古董鉴定的人来说,就如同年份茅台之于酒鬼,绝色美女之于色/狼,实在很难抵挡这个诱惑。
沈思卓手里拿着个金属壳的强光手电,对着玻璃柜子比来比去的纠结样子,就引起了一个人的注意。
“你也喜欢这件拍品吗?”
沈思卓站起身子,却见身后站着个身材高大、神情冷峻,端肃清举的年轻男子。
哎,这不就是刚才那个人吗?沈思卓还以为这人是拍卖行的工作人员,吓了一跳,赶紧把强光手电藏在身后,“是、是啊!”
年轻男人冲他点头道:“我姓顾,顾为钦,是来为我们老总打前站的。他一直对古玩收藏很感兴趣,尤其喜欢宋朝钧窑官窑。我看你很专业的样子,你觉得这件瓷器怎么样?”
沈思卓脱口而出道:“你看这鹅颈瓶,虽然釉色鲜艳,可大片强烈红彩,也能自然融入湛蓝中,交相辉映在一起。
钧窑属北方青瓷系,釉为独特的乳浊釉。釉内含铜,烧出的釉色青中带红,尤如绚丽的晚霞。青色也不同一般青瓷,色泽深浅不一,多近蓝,为蓝色乳光釉,是青瓷的重要创新和突破……哎,这是什么?!”
第16章 怅然若失 沈思卓难得这样跟……
沈思卓忽然一矮身,猛地蹲到了放鹅颈瓶的透明柜子底下,仰头往上看。
顾为钦刚才在酒店门口,就看到了他,只觉得他气质极为脱俗,现在看他这样子,倒有点惊讶,心中还觉得有点好笑。
沈思卓讶然道:“这是‘裹足刮釉’吗?!”
“裹足刮釉”是种精细的制瓷法,即在少量器物的露胎部位,施用护胎釉。
在他的印象中,这种制作方式,自北宋以后,就很少见了。只在某些礼制器物上偶尔使用。
沈思卓又掏出一枚三四十倍的放大镜细看,就觉釉面似流淌有旋涡,确实有蚯蚓走泥纹,窑变万千如万花筒。
怎么看都像是宋朝钧窑,但沈思卓也不太敢相信,会有这种好运气。
他只觉得额头见汗,口中发干,顿了下才道:“这鹅颈瓶胎色较浅,像是香灰胎。胎质细腻,釉层较薄,瓷釉流动性不强,釉色匀称纯净,布有小块开片,玻璃质感强,做工精细。看起来形制颜色都对,但我不敢说,还得回去请教老师。”
顾为钦想了想道:“你就是学这个的吧,能不能留个联系方式?”
沈思卓有些为难,这个顾为钦看着人不错,留联系方式,估计也是想问他这件瓷瓶的事。但他还是不想把电话留给不认识的人,就说:“还是不要了吧,其实我也不懂,帮不了你什么的。”
沈思卓说着,就冲顾为钦点点头,转身走了。
顾为钦看着这个萍水相逢的男孩子苗条纤细的背影,居然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这种预展,门票都是有登记的吧?顾为钦顿了顿,转身去找富士高的经理了。
这天快12:00了,沈思卓才从修复室里出来,他换了衣服去吃饭。
马教授兴奋的从办公室里出来,看见他就笑道:“思卓啊,咱们的项目批下来了!年后就要成立攻坚小组,跟社会上的律师合作,向外国追讨流失文物。这个项目我盼了很多年,思卓,你要加入吗?”
国内文物从业人员,哪个不想索回流失文物呢?但是,看着马教授期待的眼神,沈思卓倒有些犹豫。
马教授从年轻时,就致力于文物追索工作。因此声名鹊起,也因此犯了所谓的错误,被发配到修复中心。他很清楚,这一直是马教授的心愿,可他一个没什么经验和天赋,只会粘瓷片的人,对这项工作有什么帮助呢?
沈思卓道:“教授,我在文物鉴定上,连皮毛还没摸到,这么难得的机会,不如让师兄他们去做。”
马教授爽朗的笑道:“整个研究中心,也就咱俩觉得,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是个机会了。我本有些心灰意冷,但这次难得有大律师行愿意接手。我这心思就又活动了。思卓啊,你还年轻,整天关在屋里修文物也不是个事儿,不如跟我出去闯闯!”
近年来我国在各方努力之下,追索回了4000多件文物,但与超过1000万件的海外流失文物相比,仍是杯水车薪。
流失文物追回,一般有三种途径。一是官方成立追索机构,建立流失文物数据库,随时协商。二是拍卖购回。第三种也是最难的,就是法律追回。
各国法律不同,目前依据就只有二战后,国际教科文组织通过的关于被盗或非法出口文物等公约。国际公约约束力低,实际情况千差万别,需要外交部门配合协调。工作时间长、难度大,成功率低。因此愿意协助文物保护机构,做国际诉讼,流失文物追回的律师和私人机构越来越少,知名律师更是少之又少。
哪知,去年他们博物馆发现一批海外流失文物即将上拍,公开向社会寻求合作时,申城最具知名度的郑伟年大律师,却派人主动联系,表示愿意开展长期公益合作,成立专门的任务小组,协助博物馆追回海外流失文物。
郑伟年的年轮律师事务所,是申城数一数二的大所。博物馆领导一收到消息,自然很高兴,经研究决定成立了项目办公室,由马教授专门负责。
沈思卓听了,也有些热血沸腾。但他想了想,还是道:“教授,我怕拖您后腿,您让我再想想吧。”
马教授爽朗的笑道:“也好,进了这个新项目组就要到处跑,毕竟不如现在安稳,你考虑下吧。”
晚上,沈思卓跟顾苒聊天,忍不住问了马教授让他加入项目组的事。
顾苒就回道:“这有什么好犹豫的,这不就是你一直以来的梦想吗?”
他一发出这句话去,就有点后悔了。但是如果现在撤回,就太显眼了,顾苒就没有动。
果然沈思卓马上回道:“是啊,不过……你怎么知道的?”
顾苒就打哈哈的回,“以前跟你聊天的时候,你好像提过。”
沈思卓就疑惑起来,他好像从没跟顾苒提过这方面的事。沈思卓一向自恃记忆力好,毕竟他一个学古玩鉴定的,别的先不说,上下五千年的东西,至少要装在脑子里。
沈思卓就追问道:“咱们什么时候聊过这个了?”
顾苒硬着头皮道:“整天跟你聊天,谁能记得住那么多。再不然就是跟其他同学聊的吧,学古玩的不都有这种理想吗?”
见顾苒这样说,沈思卓就疑心,他把跟别人聊的记混了。光华大学也有这个专业,虽然因客观条件限制,在国内文保鉴定上不算太出名,但人家大学top9在那摆着,怎么说也是不错的专业。顾苒碰见其他院系的同学,跟人家聊几句也正常。他又那么拉风,一看就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但要是当真去问顾苒,他是跟男生还是女同学聊的,就不太好看了。
沈思卓就岔开话题道:“是啊,可你也知道,我只会点修补的活计,在文物鉴定这一块都没经验,法律更是一窍不通,别说打涉外官司了。但我们这次合作的律所,是申城顶尖的,听马教授说是郑伟年牵头搞的项目,能跟大律师学习的机会也蛮难得的。我就是觉得,我去了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添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