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不是这么说。”
顾苒回道:“以我学法律的专业眼光来看,每个大律师身边都跟着很多跑腿的。你们这应该也一样吧,总不能让马教授亲自去跟日程。你又细心,就做这些对接工作蛮好呀!”
沈思卓其实已经给他说动了,还是道:“我哪里细心了?我一直觉得我挺粗心的。”
“你还粗心?”顾苒道:“100多片陶俑碎片哎,一点点拼起来。要是我,别说拼了,看都看不过来!”
顾苒这样说,就代表看了沈思卓最近发的朋友圈。而且,还自动把陶俑碎片的数量翻了个倍。沈思卓心里很受用,却道:“奥,你说我是打杂的!”
“哪有?”
他这口气,就像故意找茬与男朋友生气,要人哄的,带着一点点撒娇的口吻。偏生20来岁的男孩子,就喜欢做人哥哥。
顾苒心里想着,要是沈思卓当面跟他撒娇耍赖,不知道是什么样子。或是用语音呢,也能听听语气。沈思卓平时都是一副别人家的孩子,或是邻居小哥哥耳提面命督促他学习、怕他学坏的正经样子。沈思卓难得这样跟他说话,却是聊的微信,倒是可惜了。这样一想,顾苒心里就有点痒痒的。
他就笑道:“你再好好看看,我明明是说你做的是对接工作。大律师身边的人才是打杂,我就是说我。我们再开学上大三,我就真得去律所实习了。”
沈思卓看了,是关系到顾苒前程的事,就顾不得跟他闹着玩儿了,“你实习的地方定了吗?我听人说,现在你们这个专业不好找实习的地方,公检法最吃香,要是家里没人没关系的,就要被分到律所去,给人当白工。”
“差不多了。”
顾苒笑道:“我妈就一普通老师,哪有什么关系?不过我跟你讲,其实都一样,我们有学姐分到法院。你看着够好的了吧?其实就是到档案室去抄案子编号。枯燥的很,也学不到什么东西。说起来我宁可去律所,打杂跑腿虽然辛苦,学点为人处事的经验也是好的。”
沈思卓听他这样看得开,才放了心。
沈思卓早上开完会,刚回到办公室里。他的同事刘通达就进来道:“思卓,外面有人来找马教授,说有预约。你出去接待下吧。”
沈思卓答应着出去,一抬头却见走廊上站着一位身材高大、面目英俊的青年,气质冷峻,站在那里叫人颇有些生人勿近之感。
沈思卓一怔,这人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顾为钦看见他也顿了顿,迎上来道:“沈思卓?这么巧,你就在这里上班吗?”
“是你?”
沈思卓这才想起来,笑道:“顾先生,就是你要找马教授吗?跟我来吧。”
顾为钦进去见了马教授说明来意,原来白总是博物馆的公益捐助人,多有来往,他正是为了那件鹅颈瓶,来请马教授做鉴定的。
马教授仔细看了视频,道:“这件鹅颈瓶,器施满釉,釉色莹润。圈足内刷芝麻酱色釉,釉面可见蚯蚓走泥纹,足底刻有数号二。若真是宋钧官窑,价值数千万。
但宋钧历代都有仿制。我看这工艺精细,并不是元钧。但是否为其他朝代后仿,我也不能断代。你们稍等下。”
马教授就请教了馆中的老专家魏季铭。
魏老兼通鉴定,尤擅瓷器,见这件鹅颈瓶可能是宋钧,也极为激动。
但魏老为人严谨,只道:“这瓶子做得工整,却有种隐约的刻意感。而且鉴定必须看实物,我是建议,白总先不要出手。如果卖家能把东西拿来给我看看,咱们再说。”
顾为钦有些失望,但眼下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告辞而去。
马教授就叫沈思卓送了他出来。
顾为钦走到门口,就对沈思卓道:“思卓,这鹅颈瓶白总心心念念,还请你再帮帮忙!”
沈思卓道:“去伪存真本就是我们的工作,何况白总一直热心公益!顾先生,马教授跟我都会尽力的,这你放心。”
周六,预展换了不同的拍品。沈思卓就又去看了一次。
沈思卓看完展览,正准备随便找个地方解决午饭,就接到了顾苒的电话,“哪呢?今天周末,请你吃饭吧?”
第17章 州官放火 沈思卓这才反应过……
忽略这理所应当的语气,这操作好像是个挺合格、挺标准的相亲对象。这家伙舍得出现了?沈思卓心里偷笑,却一本正经道:“你们学生的任务就是学习,别一天到晚老想着往外跑。”
顾苒那边乱哄哄的,听起来就像在课堂上,“兄弟家的牛排店新开张啊,不吃白不吃!”
“你的兄弟真是多呢!”
沈思卓笑道:“一周平均开一家新店。”
顾苒就也笑,“真的是嘛,不信你来看!”
沈思卓脱口而出道:“那你来接我。”
顾苒笑道:“哎哟,要求还挺高!行吧,等着。你在家吗,我这就过去。”
“不在。”
沈思卓道:“在你心里,我就是单位、家两点一线吗?其实我也有业余文化生活的。在凯兰德酒店呢,你过来吧。”
顾苒顿时皱眉道:“酒店?你跑那去干什么?!”
男人就是一听酒店,就要想歪。听听他这质问的口气!沈思卓撇嘴道:“看展览不行吗?今年申城春拍的预展啊!”
“那还是跟你的工作有关啊。”
顾苒坏笑道:“精神文化生活贫瘠的小可怜,等着我去拯救你吧!”
沈思卓听他给自己这一长串定语,脸就红了,刚想要怼回去,就听见顾苒哈哈大笑着把手机挂了。
沈思卓颇不服气,就想等着顾苒来了怼他。
谁知,顾苒换了辆藏蓝色的机车开过来的时候,就从车头上摘下一个纸包来递给他。
“这是什么?”
刚一打开口,就闻到一股油酥的香味。
沈思卓见是一包金黄油亮的蟹壳黄,用黑白芝麻和红点标示着不同的四种馅儿心,白糖,豆沙,葱油跟菜干猪肉。
顾苒笑道:“等得饿了吧,先垫垫。”
这包点心着实诱人,沈思卓也不想跟他客气,就顺手摸出一个豆沙的来吃,一口咬下去,内里绵软,外皮酥脆,真是“咔嚓咔嚓”的响。
沈思卓一边吃就笑道:“这都要吃饱了,还怎么吃饭啊?”
“那更好,省钱了!”
顾苒带着沈思卓,一溜烟儿跑出去老远,才来到一家门面很小的牛排店门口。
就这距离、这门脸,沈思卓真的相信,是兄弟给券来白吃的店了,不然都不够油钱……
虽然店不起眼,但是牛排其实还不错。
两人快吃完的时候,顾苒瞄一眼沈思卓道:“这地方马上就到我学校了,再跟我一块回去看看?”
沈思卓犹豫了一下道:“才刚去过,又去干什么?你不是说,等到3月份再去看樱花吗?”
“监督我复习啊!”
顾苒有点儿期待的看着他道:“你看我这马上就要考试了,还定不下心来呢,你盯着我点!”
沈思卓心道,你一个年级前十,还需要我盯着?!
不过他下午本来的计划,是去申图借几本专业的参考书看,现在去他们学校的图书馆看书,应该也差不多。沈思卓就点头道:“好吧,不过你别再找一堆同学来了。”
顾苒一时有点拿不准,沈思卓是不想他那些哥们儿起哄,还是就想跟自己二人世界。顾苒就笑道:“行,咱们去图书馆。”
这样倒是正中沈思卓下怀,两人吃完饭就去了光华大学。
沈思卓拿着顾苒的学生证去借书,顾苒则跑回了寝室拿东西。
学生证上有照片,沈思卓还有点忐忑,生怕老师问他。
幸亏借书处的老师只是诧异的扫了一眼照片,又看了看沈思卓,倒是没问什么,就把他要借的书都拿给他了。
沈思卓心里感慨着,名校就是名校,他要找的这些专业参考书都十分冷门,就算是市图书馆里也未必都有。
沈思卓抱着一摞书,找了个角落坐下,顾苒还没回来。
他看到周围学生三五成群的坐着,都在安静的或阅读或复习或是奋笔疾书。就觉得,自己跟人家好像真有些格格不入的样子。
其实,他毕业统共还没有一年,但到底心境不同了。
又过了10来分钟,顾苒才回来,“等急了吧?”
“哪有?”
沈思卓压低声音道:“别废话,快点复习!”
“知道啦,沈老师!”
顾苒带上耳机,掏出一摞卷子开始做。
见他学习的时候,还挺有一股子聚精会神的劲,沈思卓就放心的看参考书去了。
谁知,还没半小时,顾苒就摘下一只耳机,用手背碰碰他道:“你听听。”
沈思卓陷进知识的泥潭里,一时没拔出脚来,只茫然的抬头看他的功夫,一只耳机就塞了过来。
悠扬舒缓,一唱三叹的旋律。似乎是一首很有名的英文老歌。但也许就因为太经典,太有年头了,他好像已经记不起来歌名了。
沈思卓回忆着歌名,一低头,无意中就看到,顾苒左手拇指上有个黑点。他随手一抹,就划过一道长长的黑线,却是中性笔的墨水迹。
沈思卓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都干了什么,顿时有点窘,“那个……”
“故意抹我一手是吧?!”
顾苒反手蹭了蹭自己的中性笔芯儿,作势往他脸上抹。
沈思卓吓了一跳,连忙抬手架开顾苒的手腕,“别闹!”
顾苒就看着他笑,“你这人吧,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顾苒的电话忽然响了,通知他下午回导师那里一趟,两人只好先散了。
在沈思卓的一再要求之下,顾苒把他送到地铁站上,悄悄冲他飞了个吻,“沈哥哥,要想我吆!”
沈思卓吐吐舌头,就跳上了地铁。只觉得微风拂面,今年的冬天,好像并不怎么冷了。
转眼到了富士高春拍的日子。
顾为钦预先联系好了马教授,去博物馆接了沈思卓,一起来到拍卖会所在的酒店。
只见金银器,明清彩,家具字画琳琅满目,尤为引人注目的,就是那个釉里红鹅颈瓶。
圈中有名的藏家、专家,都围在她周围,或拍照或指点或议论纷纷。
旁边一位花白头发,气质儒雅,成功商人模样的老年男子,就伸手扒在盛放鹅颈瓶的展柜前,神情专注、眼神痴迷的的注视着。
“白总。”
顾为钦走到老人跟前道:“您先到了。”
白树恒回身看到他们,又恢复成从容淡定的神情,笑道:“这位就是沈先生吧?听为钦说,你跟马教授专门找了这件鹅颈瓶的资料,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沈思卓忙道:“白老先生,您太客气了。”
三人来到包间里喝茶。沈思卓拿出资料道:“这件藏品的形制特点与颜色施釉,与北宋钧窑都符合。
只是,钧窑有‘入炉一色,出窑千彩’的说法。因釉色中含铜,会发生自然窑变。但我们看这鹅颈瓶的颜色,总感觉有些呆板,或说稍显规整。
马教授查找了很多记载和典籍,又请教了鉴定名家,倾向于这是后人参考宋钧特点,特意仿制的。但白总请恕我等才疏学浅,不敢断代。
元钧虽相对略为粗糙,但另有一种粗犷生动之美,价格只比宋钧略低一档。明钧因皆为私人窑口,价格差距就大了。至于清仿钧窑,有官窑,也有民窑,价格更是千差万别。”
白树恒听了极为失望,双手颤抖道:“这真不是宋朝的钧窑吗?!”
沈思卓恭谨道:“只是我们个人感觉不是。您也可以再请其他专家咨询。”
本来藏品鉴定依据说清楚,也就可以了。不想白树恒却忽然道:“要说这鹅颈瓶不是宋钧,有什么证据吗?!”
古玩鉴定,目前就连最精密的科学仪器,也只是作为参考辅助,不想白树恒还要追问证据。
沈思卓知道这位白总热心公益,与博物馆也有不少捐助,就耐心解释道:“目前文物鉴定,仍要凭眼看手摸。只能说真与不真,‘假不假’就要各人凭心所见了。”
这样一说,沈思卓也觉有点心酸。做古董鉴定的,哪个不是一学多年,然而最后,仍是“自由心证”四字!
白树恒还是坚持道:“能断代吗?”
断代才能盖棺定论,不然白树恒不死心倒也正常。
沈思卓思索道:“怎么断代马教授说还要再琢磨。但我们就建议白总,这件拍品,你还是不要拍了。”
这话已经说得很清楚,白树恒讷讷的应了,沈思卓却瞧出来,他还是没死心。
沈思卓心道,要是拍卖公司跟幕后之人真是胆大包天,按宋钧定价,这件藏品最少也是八位数起拍。再有钱,这么大的数目也是笔巨资。这么多人一再相劝,白树恒还要坚持,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拍卖经理陪着白树恒走在前面,沈思卓禁不住看顾为钦道:“顾先生,你知道白总为何如何执着,一定要拍到这件鹅颈瓶吗?”
顾为钦淡笑道:“也许是有什么情节吧。从我进公司起,白总就在到处搜求宋朝钧窑,尤其是鹅颈瓶。见说哪里有,放下生意就去看。我记得有次白总收购了家公司,听说湖南出土了钧瓷残片。就是残片而已,他连签约仪式都未出席,就去了那边。别说股东不满,其实我也不太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