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那么多肯定难受。
季殊容俯身帮他把座位调低,尽力让他睡得舒服一点。
第14章 喜欢
深夜的马路要比几个小时前安静不少,车子一路畅通无阻,昏黄的路灯把车厢照得忽明忽暗。
等红灯的时候季殊容转头看了江景一眼,他伸出手,想拨开江景眼前有些碍事的头发。
没想到手刚伸出去,江景就缓缓睁开眼,眸底被灯光映亮,看上去像是没醉。
“干嘛?”他垂眸看着顿在眼前的手问。
季殊容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笑了笑说:“没什么。”
江景没再问,他脖子有点酸,扭着身子换了个姿势,头离季殊容近了些。
绿灯亮起,季殊容继续往前开,对他说:“困就接着睡吧,到家了我叫你。”
江景摇摇头:“不想睡。”
季殊容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不想睡就听歌吧。”
正在播放的钢琴曲旋律低缓,在一片寂静中很容易让人放松下来。江景看着前面极速后退的道路走神,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我是不是很差劲?”
季殊容瞥他一眼:“为什么这么问?”
江景没说为什么,固执地又问了一遍。
季殊容说:“我没这么觉得。”
江景嗤笑一声,语气有些嘲讽道:“骗子,明明都觉得我很差劲。”
看样子是醉得不轻。季殊容把音乐关小一点,颇有耐心地陪醉鬼聊天:“谁说你差劲?”
江景哼了一声,没吭声。
没人说过,可每个人都用行动告诉了他答案。
江政很早就对他失望透顶,如果不是有这层血缘关系,他早不认这个儿子了。还有何燕,一直小心翼翼地试探他的态度,丝毫没把他妈放在眼里,不就是觉得他这个儿子无能么?
还有学校里的老师,变着花样骂他,同学也都怕他不喜欢他,连路边的野狗见了他都绕道走。
剩下几个为数不多的朋友,有的是仰慕他的武力值,有的是看他可怜,还有的……
大概连他真实的样子都没见过。
江景这么想着,垂下头嘀咕一句:“反正没人喜欢我。”
他嗓音低沉,带着明显的醉意,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
季殊容看向他,突然很想伸手摸摸他的头发。小朋友垂头丧气的样子真是可怜极了。
这个想法稍纵即逝,季殊容继续开车,说:“你会喂养野猫,会买下一堆不新鲜的橘子,还会弹钢琴,看着挺霸道其实很善良,在我眼里你很可爱,也很讨人喜欢。”
“才不是。”江景反驳道:“我抽烟、喝酒、打架、不学习、惹老师生气,跟家里人关系也不好。”
他顿了一下,又接着说:“我还经常给你添麻烦,哪会有人喜欢我。”
人一喝醉话就变多,江景借着醉意把藏在心里的话一股脑地吐露出来,原本还不觉得有多难受,现在越说声音越低,成功把自己给说服了。
季殊容转了下方向盘,拐进空无一人的街道,车灯照出前面空旷的道路,小区门口逐渐出现在眼前。
他缓缓停住车,在一片浓重的阴影中开口道:“江景,你没必要这么否定自己,你说的这些其实都不重要,每个人年轻的时候都会犯这样的错误,我曾经也是这样,现在想想根本没什么。”
江景吸了下鼻子,沉默半晌,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他沉默的时间有点长,季殊容以为他睡着了,正想凑过去看看,江景忽然问道:“那你喜欢我吗?”
季殊容一愣。
这个“喜欢”当然不是那种意义上的喜欢,只不过江景问得太突然,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音乐早就关了,静谧的深夜里听不见别的声音,周围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在沉默中逐渐重合在一起。
酒精是很要命的东西,安静的氛围催动着睡意涌上大脑,江景的眼睫越垂越低,最终完全闭上。在陷入沉睡前,他听到了一道模糊又低沉的声音,像是幻觉。
“喜欢。”季殊容说。
江景没有任何反应。
他看着江景的头贴着车窗缓慢滑下,显然已经睡着了。
半分钟前还在跟他说话,才这么一会儿就撑不住了?
季殊容推开车门下去,走到江景那边解开他的安全带,俯身把人拖了出来。
江景睡得够死,这么大的动静都弄不醒他,两条腿都伸不直,棉花一样挂在季殊容的身上。
季殊容抬起他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扶着他不紧不慢地往里走。
这人睡得倒是安心,可季殊容连他住在哪层楼都不知道。
无奈之下只能敲敲门卫大爷的窗,大爷震天响的鼾声好一会才戛然而止,睡眼惺忪地走出来问:“大晚上的干啥啊?”
季殊容礼貌道:“我朋友喝醉了,我送他回家,不知道住几楼,您能查一下吗?”
大爷打起精神打量他几眼,觉得他不像个坏人,问道:“叫什么名?”
“江景。”
大爷翻了翻通讯录,片刻后说:“五楼,上去右拐就行。”
“好的,谢谢。”
五楼……
季殊容拖着江景走到电梯门口,门上贴着一张纸,上面写着四个大字——正在维修。
季殊容默然看了好半晌,有点不太愿意接受这个现实。他重重叹了口气,偏头对近在咫尺的江景说:“怎么办呢?我们要爬楼梯了。”
江景一动不动,睡得正香。
季殊容抬头看了眼昏暗陡峭的楼梯,再看看安静趴在他肩头的江景,认命般长叹一声。他把江景扶到墙边站直,俯下身把他背起来。
空荡的楼道里响起极有规律的脚步声,一下一下,缓慢又稳重。
季殊容修长有力的手紧紧拖住江景的腿弯,时不时把他往上一颠。江景瘦削坚硬的下巴抵在他肩窝,温热轻缓的呼吸洒在他的耳垂上。
季殊容偏了偏头,看着前面一层层的台阶,觉得自己可能要把命搭在这上面。
走了十多分钟,终于在江景家门口停住脚步。季殊容气息不稳,喘了几口气才平复下来。
他把江景小心翼翼地放下来,轻声问道:“钥匙在哪?”
江景好像恢复了一丝清醒,嘴唇动了动,微不可闻地说:“兜里。”
季殊容伸进他的口袋,摸出钥匙打开门,把人扶了进去。
本以为把人送到家就算大功告成了,没想到江景一把拽住他的衣袖,死活不撒手。
季殊容体力消耗过多,拽不动他,无奈地蹲在床边,问道:“怎么了?”
房间里没开灯,漆黑一片中江景眸光微亮。他垂下头,像一只无家可归的野猫一样,企图抓住眼前唯一肯对他好的人,小声说:“别走。”
第15章 安眠药
第二天江景是被热醒的。
窗户紧闭,窗帘拉得密不透风,空调吹着热风嗡嗡运转,两张被子死死压在他身上。
怪不得他昨晚梦见自己变成孙悟空被压在五指山下。江景一脚蹬掉被子,长舒了一口气。
光裸的皮肤裸露在外也没感到冷清,江景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太对劲。
他怎么会盖两张被子?
电费都快交不起了他怎么会打开空调?
还有……
他的目光缓缓下移,停在松松垮垮的运动裤上。
他怎么只脱了上身,下面还穿着裤子就睡觉?
江景一喝酒就断片,记忆只停留在季殊容扶着他走出火锅店,后面的事他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不过江景对自己的酒品还挺有自信,就算喝醉了应该也不会丢人。
他把疑问抛之脑后,心想应该是昨晚喝多了才会干出这些莫名其妙的事。
时间还早,按常理江景还会再睡个回笼觉,现在却怎么也睡不着。他翻身从床上爬起来,就这么光着上身去了洗手间。
洗手间跟厨房紧挨着,江景平常连厨房的门都很少进,因此连个眼神都没给,径直走过去,正要走进洗手间,他忽然听见了一声碗筷碰撞的声音。
声音很清晰,不是幻听。
“……”江景身形一僵,动作戛然而止。
现在是大白天,就算闹鬼也不应该是这个时候。江景悄无声息地拿起旁边柜子上的玻璃杯,蹑手蹑脚地靠近门边,又听见了一道脚步声。
玻璃门上晃动的人影逐渐靠近,江景举起玻璃杯,直勾勾地盯着那扇门。
“咔哒。”一声,门打开了。
“我他妈……”
“哎?”
季殊容袖子撸到臂弯,一手端着一碗面条,氤氲的热气隔在两人中间。他打量了江景一眼,问道:“刚准备去叫你吃饭,怎么不穿件衣服?”
江景眨眨眼,茫然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季殊容瞥了眼举在自己头上的杯子,说:“不是你让我别走的吗?”
“……”
江景反应迅速地收起玻璃杯,耳朵肉眼可见地红了。他目光慌乱地避开季殊容,指了指洗手间,磕巴道:“我……我去上厕所。”
季殊容盯着他逃似的背影,忽然明白了什么,笑道:“你不会是以为家里进贼了吧?”
江景反手关上洗手间的门,装作听不见。
他上厕所上了足足十多分钟,恨不得把自己塞进马桶里一齐冲走。
昨晚的记忆潮水一般涌来,喝断的片重新接了起来,江景看着镜子里耳尖通红的自己,觉得他脸上就是一个大写的“傻逼”。
他脑子里仿佛安装了一台360度环绕立体声音响,循环播放他昨晚对季殊容说的话。
江景拿着毛巾在脖子上比划一下,心想要不勒死自己算了。
就在他思考怎么勒死得最痛快的时候,季殊容的声音透过门板传进来:“还没解决完吗?面条都要凉了。”
江景两眼一闭,心如死灰:“来了。”
他抓起一件衣服套上,慢吞吞地走出去,坐在沙发边缘,跟季殊容隔了一段距离。
季殊容递给他一杯水,问道:“先喝口水,酒醒了吗?”
江景闷声点点头。
还不如不醒呢。
江景咕咚咕咚喝着水,季殊容抬起头对他说:“昨晚的事还记得吗?”
江景一噎,差点把自己呛死。
他咳得惊天动地,眼泪都飚了出来。
季殊容看着他红红的眼眶,笑着递上一块纸巾,说:“慢点喝。”
江景擦了擦脸,一声不吭地吃面条。昨晚太丢人了,他不想说话。
偏偏季殊容像是毫无察觉一样,目光落在他身上,语气随意道:“昨晚你一直拉着我,我没办法才留下的,本想等你睡着了再走,但时间已经很晚了,就在沙发上睡了一晚。”
江景头都快埋进碗里了,瓮声瓮气道:“不好意思,我喝醉了耍酒疯。”
“也不算疯,就是太黏人了。”
江景:“……”
算我求求你,别说了。
季殊容吃完最后一口面条,喝了口水,清清嗓子接着说:“胃不好就不要喝那么多酒,昨晚吐了半个小时,我给你吃了解酒药和胃药,现在好点了吗?”
怪不得今早醒来没有任何不适,江景点点头:“好多了。”
一碗面条吃得无比煎熬,江景终于放下筷子,钻进厨房刷碗。
季殊容本想跟他一起,被他拒绝了,理由是:“辛苦你昨晚照顾我,这点小事我自己来就行。”
于是季殊容抱臂倚在门口,忽然笑道:“你不会是不好意思吧?”
江景猛地开大了水龙头,哗哗作响的水流声盖住了季殊容的声音,他继续装作听不见。
这人平常不是很会照顾人吗,怎么现在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留。江景把碗刷了一遍又一遍,就是不肯回头。
季殊容看着他倔强的背影,嘴角笑意加深:“你不用这样,我可以理解的,真的。”
他越是这样说,江景就越是窘迫。
眼见他耳尖又开始冒红,季殊容抵着下巴掩住眼里的笑,换了个话题说:“我今早问了杨潇,他说酒吧正好还缺一个服务员,你愿意去的话就去,工资按小时算,有空就过去帮忙行了。”
水流声逐渐变小,江景把碗筷放回原位,甩干手上的水,僵着脖子转过来说:“好。”
说完觉得这个字有点敷衍,他又补了句:“谢谢。”
季殊容站直身子,看着他笑了笑:“都是朋友,不用谢。”
他转头看了眼墙上的表,说:“时间不早了,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季殊容一把抓起沙发上的大衣披在身上,对江景说:“要是哪里还不舒服就去看医生,以后别喝那么多酒了。”
江景说:“知道了。”
“听你这语气就没把我的话放心上。”季殊容揉了把他的头发,抓起桌上的钥匙,走到门边挥挥手说:“走了啊,不用送。”
门被轻轻关上,房间恢复安静。
江景站在原地,刚刚头上温暖的触感还没散去。他抬手摸了摸,头发又软又浓密,手感确实不错。
原本杂乱无章的沙发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上面还叠着一张薄被,昨晚季殊容就是睡在这里。
江景看了几眼,沙发又小又窄,可想而知季殊容睡得有多难受。
他默默谴责自己,弯腰把被子抱起来,接着视线一顿,发现下面还压着一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