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有好几次他想折回学校把何燕拽出来,质问她明明不是自己的家长,为什么要去?
去听班主任添油加醋地说他有多么多么不堪吗?
江景泄愤般踹飞路边的一颗石子,插在兜里的手不经意间碰到了烟盒。他想拿出来抽,又蓦然想起季殊容说的抽烟对身体不好,手在口袋里攥成了拳,到底没拿出来。
他拐进一条窄窄的街道。这条街住的人很少,且都是些老人,街上除了他没有别人,只能听见他沉重的脚步声。
忽然江景脚步一顿。
身后传来另一道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江景转过身,只见一个带着鸭舌帽的少年站在他身后,目光中带着凶狠和戾气,一字一顿道:“江景,好久不见。”
第9章 打架
江景眉梢微挑,脸上没有意外的神色,说:“我说哪个狗跟了我一路,原来是你啊冯源。”
冯源跟他差不多高,脊背总是紧绷着,锐利阴沉的双眼藏在鸭舌帽下,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利刃,让人无端心寒。
江景并不怕他,甚至还轻蔑地笑了一声:“怎么,上次没把你打服,还敢来找我?”
“上次?”
冯源抬了下眼角,抬腿缓缓往前走:“上次如果不是有人帮你,你以为你跑得掉?”
话音未落,他突然加快脚步行至江景面前,一记拳头裹挟着风声猛地挥了上去。
江景早有预料,上身向后一仰避了过去,而后甩飞肩上的书包,抬腿毫不留情地踹在冯源身上。
两人打起架来半分不含糊,一拳一脚都结结实实落在对方身上,地上尘土飞扬,冯源的帽子早被打飞,不知道滚到了什么地方。江景嘴角又被打出了血,发干的嘴唇被鲜血浸润。他伸出舌尖舔了舔,满口血腥味,接着一拳捣在冯源肋骨上:“他妈的,昨晚的热水袋白敷了。”
冯源不甘示弱地扼住他的喉咙,五指收紧,咬牙道:“你他妈废话真多。”
江景喘不上气,情急之下抬起小腿蹬在冯源裆部,冷冷道:“老子让你断子绝孙。”
“我艹你妈。”冯源倒吸一口凉气,目光在一瞬间变得更为凶狠,他拎起一旁的石块,朝着江景狠狠地砸了过去!
“砰!”“哗啦!”
玻璃碎了一地。
江景蹲在地上,转头看了眼碎得不成样子的窗户。那是一户人家的后窗。
就在两人再次扭打成一团的时候,一道尖锐又裹挟着怒气的声音响彻大街:
“那个王八蛋砸碎了我的窗!给老娘滚出来!”
一个中年妇女插着腰从胡同里走出来,指着地上灰头土脸的两人问:“喂!是你俩干的吗?”
江景:“……”
冯源:“……”
女人二话不说就报警,两人又是打架斗殴又是破坏别人财物,证据确凿,被呼啸而来的警车带到了派出所。
江景嘴上的血还没干,正在教育他的警察于心不忍地递上一块纸巾:“擦擦吧。”
江景伸手接过,擦干净嘴角,生硬道:“谢谢。”
基层派出所的日常工作就是处理琐事,附近游手好闲的小混混基本都来这喝过茶。警察对此见怪不怪,打量着江景说:“看你的样子,应该是学生吧,跟你打架那个可是个名副其实的小混混。以后别动手不过脑子,真打出事来可就不是一顿口头教育这么简单了。”
跟他一桌之隔的冯源也垂头站在一个警察面前,额角血淋淋的伤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他忽然转过头,盯着江景,毫无波动的脸上露出一丝冰冷的笑。
这事没完,两人心知肚明。
警察对这两人的暗潮汹涌看得一清二楚,头疼道:“我说你俩年纪轻轻的,能有什么深仇大恨,非得把对方打死才行?真当我们人民警察是吃素的?”
他伸手指着江景说:“你父母电话是多少?让他们来派出所一趟,我非得好好说说这事不可。”
又来这招?
江景额头青筋一跳,话刚起了个头,突然被一阵吵闹声打断。
旁边一间屋子的门被打开,一个脸帅腿长的警察面无表情地走出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人。
“哎哎哎,别走啊,咱俩这是第二次见面吧,还真是挺有缘的,不如加个微信怎么样?以后来这还能找你玩玩。”
这声音过分耳熟,江景愣然转过头,正好跟季殊容四目相对。
对方显然也很意外。
紧跟在警察身后的陆宴还在继续聒噪:“哎我说真的,帅哥,留个联系方式呗。”
警察眉头狠狠一皱,明显不耐烦道:“你还有完没完,再无理取闹我就以扰乱公务的名义拘留你。”
陆宴两眼瞬间放光:“真的吗,看守警察是你的话我求之不得。”
“……”警察突然停住脚步,回头盯着陆宴说:“第一,我是刑警,看守不归我管。第二,我不认识你,别跟我套近乎。第三,滚。”
三句话说完,警察大步流星地走出去,身影在漆黑夜色中消失不见。
陆宴站在原地望眼欲穿,显然没打算放弃。他慢悠悠地转过身,发现一屋子人都在默默注视他。
陆宴的脸皮已经修炼到比城墙还厚,神态自若地看向江景,问道:“你这是犯什么事了,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
听听这人放的什么屁。
江景嘴角一抽,懒得理他。
季殊容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身边,看着他又破又脏的衣服和满脸的淤青,低声问道:“又跟人打架了?”
江景嘴硬道:“没有。”
“没有?”他面前的警察音量拔高,瞪着他说:“赶紧的,快说电话是多少?”
何燕被叫去学校已经够让他心烦的了,要是让江政知道他被带到了派出所,估计今晚是不会消停。电话肯定是不能说的,江景脑子转得飞快,急中生智道:“他就是我的家长。”
“他”指的是旁边的季殊容。
警察明显不信:“臭小子骗谁呢。”
江景扯了扯季殊容的袖子,目光真挚道:“真的,他是我舅舅。”
说完看向季殊容,面色不改道:“是吧,舅舅?”
“噗嗤。”看热闹的陆宴忍不住笑了一声,迎着警察的眼刀,咳了一声说:“嗯,他没说谎,真是他舅舅。”
警察半信半疑:“是吗?这么巧?你打架斗殴,你舅违章停车,你俩这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是是是。”江景为了不打电话,什么话都敢说,“我爸几年前吸毒进了牢,现在还没出来,我妈去世早,我平常就跟我舅住一块,千真万确。”
季殊容感受到他小拇指轻轻蹭了一下自己的手心,嘴角弯了弯道:“嗯,千真万确。”
就这样,江景跟着季殊容出了派出所。
临走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冯源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在警察的逼问下开了口:“我没爸没妈,哥哥在监狱,没人会来接我。”
“走了,看什么呢。”陆宴站在台阶下朝他招招手。
“来了。”江景收回视线,心想怪不得从没见过冯源口中的哥哥。
上了车,陆宴趴在方向盘上笑得直不起腰来:“可真有你的,在派出所还能认个亲。”
江景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刚才有多傻逼,他瞥了眼季殊容,这个角度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见他的嘴角,在晦暗不明的路灯下似乎翘起了弧度。
江景轻咳一声说:“迫不得已。”
陆宴笑够了才发动车子上路,片刻后问了一句:“你这次带钥匙了吧?”
江景摸摸口袋:“带了。”
“那就行。”陆宴毫不客气道:“不然就半路把你扔下去。”
江景翻了白眼,哼了一声。
短暂的沉默后,季殊容突然问道:“为什么打架?”
江景说:“他先招惹我的。”
“身上的伤严重吗?”
“还好。”
江景低头拉了拉袖子,盖住手背上一道明显的伤口。
其实不好,身上哪都疼。
冯源那孙子下手太狠了,往他胸口上踹了好几脚,江景现在喘口气都疼得慌。
季殊容问完就没再吭声,车开到江景小区门口的时候,他开口说道:“以后别再打架了,记得去医院看看伤口,别逞强。”
他说话的语气像极了长辈教训孩子,江景边解安全带边“嗯”了一声。
“还有。”季殊容顿了顿,说:“不要那样说你的父母。”
江景一愣,而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他骗警察的那套话。
那些话真假参半,江景没解释,点头道:“嗯。”
他推开车门下车,站在昏黄的灯光下朝两人挥挥手。
季殊容隔着车窗看着他。
少年的脸模糊不清,头发乱成鸡窝,虽然衣服被扯得破破烂烂,但身形依旧挺拔。他身上总带着一股不息不灭的鲜活劲,就算是被打得遍体鳞伤,眼神也依然生动。
季殊容看着他眸中的亮光,心想希望这抹光永远不要熄灭。
他也曾是少年,但终究还是活成了现在的样子。
江景挥完手就走了,车子缓缓离开。
他走神的时间有点长,陆宴看了他好几眼,最终忍不住问道:“想什么呢?”
“没什么。”季殊容回过头,向后靠在椅背上。
过了一会,陆宴又问:“你跟那小子才认识几天,那么关心他做什么?”
虽说季殊容应该不至于看上江景,但刚刚他对江景说的那些话,明显超出了普通朋友的关系。难不成两人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已经发展成了忘年交?
季殊容看着道路两旁飞速掠过的路灯,想了想说:“大概是觉得他很可爱,所以总忍不住想帮他吧。”
可爱?
陆宴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季殊容居然觉得那小子可爱?
他不要脸地问了一句:“那你觉得我可爱吗?”
季殊容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别无理取闹。”
这四个字有点熟悉,半个小时前从另一个人的嘴里蹦出来过。
陆宴一噎,果断选择了闭嘴。
-
电梯还没修好,江景忍着疼爬上五楼,冷汗都快下来了。
还剩最后两个台阶,江景缓缓迈上去,刚站稳脚跟,下一秒蓦然瞪大了眼。
站在门口的江政脸色铁青,看着他脸上的伤,忍着怒气说:“这么晚回来又是去打架了?给你打电话为什么不接?”
江景看了眼他身旁默不作声的何燕和何诗韵,觉得这场景莫名讽刺。
这三个人怎么看怎么像是真正的一家三口,而他是个局外人。
局外人也就算了,他有自知之明。所以他主动搬出家,自己找了个地方住,为的就是眼不见为净,为什么这几个人还要揪着他不放?
江景窝了一肚子的火无处发泄,江政的话就像是一个导火线,轰然点炸了他压抑许久的脾气。
他露出一个讥讽又冰冷的笑,毫不退让地直视着江政说:“我想怎样怎样,你管得着吗?”
“啪!”
一声脆响让最后一个字陡然变了调。
何燕惊了一下,忙拦住江政,着急道:“你有话好好说,打孩子干什么?”
何诗韵看看江景,再看看江政,眼圈一下子红了。
江政这一巴掌半分力气没留,江景本就伤痕累累的侧脸瞬间红肿了一大片。
江景被打得踉跄半步,腰撞在了楼梯扶手上,剧痛让他眉头紧皱,却硬是忍着一声不吭。
江政打完就后悔了,但又拉不下脸。父子俩像仇敌一样剑拔弩张,何燕生怕两人再打起来,站在中间一手拉住一个说:“小景,你先开门,我们进去说好不好?”
江景猛地甩开她的手,双目通红道:“这是我住的地方,凭什么要让你们进去?”
他径直走到门口,拿出钥匙扭开门,而后迅速地反手关上。
昏暗的楼道里安静至极,江政气得喘息几下,骂道:“混账!”
江景倚在门上站着没动,直到听见楼梯上响起脚步声,他才缓缓蹲在地上,头埋进臂弯。
片刻之后,一声细碎的呜咽从喉咙溢出,在寂静黑暗的房间里徘徊了许久。
第10章 难堪
白皙的脸上除了伤痕,还有一个十分清晰的巴掌印。江景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用凉水洗了脸,刺痛和凉意刺透皮肤,让他猛地咬紧牙。
顶着这样一张脸去学校还不如直接杀了他。
江景从抽屉里翻出一个口罩戴在脸上,只露出一双眼。他的卧蚕比一般人要明显,情绪激动的时候就会微微泛红,如果垂下眼不说话,就会给人一种无辜又委屈的错觉。
现在这双眼又红又肿,江景昨晚拿着冰块敷了一夜都没能消下去。
他把额前的头发把拉下来,勉强遮住眼,这才背着书包出门。
结果刚打开门,他就顿住了。
门口地上放着一个袋子,江景拿起来看了看,袋子上写着XX药业,里面好像是一些消肿的药。
他看了一眼就撒开手,袋子重重地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不用想都知道这是谁放的。
江景冷哼一声,没再多看一眼,抬脚下楼。
走了两步又折回来。江景拎起这碍眼的东西,一路走到楼下垃圾桶旁,毫不犹豫地扔了进去。
他跟往常一样打车去学校,进校门后收获了不少好奇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