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酌与有时候也来看梁渔干活,他看完就灵感爆棚地回去改剧本,改一晚上,第二天送过来,每天台词和场景都有变,搞得梁渔休息的时候也要拿着本子在那儿重新背,许惊蛰觉得他是体验派的,整个人越往后面就越贴角色,临近正式开拍的时候梁渔混在一堆守山人里面,许惊蛰居然没法第一眼就认出他来。
整部片子除了梁渔外,另外两名演员也是老戏骨,一位演上一任守山人“老周”,一位演老周的妻子,梁渔的嫂子“阿妍”。
两位演员老师许惊蛰都认识,应该说他还是个电影学院学生的时候,他就在上周久霖和莫妍的课了,任青和莫妍更是几十年的老闺蜜,莫妍看到许惊蛰时激动的眼眶都湿润了。
“我都多少年没见你了,青青还一直跟我提,说你去看她。”莫妍叹了口气,“都太忙了,总见不着面。”
许惊蛰有些愧疚:“是我懒了,没主动去看您。”
莫妍摇头:“看什么看呀,我天天上课的,还没退休呢,你来找我也见不着,来学校那不得堵到南天门去,还见个屁。”她性子直爽,说话也不太讲究,许惊蛰忍不住笑,莫妍就盯着他看。
“你真是越长越好看了。”她叹了口气,“以前在班上他们就给你取绰号,喊你春娇,你还记得不?”
“……”许惊蛰其实都快不记得了,之前张漫就和他讲过网络上最近流行的泥塑概念,但其实这种东西早不是现在才开始的了,上学的时候哪个漂亮小男生没被人喊过“娇”啊“妹”的,当然早期还带点揶揄,现在网络上纯粹就是夸你好看,只有够好看才配被叫“老婆”。
林酌与给角色取名非常随性,周久霖就是“老周”,莫妍就是“阿妍”,梁渔算是个难得有名有姓的,剧本里叫“陈梁生”,结果还是带个“梁”字,拍戏的时候大家叫梁渔“梁生”就跟叫他本人一样。
剧本里的主要剧情许惊蛰刚开始是完全不知道的,演员也是,他们就拿了他们那一part的剧本,这也是林酌与的风格,他觉得演员之间既要“熟悉”又要“陌生”,就是不应该在知道对方有什么反应的那一刻,就提前想好下一步该怎么演,他要求自然的朴实的过度,不能刻意。
大导演有自己各式各样的习惯和风格,许惊蛰能理解,比如乔真桥就和林酌与完全相反,他要求主要演员得记住剧本里的所有台词和剧情,甚至小到一个跑龙套的角色,反复嚼烂了吞下去还得反刍出来,所以一开始乔真桥和梁渔这个“半文盲”合作起来极其痛苦。
梁渔的“反骨”和某些不合时宜的“不配合”,增加了乔真桥电影里缺少的那一份“虚幻”感,他不再让乔真桥的电影里充满了标准格式化模板一样的死硬,赋予了乔真桥才华里最珍贵的“灵性”,而在与林酌与的合作中,梁渔的“敬业”和“踏实”又给对方太过自由的内容束之以边界,他让林酌与的“才华”有了托底,生了根,变得厚重。
许惊蛰有时候看他演“陈梁生”,就觉得要是他是导演,能遇到像梁渔这样的演员,大概是上辈子在佛祖脚前面烧了八年香,香灰都化成了“德”字才能有今世这样的缘分。
拍大夜戏的时候,守山人就在山脚下的岗亭里,漠河哪怕是夏天,大晚上的气温也是低于10°的,周围草木多,蚊虫绕着人脸飞,周久霖年纪大了,上镜前都还要再背一遍台词。
林酌与先拍“陈梁生”蹲在岗亭门口,除了两个演员外,其他都是当地人拉来当路演,许惊蛰在外边看林酌与运镜,很长的一个镜头,没有一句台词,“陈梁生”裹着一件破烂的绿色棉外套,岗亭门檐下的挂灯被风吹的打摆子,昏黄的光就这么有一下没一下地落在了他的脸上。
“陈梁生”等了一会儿,然后从兜里掏出包烟来,他抽出一根叼在嘴里,又去摸火柴盒。
岗亭里有“同事”出来,“陈梁生”往旁边让了让,抬眼看过去。
“借个火?”他说的是方言,很地道。
同事掏出打火机来,给他把烟点上。
许惊蛰不确定梁渔到底会不会抽烟,但他过肺的动作非常熟练,隔了一会儿,烟才从鼻子里吐出来。
烟头星星点点的烧着,“陈梁生”吸完一口,又伸长手臂搁在膝盖上,烟雾缭绕飞到他脸前面,脑袋上的灯泡还在晃。
林酌与一直没喊卡,他其实没告诉演员具体该怎么演,只在前面说了个大概,今晚“陈梁生”和“老周”值班,小弟等大哥过来,这么一个具体场景,一切都是梁渔自己发挥的,蹲着档门,抽烟借火,他每一步都好像剧本就是这么写的在演,直到周久霖过来,“大哥”抱怨他:“怎么蹲门口,进去了。”
“陈梁生”站起来,他随意地拍了拍屁股上的土,想把烟扔地上。
“老周”继续骂他:“怎么能随便扔,着了怎么办?!”
“陈梁生”很老实地缩着肩膀,他把烟头灭了,握紧在手心里,抬起头,有些害羞地笑了笑。
林酌与终于喊了一声“过”。
清场的把烟头收拾起来,林酌与走过去和周久霖讲话,两人讨论一下接下来的台词,梁渔朝着场外的许惊蛰招了招手。
“你先去睡。”梁渔说,“今天得拍一晚上。”
许惊蛰不肯:“我陪着你好了。”他去看梁渔的手掌心,发现刚才可能烟没灭干净,他的掌心里有个小小的烟头印子。
“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许惊蛰问。
梁渔:“临时学了一口,你没发现我后面都没抽吗?”
许惊蛰有些惊讶:“我以为是故意这么演的。”
“当然不是。”梁渔撇了撇嘴,他做了一个稍稍干呕的动作,认真道,“再抽第二口我就咳嗽了,那不行,太丢人了。”
第69章 粘火勺和大葱
漠河夏季的晚上非常短,基本上过了凌晨3点天就开始隐隐发绿了,所以一旦碰到晚上的戏演员都得拍大夜,早上再补觉。
许惊蛰安静地坐在场外,导演林酌与的身旁,他们很少交流,林酌与拍戏时的状态跟老僧入定一样,甚至会对着面前的机位自言自语。
“老周”的角色是不说方言的,从他这边慢慢铺开的剧情里可以看出“老周”并不是当地人,是有文化有信仰的南方干部,大学毕业生,为了保护大山的生态环境,年轻时候就到了这里,和他的妻子一块儿成为了守山人。
周久霖的演技非常好,真挚,自然,他并不知道梁渔会给什么反馈,但每一次都接得很不错。
两个人在岗亭里面聊天,还有其他几个当地的年轻人,林酌与分了两个镜头,一个拍外面,一个拍里面,对着人。
梁渔继续用方言说台词,他是“老周”新收的小弟,刚招来的,不怎么懂规矩,也对保护大山什么不感兴趣,“陈梁生”纯粹是因为年纪大了,在老家游手好闲太久,被硬塞过来,找份活干。
“梁生,”周久霖这一段台词很长,得一口气说完,“大山里是不能抽烟的,也不能喝酒,你不能带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进来,白天也不要乱逛,你嫂子今晚烧了饭,为什么不来吃?我昨天让你看的书呢,看了吗?”
“陈梁生”本来在低头玩他棉衣的抽绳,听完“老周”训他才抬起头来,他是个淳朴的,没什么大志向的男人,就好像什么事都懒得多思考一样,梁渔的脸在镜头底下有一种不符合他年纪的纯真与茫然,他点了点头,说:“明白了。”
“老周”愣了一下,许惊蛰不确定这是不是剧本里写着的反应,但林酌与没喊“卡”。
“陈梁生”的目光还看着“老周”,像挺乖的,但又很傻。
“老周”无奈笑起来,骂道:“你明白什么明白,兔崽子!”
林酌与喊了一声:“非常好!”他看得出来高兴极了,故意开周久霖玩笑,“你被带进去了呀!”
周久霖扶额摇头,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刚那反应放在平时他肯定是要不服输重来的,但看导演的意思明显这就是他要的,而且周久霖也不觉得多来几遍,他就能比刚才那一遍更好更自然。
梁渔已经出戏了,他也不跟别人交流,坐到了许惊蛰身边去,摆弄他的手指头玩。
“你演得真好。”许惊蛰忍不住叹气,他真心实意地说,“好想和你一起演戏。”
梁渔:“那让林酌与给你加个角色。”
许惊蛰不太好意思,他不是那种没分寸感的人,也不想给大家添麻烦,正纠结着,林酌与又把梁渔叫了过去,跟他讲下面要拍的东西。
许惊蛰看了一眼手机,发现已经凌晨1点多了,他算来这是第二次熬这么久的夜了,居然也不觉得困,不过以防万一,他还是中途回去给自己贴了眼膜,顺便拿了点干粮和蓝莓汁过来。
干粮是小妹家自己做的包子和饺子,说有猪肉大葱馅儿和羊肉馅儿的,她还问许惊蛰要不要粘火勺。
“我们家粘火勺特别好吃,又甜又软乎。”她自卖自夸道。
许惊蛰干脆都要了很多,他问她:“你怎么还不睡?”
小妹说:“我看你们没回来,大概就是要工作,晚上肯定得饿。”
许惊蛰笑着谢谢她,让她早点睡,别等了。
他提了个大盆子回了片场,周久霖在背台词,先看到了他。
“周老师。”许惊蛰和他打招呼,周久霖动了动鼻子,他的确饿了,问:“都是些啥?”
许惊蛰把包子和饺子拿出来,周久霖很想吃大葱猪肉馅儿的饺子,但又怕有味道。
“吃一点吧。”许惊蛰笑起来,“别凑近了讲话就行。”
周久霖想想有道理,便拿了一碗。
工作人员陆续有闻到味儿过来的,饺子非常多,许惊蛰分了大半,林酌与和梁渔聊完天才来,林酌与要了包子,一抬头看到许惊蛰的脸,愣了一下。
“眼贴?”他问,似乎觉得很神奇,“这么精致的吗?”
许惊蛰说:“习惯了,怕熬夜后状态不好。”
林酌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又看了许惊蛰一眼,越看越觉得很不错:“你很好诶,你其实在我们圈子里很有名的,三届视帝,不是说脸多好看的男演员就能随随便便拿的,我看过你的剧,你是真的很有演技的,很适合成熟的班子。”林酌与顿了顿,又说,“我听梁渔说他带你去见过乔真桥,他没要你?”
许惊蛰没想到林酌与会这么坦诚,他也不好意思说人家没看上他,只能委婉道:“乔导说他那没适合我的本子。”
林酌与“嗤”了一声,他像是很了解乔真桥似的,不屑道:“就他那烂眼光,一开始还看不上梁渔呢,臭脾气。”
许惊蛰:“……”
林酌与拿了几个猪肉大葱馅儿的包子,他喜欢掰开了吃,猪肉包子油水足,掰开里面还能看到油汪汪的汤汁,大葱的香味儿扑面而来。
“哇。”他差点烫着舌头,回头招呼梁渔,“你快来吃点。”
梁渔似乎就在等他们俩聊完,才走过去,许惊蛰笑着问他要哪个馅儿的。
“都来点。”梁渔说,不过他听说有大葱又不要了,“只要羊肉的。”
林酌与:“大葱怎么啦,你嫌弃啊!”
梁渔看他一眼,淡淡道:“有味儿。”
“你娇气死了。”林酌与损他,“大老爷们谁还嫌弃谁啊。”
许惊蛰给他端正了一盘羊肉饺子,又拿了一碗别人没碰过的粘火勺,打开放在他手旁边。
梁渔挑了下眉,用眼神问他是什么。
“甜的。”许惊蛰笑眯眯的,“给你吃。”
粘火勺里也有馅儿,芝麻或者红豆,外面裹着大黄米磨成的粘面子,它不像油炸糕,是烙出来的,外头的皮有些焦脆的硬。
梁渔一口气吃了四五个,他羊肉饺子都没吃多少,打了个嗝,嘟囔道:“不能再吃了。”
许惊蛰等他吃完,才开始收拾碗盆,等所有都收拾好了,梁渔还在旁边等着他。
“别管我了。”许惊蛰说,“去忙吧。”
梁渔点了点头,他往后面看了一眼,林酌与还在跟周久霖讲下面的内容,其他清场的清场,摄像在搞灯光和镜头。
他们俩离得有点远,山里头光线暗,不仔细瞧也不知道两人在干什么,许惊蛰看了一会儿梁渔的脸,主动凑上去亲了亲他。
梁渔与他吻完,才问了一句:“有味儿吗?”
许惊蛰憋着笑,说:“你又没吃大葱。”
后面所有人又回了岗亭里拍接下来的戏,周久霖又是大段说教一样的台词,结果说到一半,情绪太激动了,突然打了个嗝。
所有人:“……”
林酌与刚想笑话他,自己也没忍住打了一个,这下完蛋了,小小的岗亭里全是一股子大葱的味儿。
梁渔在旁边捂着鼻子,冷眼看着一帮子人急上火似的开门开窗地散风,阴阳怪气道:“你不说大老爷们儿谁嫌弃谁嘛,现在嫌弃了吗?”
林酌与:“……”
第70章 角色
第一晚大夜拍到凌晨3点多才差不多结束,周久霖年纪大了,撑不住先回去睡了,林酌与还得接着拍些日出的部分,他叫了当地的车把人都送上山,梁渔得配合着拍些远的景。
他混在一群真正的守山人里面,先是坐车到山顶,再一路慢慢爬下来,镜头跟着扫过的时候,许惊蛰几乎看不出来人群中还有什么男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