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分明是非常浅的洗发水香味,却强势地撕破了他和许青成之间的腥臭。
他经常闻到这香味,荆寒屿给他讲题时,他们靠得很近,他有次三心二意,凑过去嗅了嗅,还被荆寒屿用笔屁股戳了脑门。
“住手。”
荆寒屿死死抱着他,在他耳边说:“雁椿,别打了!”
荆寒屿的嘴唇几乎碰到他的耳尖,热息钻入他的皮肤。
他发着抖,身体绷得像一块铁,魔鬼般的目光盯着许青成。
邪恶的欲望呐喊着:杀死他!杀死许青成!
他开始挣扎,失控中竟然还记着不能伤害荆寒屿。
但荆寒屿比他高,比他结实,本就占着上风,而他束手束脚,自然不是对手。
“放开我——”
“你想杀人吗?”
雁椿忽然僵在荆寒屿怀中。
他喜欢的人,发现他的腐烂和罪恶了。
他一下子变得手足无措,后来想来,这大约是一种狡猾的自我保护机制——让自己显得迷茫,向荆寒屿示弱,假装无辜,掩饰那头嘶吼的怪物。
“我不是……”他语无伦次,混乱地摇头。
荆寒屿似乎拍了拍他的背,“剩下的我来处理。”
之后,又是很多人赶来,他被荆寒屿送去医院——和许青成的这场架,他也受了伤。
当然,许青成受的伤比他严重许多,一直在住院,加上本来就要出国,所以没再来过学校。
许青成和郁小海的恋情就这么悄声开始,以一场惨烈的斗殴结束。
如果真能这样结束,那也是好事一桩。
顶多在许多年后回忆起时,当事人各自自嘲一句——谁没个混账的青春,谁年少时没有遇到过几个人渣。
但数月后,郁小海死了,雁椿是唯一的嫌疑人。
警方因为证据不足而释放雁椿时,许青成从人群里冲出来,像头发疯的野兽,张开锋利的爪牙,要撕碎雁椿的咽喉。
雁椿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他那天其实看到了许青成朝自己杀来,也看见了许青成手里握着的刀。
但他没有躲,他绝望又残忍地想,活该他为郁小海赔命。
但千钧一发之时,荆寒屿抱着他的肩膀,用后背撞开了许青成,警察的反应也非常迅猛,将许青成按在地上。
那枚匕首摔出老远,在日光下反射惨淡的白光。
“荆寒屿!”许青成歇斯底里,满眼血红,头发乱七八糟,沾满灰尘。
雁椿从来没有见过许青成这样狼狈颓丧的模样——即便是亲自将他揍进医院那次都没有。
“你就一直护着他!凭什么杀人不偿命?你在保护一个杀人犯!”
“啾——啾——”
墓园里有许多小鸟,雁椿在一连串鸟鸣中回到现实。
那些记忆里嘶吼和哭喊被风吹散,像林间的沙沙声。
他平静的眼中掀起了细微的波澜。
不是因为重遇许青成,而是在回忆夹缝中也不缺存在感的荆寒屿。
这十年来,他先是配合专家治疗,后来靠着意志力约束自己,很少去想到荆寒屿,以至于有些事被他深埋着,不去想的话,就像根本没有发生过。
比如他险些将许青成打残,就算许青成看在郁小海的面子上放他一马,许家难道会善罢甘休?
可他竟然在医院接受最好的治疗,之后还能回到一中。
如果没有荆寒屿,他绝不可能安然无恙。
再比如许青成想杀他那次,帮助他的不止警察,还有荆寒屿。
他却选择性地遗忘了这一点。
“第一次来?”许青成平静地问,看不出什么怨恨,也没有当年的刻骨仇恨,语气像是和多年不见的故人寒暄。
雁椿却从这平静里看出深重的悲哀和怀念,不合时宜地陷入怔忪。
当年他坚信是许青成玩弄了郁小海的感情,还始乱终弃,后来也从未改变这种看法。
但如果真是玩弄,许青成会在祭日时来看郁小海,但不会有那样的神情。
不过就算不是玩弄又怎样呢?许青成伤害郁小海不假,就算用一辈子来悼念,感动的也只有自己。
雁椿回以冷漠,“嗯,第一次。”
他不想和许青成解释太多,现在他们不再剑拔弩张,甚至能够和平地一同怀念郁小海,但这不代表他原谅了许青成。
许青成注意到墓碑边的花,忽然笑了笑,“应该不是第一次,去年和前年我来的时候,也看见这种花了。
会来看小海的人不多。”
被揭穿,但好像也不用争辩什么,雁椿说:“是我。”
沉默片刻,许青成声音发沉,“凶手,还是没有抓到。”
雁椿不经意地握紧手指:“我一定会找到凶手。”
“你?”
“我在为警方工作。”
许青成有些疑惑地张了张嘴,大约觉得这样很不礼貌,别开脸道:“挺好。”
原本还想多待一会儿,但着实尴尬,雁椿说:“我先走了。”
许青成先“嗯”了声,雁椿走出几步之后,他却说:“抱歉。”
雁椿停步。
“当年我认定你就是凶手,差点刺伤你。”
许青成轻声说:“我比任何人都知道不会是你,因为你是唯一一个为了他将我往死里打的人。”
停了停,许青成又道:“但我只能告诉自己,你就是凶手,是你杀了小海。
如果不这样……我能去恨谁?”
雁椿深呼吸,“已经过去了。
我们之间不用道歉。”
许青成笑了笑,“嗯,道歉是为了关系存续,我们没那种东西。
对了,你和荆寒屿在一起了吗?”
雁椿这才转过身。
旁边的树影一晃一晃,在他脸上扫过。
“看样子是没有。”
许青成摇摇头,“你们应该在一起的。”
疑问像轰然倒塌的巨墙,将地面砸得千疮百孔,满目皆是灰白色的尘埃。
雁椿克制着渐渐鼓噪的情绪,“为什么这么说?”
是他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吗?为什么连许青成都认为他和荆寒屿应该在一起?
许青成似乎也有些诧异,“荆寒屿想要的,就一定会得到。”
雁椿眼前猛然回闪昨晚荆寒屿抓住他脚踝的一幕。
某种角度来说,许青成这一形容其实很贴切。
可他还是感到荒谬,他的白月光想要他,这已经很不可思议了,许青成这个局外人还知道,更是离奇。
许青成自嘲道:“我一直以为我和他是一样的人。
我们上小学时就认识了,在相似的家庭中成长,接受相同的教育。
他成绩比我好,但我好歹也名列前茅,人缘好过他……总之,我和他较劲,从不觉得有什么不如他。”
“唯独感情这件事,我输得彻底。”
“我爱小海,现在再说这种话,你当然觉得我虚伪。
但到现在我还是忘不了他,可能这一辈子我都走不出来。
可我当年没有荆寒屿的勇气,我不敢为了小海对抗我的家庭。”
“和荆寒屿相比,我一败涂地了。”
对抗家庭?为了他?什么意思?
雁椿觉得自己正飘在空中,周围全是不真实的景象。
“你……”雁椿听见自己开口,“你好像误会了什么。”
许青成说:“误会?警告也是误会吗?”
“什么?”
“那次我差点刺伤你之后,荆寒屿和我打了一架。
我问他是不是非要为你和我闹掰,他说……”许青成低头弯了下唇角,“他说我保护不了自己的男朋友,但是他可以。”
不,不是男朋友!
雁椿脑子里有个地方隐约胀痛,他确实下意识不去想和荆寒屿有关的一切,但这不代表他失忆了,只要专心想,他便想得起来,比如刚才。
可和荆寒屿谈恋爱这件事,他毫无印象,这不可能发生过。
“他可真会踩痛脚的。”
许青成苦笑,“知道我最后悔的就是没能保护小海,故意来刺激我。”
忽然,许青成话锋一转,有些尖刻地说:“不过他好像也没有比我好多少,你突然消失,他放弃荆家少爷的身份,你们还是没有在一起。”
恶意在个人的失去和旁人的拥有中释放,几秒后,许青成说:“抱歉,你看,人性就是摆脱不了卑鄙,我忍不住嫉妒你们。”
雁椿难以再待下去,快步离开。
许青成缓缓坐在墓碑前,在冰冷的碑石上拍了拍,点起一根烟。
第16章 尝到了血的美味
“飞往骊海市的CAXXXX航班因航线管控延误……”
嘈杂的机场,清亮的女声没有感情地重复着延误信息。
雁椿坐在咖啡厅,疲倦地揉了下眼窝。
他有马上赶到荆寒屿面前,将以前的事问个清楚明白的冲动。
但这十年来,他首要强迫自己习惯的便是克制冲动。
手环感应到他的焦躁,转过一圈光,那个滑稽的机械音响起:“雁椿,你怎么了?”
别的智能设备对所有者至少称呼一声X先生,这手环当然也叫过他雁先生,但更多时候却是直呼大名。
咖啡厅很吵,雁椿坐在靠窗的角落,没人注意到他在与语音对答系统聊天。
“航班延误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起飞。”
“你来寰城是出差吗?”
“处理点私事。”
手环这次反应得慢一些,它这种反应也许是更人性化的设计,毕竟机器才能对答如流,人多少会思考,受情绪左右。
“私事让你不高兴。
小屿能知道是什么私事吗?”
“不告诉环环。”
说了会儿话,雁椿松快了几分。
手环每次自称小屿的语气都很喜剧,听见他叫环环,又会沉默或是争辩。
他乐此不疲。
但很快,手环又说话了:“你遇到了不好的事吗?”
雁椿用戴着手环的手撑住脸颊,手环往下滑了滑。
此时雁椿还真希望向手环倾诉,但一个语音对答系统顶多让他开心一下,不可能解决他的问题。
这时机场广播再次提醒,航班继续延误,有几趟开往骊海的已经取消了。
雁椿站起来,“算了。”
手环:“嗯?”
“大不了今天不回去。”
“你明天不是要工作?你肌肉还痛吗?”
雁椿愣了下,“你知道得还挺多。”
手环的黑色屏幕迅速亮起一串数值,“我也有健康管理功能。”
刚才雁椿心里升起异样,见到许青成之后,注意力转移,肌肉痛被他忽视了,现在疼痛醒来,随之醒来的还有荆寒屿给他按摩的情形。
荆寒屿的手掌很热,和荆寒屿那冷淡的气场南辕北辙。
手环问:“雁椿,你要去哪里?”
雁椿拉开出租车的门,“师傅,去寰城一中。”
手环突然沉默。
雁椿顾不上它,脑中是下午和许青成的对话,和一些高中时的零碎片段。
他必须按下询问荆寒屿的冲动,但他可以在这个反正也回不了骊海的夜晚放纵一下,故地重游,搜寻被刻意忽视的过去。
“你是一中的老师?”司机说:“辛苦啊,这是出差回来吧?”
雁椿不想说话,便没否认,“嗯。”
司机感慨上了,“我们这些开车的也辛苦。
你看我,这么晚了还在跑,就为了多赚点钱,给娃送补习班去,他马上中考了,能考上一中就好了。”
“唉,老师,你是初中部老师还是高中部老师啊?”
雁椿说:“我是心理老师,不上课。”
司机没接触过心理老师,内心觉得没啥用,心理能研究个什么,娃能考上名校最重要。
但也没表现出不屑,还是热络地搭话:“一中现在是越来越强啊,年年状元都在一中,我娃回来跟我说,本来从十多年前起,一中就可以蝉联状元榜了,但是中间出了乱子,那年的状元没考。”
司机这话说得不对,考都没考,哪能确定谁是状元。
但雁椿心底忽地抓了一下。
他倒是认识这样一个一骑绝尘的人,荆寒屿高二时原本就能凭借竞赛保送,但不知是什么原因,荆寒屿放弃了,留下来参加高考。
只靠各科分数,荆寒屿考状元也没有问题,更何况还有竞赛加分。
雁椿离开一中后有一段时间断绝了一切信息流,从未想过荆寒屿或许放弃了高考。
“什么乱子?”他头一次主动问司机。
司机说:“哦,你这么年轻,那时应该还没当老师吧?”
雁椿点头,“我从外地考来的。”
“难怪!”司机开始发挥出租车师傅的祖传技能——八卦,“就是以前重点班有个学生,杀了外面的一个人。
但这学生家里有能耐,给警察塞了钱,警察就把他放了。”
不是这样。
雁椿缓缓收紧手指,身体绷了起来。
司机继续道:“那个状元就是这个学生的同学,也跟那案子有关……”
雁椿突然打断:“怎么会有关?”
司机被问得一愣,“嗐,我这不也是听说的吗?反正都说有关,状元受不了压力,就没参加高考,也没读大学。
要不是这事,一中状元连号都连十几年了。”
出租车停在一中西门,此时晚自习已经下一会儿了,但西门外还有零星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