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宇舟笑眼弯弯的,琢磨着该怎样低调地告诉人家“其实我是个明星”。
“应该是在电视上见过吧。”顾景衡在烟缸里磕了嗑烟灰,替他先说了,“他是个演员。”
那人哦了一声,作恍然大悟状:“怪不得,我就说嘛,一进来就看着眼熟。”
陆宇舟配合着笑:“就是个小演员。”
那人又问拍过哪些戏,陆宇舟左右思索,把自己从出道开始打过酱油的电视剧都给他数了遍,两人似乎一见如故。
那人说:“我平时就喜欢看点谍战剧,打小日本。”
陆宇舟说起自己曾经客串过一部抗战片,在里头演一个二鬼子,台词反复就一句话,他学着当时的样子,捏腔捏调地说:“塔空,哇大喜哇里哟民带死。”
“什么意思啊?”
“太君,我是良民。”
那人乐不可支,夸他学得忒像了,陆宇舟继续说:“最后我被小日本拿刺刀捅死了,导演让我倒地的时候,得演出那种滑稽的喜剧效果,不好演啊,你说剧组里的工具人多惨,都要死了,还得渲染背景,其实这个特别考验演技。”
那人连连称是。
顾景衡微微勾唇,神情懒散地抽着烟,郑昊在一旁听乐了,故意逗他:“群演还能这么多戏啊。”
陆宇舟啧了声:“不是群演,是男七号。”
“好好好,男七号。”郑昊察言观色,火候熨得正好时,拿出几瓶红酒摆到桌上,“这是我们顾总的一片心意,法国原装进口的红酒,我们央了好多次,他都不舍得拿出来。”
顾景衡靠在椅子上,夹烟的手点了点桌上的那几瓶酒,“这些都是我姥爷的宝贝,藏在酒窖里二十多年了,我也是好不容易讨来的。”
众人领了心意,真要是懂红酒的,不难看出,这几瓶都是珍稀年份里的典藏品,“顾总客气了。”
不多时席散,那位采购部的高管还问陆宇舟讨了微信,陆宇舟大大方方地给了人家,说是以后再有机会出演谍战大戏,他请大哥去剧组玩一玩。
人家听在心里高兴,权当是交了个新朋友。
邰寻醉得不省人事,由他们几个同来的人一道送回去了,魏政自己打车走的,临走时还特地掂量了下老总的脸色,心里始终惶惶然。
顾景衡抬腕看了看表,正想打电话问司机小高什么时候到,这厢车子已经开到了近前。
小高着急忙慌地下了车,略带歉意道:“路上堵,耽误了点时间。”
“不碍事,你把颜经理安全送到家。”顾景衡亲自替颜月拉开车门,撑着门回头看她,“今天辛苦了,回家好好休息,明天上午还有个会。”
颜月笑了笑:“顾先生太客气了,这些都是份内的事。”
顾景衡体恤地拍了拍女人的肩,表情真诚而庄重:“明天见颜姐。”
早已坐在车上看风景的陆宇舟惊讶不已,回头问后座上的郑昊:“他平时都这么温柔的嘛,我还以为少爷走哪儿都横着走。”
郑昊笑他天真:“你当做生意是拍电视剧呢。”
送走颜月,顾景衡退后两步,转身钻进车里坐上了副驾,系安全带的同时瞥见了陆宇舟脸上未褪的笑意:“你俩在说我什么坏话。”
“哪有,夸你呢。”陆宇舟抢白道,“就说你对待客户也好,下属也好,一点都不摆少爷架子,难得啊。”
顾景衡稍稍坐定,“做生意有退有进,有求于人就不能端着,这年头谁都不乐意伺候少爷。”
陆宇舟盯着男人的侧脸怔了会儿,“我懂了,就是装孙子呗。”
顾景衡失笑,伸手拍了下他的脑袋,眸光转向他,“不是教你装孙子,该你端着时候,姿态就不能摆太低。”
陆宇舟似懂非懂,严肃地咳了两声,“听见没,这都是宝贵的经验,小昊子你赶紧拿笔记下。”然后又问顾景衡,“那请问顾先生,什么时候该端着啊?”
顾景衡存心逗他,面色肃然,一本正经道:“碰见你这种不着调的,就得端着。”
陆宇舟懵了两秒,随后转过弯来,嘟嘟囔囔道:“胡说八道!我今天表现也很好啊,你在前方打仗,我在后方给你笼络人心,人看在大明星的面子上,没准儿以后会给你三分薄面。”
郑昊捡乐子听,想陆宇舟活像个开心果。
顾景衡点到即止:“别闹了,开车吧。”
汽车缓缓汇入主干道,郑昊提起给陆宇舟买跑车一事,陆宇舟听后,开心坏了:“我以后要是出了名人自传,我肯定得把这车给写上,这可是我人生中的第一辆跑车啊。”
郑昊接他茬:“顺便把景衡也写上,这可是第一个送你跑车的人啊。”
“把你也写上,你是第一个告诉我好消息的人。”
郑昊直言:“你这算什么自传!”
陆宇舟傲娇起来:“我乐意,你管得着嘛。”
顾景衡扯了扯嘴角,视线落在陆宇舟抓方向盘的手上,过了好一会儿才挪开,“手上缺点东西。”
陆宇舟没反应过来:“什么?”
顾景衡没说,靠在座椅上阖眼休息。
开到半途,顾景衡的手机响了,响了好几声,他才接起,听口气,大约是有些心烦意燥:“有事说事,别哭行吗……你在家等着,我一会儿过来。”
陆宇舟看了看男人的脸色,“是不是家里有事儿啊,我送你吧。”
顾景衡解开安全带,不多做解释,只淡淡道:“在前面停车。”
郑昊一时明白了过来,解围似的说:“小陆子,你不会是想把我半路扔下吧。”
陆宇舟踩了刹车,偏头看向顾景衡,脸上流露出一种复杂的神情,“你去忙吧,我等你回来。”
顾景衡从扶手盒里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递给他,“上回你嚷嚷着要买的戒指。”
陆宇舟打开,发现是时矜同款的卡地亚猎豹戒指,内心淌过一阵甜蜜:“你怎么知道是这个牌子?”
“猜的。”
顾景衡语气很冷,加之是一种公事公办的态度,这让陆宇舟产生了某种患得患失的酸涩感,他攥紧了方向盘,眼睁睁看着男人跨步出去,在路边招了辆车。
霓虹绚烂,城市里喧嚣无休,陆宇舟安静了一路,快到郑昊家的时候,他忽然问郑昊:“你认不认识一个姓穆的人啊?”
“不认识。”郑昊撒了个谎,他有时候甚至觉得这人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上次发微信管小顾要照片来着,应该是他前男友吧。”
“这我哪儿知道。”
“你们不是同学嘛,他上学时处没处对象,你肯定知道。”
“我真不知道。”
陆宇舟笑笑,看似跟自己达成了和解:“你说他是出于什么目的管前男友要合照啊,应该是个挺不甘寂寞的人吧。”
郑昊没法宽慰他,他作为旁观者十分清楚眼下的乱局——说到底,景衡拿小陆子当消遣,对待穆洺,却是真心实意想娶回家的。
“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儿。”陆宇舟自言自语道。
作者有话要说:
15章修改了下,后面加了段内容
第18章
司机在小区门口停下,没有再往里开,顾景衡扫码付过钱,弯身跨出车门。
此时的天空不是黑漆漆的,隐约透着点亮,像青鸭蛋的颜色,小区里安静如常,脚下的水泥路每踩一步,皮鞋底便会留下粗砺的声响。地面太硬了,连覆在上面没铲干净的雪沫子也是硬邦邦的质地。
进了门,顾景衡脱了黑色大衣扔到沙发上,屋里开着地暖,温度适宜,他解开袖扣往上挽了几道,视线淡淡扫过那人的脸——不大不小的一块青紫瘀斑,被苍白脸色衬托着,像溪涧里的一条鱼。
“家里有备用药箱吧?”男人从联想中抽回神。
穆洺两眼空洞地看着男人,一副战事后疲累困倦的模样,他伸手指了指电视柜下面的小柜子,嗓音也是累极的:“那柜子里应该有。”
顾景衡取出药箱,坐到穆洺旁边打开,里面的常用药摆放无序,乱糟糟地挤挨在一块,他随意翻了翻,拿了碘伏和棉签出来。
“自己弄。”他说。
穆洺讷讷的,把药瓶攥在手上,一动没动。
顾景衡看不过眼,直接从他手里抓起碘伏瓶,三两下拧开,用棉签沾了点出来,擒住对方下巴,“别乱动。”
然后把紫红色的药水一点点搽在伤口上。
清凉丝丝渗入,穆洺感受不到一丁点疼,注意力全被下巴上的那只手吸引住了——他最爱男人的这双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连上面的纹理走向都令他心生颤抖。
思维飘得有些远,穆洺垂眸稳了稳心神,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到伤口上,痛觉神经渐渐变得敏感,他不禁“嘶”地叫了一声。
顾景衡停下动作,特地看了他一眼,暗流涌动间,男人也只是扔了棉签,不留情面地挤出两字:“活该。”
穆洺抿了抿唇:“我是活该,从小到大不管我干什么事,总要比期望值差一点,小升初差了一点,中考也是,包括后来跟你谈恋爱,我没有哪次是顺顺利利的。”
顾景衡没说话,把碘伏瓶的瓶盖重新拧好,抓在手上看上面的使用说明和生产企业,这让穆洺多少有些局促,不过却也习惯了,自己当年就是被他这副冷心冷性的样子迷得死去活来。
但是,他知道,男人在听,在很认真地听他说话。
“性格决定命运,我这人想法太极端。”穆洺笑了笑,发自内心的,“我跟你哥结婚就是为了赌气,很可笑对吧,我当时满脑子就一个想法——我要搅和得你家不得安宁,让你妈不得安宁。”
气流逐渐收紧,像细密的网,双方都冷静了一会儿,穆洺抑制住鼻间的哭腔:“你今天喝酒了?我去给你倒杯水。”
他起身往厨房走,不料顾景衡突兀地抓住他的一只胳膊,用眼神示意他坐下。
穆洺烦躁地抽出手,鼻腔里的那股酸涩愈发明显:“你妈妈说我配不上你们家,说我这辈子都攀不上你们顾家,我心里憋闷,那时候总是动不动就跟你发脾气,想着她欺负了我,我只能从她儿子身上给作回来。”
顾景衡淡声道:“都过去了。”
穆洺苦笑了声,摇了摇头:“过不去了,我这辈子被我自己过成了笑话……”
顾景衡打断他:“你跟顾绍逸离婚吧,他不适合你。”
“我当然会离婚,我本来也不爱他。”穆洺坐回沙发上,这回离顾景衡只有半寸的距离,用肉眼看,两人大概已经腿碰着腿了,“景衡,你告诉我,你希望我离婚吗?”
他问出这话时,眼睛一直在盯着男人,他甚至能感觉到顾景衡的面部肌肉轻微跳动了下。
“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顾景衡冷冷地说。
穆洺抬手打了男人一下,无伤大雅的动作,幅度极轻,就像以往无数次的嬉闹,最终他都会被男人死死钳制住,心甘情愿地沦为荷尔蒙的奴隶。
今非昔比,他没有等来一次暧昧的钳制。
穆洺点了根烟,深吸一口,出言刺激男人:“真像你说的跟你没关系,你今天干嘛还要来?”
顾景衡抽掉他手上的烟,放到自己嘴边吸,依稀察觉到故态复萌的迹象,男人有一下没一下地抽着烟,好半晌才开口道:“你不用总拿这些话刺激我,听多了其实挺烦的,我还是那个意思,你要真想好好过,就趁早跟顾绍逸散了,他在外面玩得很开,你根本管不了他。”
“我没想管他,看球赛那次,你说你不在乎纲常伦理,如果我跟你哥离婚了,你会跟我在一起吗?”
顾景衡的咬合肌动了动,久久没有开口,侧脸勾出流畅线型,隐在灯光下如同雕塑,他抽完了手上的烟,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跟他离婚?”
穆洺回:“没想好。”
顾景衡把烟蒂捻进烟缸里,然后抬眸,眼神淡漠:“当初闹分手的是你,勾引顾绍逸的也是你,现在过不下去的还是你,小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穆洺感觉到昔日的爱意在一点点流逝,他慌不择路地想挽留,泪水隐隐在眼眶里打转:“我不知道。”
顾景衡最烦别人哭,特别是在他跟前哭,他别开眼,不想在这里多待一刻,“我回去了。”
“是不是他回来了?”穆洺下意识问出这话。
顾景衡没承认,也没否认。
穆洺咬着嘴唇,内心快要嫉妒疯了,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竟也会变得面目可憎。也许,爱情的本质,就是教人疯魔。
顾景衡顺手拿起大衣外套,再一看穆洺,停顿稍许,“这几天伤口别沾水,少吃重口的,我哥那人私生活很乱,你最好抽空去医院做个检查。”
穆洺方如梦初醒,一丝羞耻在心头滑过,“我没有跟他……”他没有继续往下说,转而问男人,“你是不是移情别恋了?”
“早点休息。”顾景衡拔步往外面走。
穆洺跑上前拦住去路,继续重复刚才的问题,“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上那个小演员了!?”
顾景衡沉沉地看着他:“你已经结婚了,我不可能站在原地一直等你,喜不喜欢重要吗,没有他,也会有别人。”
穆洺不依不饶,整个人像是处于崩溃边缘,“不是的,你肯定喜欢他!不然他怎么在你身边呆了这么久!”
“别发疯。”顾景衡皱起眉头,“咱俩的事,等你离婚了再说,我没兴趣动顾绍逸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