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少管我,反正有事。”白二绷着脸,看她一眼耳尖泛红立刻扭过头去,催司机开车。尚玉楼长得俊俏,在省府就迷倒了不少女孩儿,还有姑娘捧着大串珍珠和金戒子往台上扔博他欢心的呢!
白明禹心想,白家赚钱不易,他得去看着些,省得这位小姑姑不懂事,胡乱给外头的男人花钱。
对,就是这样。
白明禹心里念叨一遍,神色大定,已认准这个道理。
洋房。
九爷拿了文件回楼上。
这里已按照九爷平日习惯布置出一间书房,文房四宝放在桌上,一侧的书架上放了些书,准备的仓促,虽没有东院多但也够打发时间所用。
此刻书房敞亮,里面没人,九爷把文件放下之后又转去卧室。
卧室里窗开了半扇,但依旧盈满栀子花香的浓郁。
一旁小茶几上,放着一盘还未动的食物。
九爷看了一眼,听见浴室有一点声响,顺着找过去,果然瞧见了谢璟。
小谢管事正赤着脚弯腰在那擦拭浴缸,腰细腿长,半弯腰的姿势专注认真。
九爷走过去拍打了一下,谢璟吓了一跳,捂着屁股转身,发现是九爷怔了下道:“爷,你忙完了?”
九爷道:“嗯,白二他们来了一趟,也没什么大事。你怎么不去吃饭,这浴缸有什么好擦的?”
谢璟脸上发烫,支支吾吾。
九爷就喜欢他这样,逗了几句,哄道:“以后日子还长,难不成你天天起来擦这些?”
谢璟脸色爆红,一时眼睛里都带了几分湿润,长而浓密的睫毛微颤。
九爷轻笑出声,低头亲了他唇边:“傻小子。”
谢璟跟他亲了一下,追着又亲了一阵,额头跟他抵着,眼里带了孺慕。
九爷心中轻叹。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觉得栀子花那碰鼻子的香气好闻。
就像是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陷得这般深。
尚玉楼那边被安置了新住处,白家又请了医生来给戏班众人瞧了,送了好些名贵药材,尚玉楼推让再三,只能收了。
只是住了不到两日,又被黑衣打扮的人寻上门来。
那黑衣打手只来了两个,是来传话的,大约是帮会里已打听清楚新来的九爷是何许人物,并不敢再去碰白家小辈分毫,但为了自己脸面,硬撑着来戏班这里找回场子。那打手喊了尚玉楼出来,对他道:“我们大当家的说了,前日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白九爷和尚老板,他也不是冲着您二位来的,原是下头的人不规矩,惹了一场误会。但咱们这边伤了人,总也要有个交代,大当家的说,谈银钱伤和气,只把那日打人的武生交出来,他训几句话,这事儿就算揭过,所有恩怨一笔勾销。”
尚玉楼神色古怪,问道:“你们大当家的,要哪个武生?”
黑衣打手道:“自然是那日打人最凶的,作一副仙君打扮那个!”
尚玉楼摇头:“给不了。”
黑衣打手:“……”
黑衣打手:“尚老板,咱们可是给足了面子,不过叫去训几句话,大当家脾气不好,你再倔强下去,我可不敢保证‘仙君’能不能囫囵个送回来了!”
尚玉楼一脸同情望着他,叹了一声道:“这话你不如同白九爷再说一遍,那是九爷的人,不是我戏班的。”
青龙会的人愣在当场。
九爷当天就听到这话,怒极反笑:“也替我带句话给那位大当家,我的人,自有我定下的规矩,不劳烦旁人动手。”
当日傍晚,洋楼外很快又开来五辆黑色轿车,白虹起手里有一家汽车行,这些拿出去价值千金的轿车,全都是拿来给九爷身边人使用,她知道九爷在黑河遇险的事,因此对九爷安危十分上心,送车送护卫,要什么给什么。
另一边,青龙会的大当家正在烟馆里吞云吐雾。
这两年帮会发展极快,入会人数众多,但绝大部分都是做最下层劳苦工作之人,像是码头上的苦力和拉黄包车的脚夫,这些人入会原因也简单,多少有个依仗,不会被孤立欺负的太惨,每月上交少许铜钱买个平安。青龙会的上层人数不多,按资排辈,分了七个当家的,这帮人在南坊也作威作福惯了,听到白家九爷这尊大佛亲自来的消息也只当做茶余闲谈,完全没想过自己能和白家有什么交集。
不是南坊的那位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白虹起,那可是省府白家的家主。
外头人跌跌撞撞跑进烟馆来报的时候,大当家的吐了长长一口烟雾,缓了半日才模糊听清些字眼,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什么白家?”
下头那人声音都打了颤:“是,是省府白家,白家九爷……带了好些兵,让您下楼叙话。”
大当家手里烟枪没拿稳,“哐啷”一声掉在桌上,一旁给他点烟的姘头吓了一跳,大当家也全然顾不上了,追问道:“那位白九爷,找我?你没看错?!”
“千真万确,白家九爷找您,怕是来者不善啊大当家,不如我去找二当家,让他们多带些人手来——”
那人话还未说完,就被大当家的一烟杆砸过去,一边从榻上起身一边痛骂道:“找什么人,你跟那位硬碰,怕不是嫌自己命长!”他转了两圈,又问,“白九爷为何找我们麻烦,可是哪里招待不周?”
“这,这……”
“这什么,快说!”
“前几日七当家的和他们起了冲突,在戏楼打了一场,二当家的也不敢找白家讨公道,只借了您的名号,问他们要当日打人的武生,听说……那武生被白家九爷相中养起来了,二当家知道的晚,这会儿怕是来寻仇。”
“糊涂!糊涂啊,老二和老七这两年被那帮洋毛子撺掇的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如今更是离谱,怕是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大当家趿拉着鞋走了两步,气急败坏道,“北地白家,那是咱们能招惹的吗!你从后门悄悄出去,赶快些,去把老二和老七给我找来!”
“可七当家的被戏班那个武生打成重伤,如今还卧床不起啊。”
大当家的瞪他一眼,骂道:“我管他是死是活,就算是躺在床上咳血,也给我连人带床抬来!”
那人连忙应了一声,匆匆去了。
那日被谢璟打成重伤的人名叫李德发,他挨了谢璟几棍,回去时候又赶上落雪,抬回去冻了半夜一时伤了肺腑,这会儿还真是下不了床,咳着血被抬了过来。
大当家的下楼之后,只看到一帮兵,面容肃杀,押赴一般带他去了不远处一家茶楼。
九爷包场,已坐在那里等着。
第79章 黄人凤
茶楼里安静。
但并不代表人少,九爷身后左右各站一个护卫,两侧皆是整排荷枪实弹的士兵,排列站好,长枪背在肩上,枪管泛着幽冷铁光。
九爷喝了小半杯茶,抬眼看向进来的人。
青龙会大当家一进来就有些腿软,他已不是早几年敢打敢拼的年纪,享了几年福,越发容易露怯,强撑着面上不显露什么,走到跟前,跟九爷行礼问了一声好。
九爷茶杯在手上转了半圈,问他:“你是青龙会大当家?”
“不敢当,兄弟们抬举,平日里这么喊一声罢了。”大当家回了一句,强装镇定。
门口传来响动,有几个黑衣打手抬了一顶担架上来,上面躺着的是七当家李德发,大约是跑得急,即便躺在担架上也一副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刚一停下放在地上停稳,就忍不住连声咳嗽。
大当家看了那边一眼,使了眼色给对方,让他开口说话。
李德发面色惨白,额上渗出冷汗,梗着脖子咬牙道:“我们兄弟不知那戏班武生是九爷的人,多有得罪,只是我已被他打成重伤,前几日也并非寻仇,只是想找人出来询问几句……”
九爷放下茶杯,淡声道:“你不配。”
七当家的脖子上青筋鼓起,一双眼睛瞪向对方。
大当家的毫不客气,上前给了他一脚,差点把人从担架上踹下来,连声骂道:“你这是什么态度,来的路上,我不是吩咐人与你说了?见了九爷,好好儿认错,还懂不懂规矩!”他骂完又转身对白九拱手,“九爷,我这七弟年纪小了些,做事莽撞了,还望见谅。”
七当家年轻气盛,被踹了一脚才垂下眼,被遮挡起的眼神里满是怨毒。
九爷道:“大当家不必如此,我瞧你这位七弟不是不懂规矩,只是背后有人撑腰,想换个规矩罢了。大当家的日子也不好过吧,毕竟这样的人,可不止一个。”
大当家的说了几句客套话,一时拿不准九爷话里意思。
正揣摩着,就听到外头有军靴声响,还有人叫嚷的声音,很快有一个人被拖了进来。那人右腿腕骨诡异扭曲到内侧,拖上来的时候裤腿那已经被血湿透了,硬是拖了一道血痕,被两个士兵毫不客气扔在门厅当中。
大当家的认出是青龙会的老二,一时有些吃惊,他这个二弟平日里总被人说是老狐狸,向来从不吃亏只有占便宜的份儿,被凌虐至如此狼狈更是头一遭。大当家连忙上前,想要扶起对方,却被士兵拦住了,他有些怒了,质问道:“我敬你是北地白家之人,礼让三分,不过是下头人起了冲突,也赔礼道歉了,你还待如何?!如此设下私刑,折损我门下两位兄弟,难道没有王法了吗!”
后头跟过来的一个军官穿了一身毛呢料军服,腰上系了皮带和枪托,手持一根乌黑油亮马鞭,一脸冷意走过来,“那你可知他去了何处?”
大当家怒道:“不管去了何处,也不当受如此私刑吧?”
“此人行迹诡异,从宅邸中出来立刻直奔俄人营地,路上还当街开了两枪,射伤无辜,于租界前被擒拿。”军官拿马鞭指了地上瘸腿之人,毫不客气道,“白将军有令,但凡通敌卖国者,一概擒拿交于当地督办。”
在地上的人紧抓大当家衣袖,“大哥救我,我不过去找人,我、我要找领事大人!就算要抓我,你们也总要讲证据——”
“那就敢问一句,”九爷揣手坐在主座,语气平淡,视线扫过厅中几人最后落在那位二当家身上,“上月廿九,发往库尔奇的两车厢酒水,为何被抄?”
那人声音戛然而止,额上冒出一层细密冷汗。
如何知道准确车厢,并被抄没物资。
那自是因为,有人拿了好处,为俄国人通风报信。
一本册子扔在那位二当家面前,他低头看了一眼凌乱纸页,上头胡乱写着的几行字,正是他平日里记录的收受俄国人金钱的记录,字迹隐蔽,一时并不能看出来,但这账本被他藏得更隐蔽,觉非一般人可找到。
九爷手抵在唇边,轻咳一声:“你不说,那我便替你说,上头红笔记录为银钱,黑笔则为你手下滥杀无辜之人性命,是也不是?!”说道后面,眼神已带了凌厉。
二当家想要开口辩驳,很快又有两个被捆得粽子一样的黑衣打手被拖了上来,俩人一见他立刻支支吾吾大声叫起来。
二当家目光僵直看向对方,背后被冷汗沁透了一层。
那是他平日里最器重的两个打手,也是替他杀人埋尸最麻利之人。
现如今,人证物证具在,他张张口,一句话也无法辩驳,心头涌上一层层深深恐惧。他往日所做之事,全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活像是被扒光了衣服,所有不可见人的丑事全都揭露出来。
大当家的跟他相处多年,自然知道老二手下有哪几个得力之人,瞳孔微微收缩,抢在二当家前头一步把那册子捡起来翻看一下,很快脸色由红转青,继而愤怒把册子扔在老二头上,骂了一句,再不肯护他分毫。
九爷淡声道:“这事儿不是一日之功,也觉非一人可以完成。”
躺在担架上的七当家眼神闪躲,惊恐莫名。
只是他和二当家,一个病重咳血下不了担架,另一个被扭断了脚腕,想爬都爬不走,只能被控制在当场。
当地警局督办很快就赶来,把青龙会这几人拿下,茶馆外头有几个黑衣打手瞧见,也并未有什么反抗的意思,这帮人怕极了官兵,平日里都是虚张声势,这会儿瞧见二、七两位当家的被抓,全都作鸟兽散,压根不敢硬碰。
茶馆周围围了几圈人,从刚开始抓了青龙会二当家拖进去那时,就开始议论纷纷。
等到警察把那二人一并押送回去,一路上像是游街示众一般,那二人平日里在南坊作威作福,这样的大老虎被抓,像是一粒石子扔到平静水面,立时引发热议。有好事人一路跟着,从茶馆跟到了警局,也有人围在茶馆没走,但也害怕门口持枪士兵,只远远虚围了一圈,往里眺望。
“听说里头的是白家人!”
“他们竟和青龙会起了冲突,这日后如何在南坊经营?”
“你莫是耳聋眼花了,不是南坊这位白家,是省府白家——那位爷来了,若不是他,谁能使唤的动总督府的兵?”
“嚯,青龙会一连被抓了两位当家,怕是要完了!”
“早就该整治一番,青龙会那帮人平日里作威作福,当地警署都不敢管,如今好了,那帮人坏事没少干,全被抓起来才好,呸!”
……
众人在外议论,茶楼里,只剩下青龙会大当家孤零零一人站在厅中。
九爷对他道:“今日之事,实属无奈之举,白将军最痛恨的便是这卖国之人,若非是在南坊这三不管地界,换了其余任何一处,怕是已就地枪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