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钊:“……”
他游魂一样地低下头,在飞速行进的过程中看了看自己的腰。
近距离看时,他发现刑应烛并不是纯粹的黑,他身上似乎也覆着一层极细极薄的鳞片,只是相比起龙鳞而言很不起眼,所以离远些就看不清了。这层鳞片的质感质感近似透明,在光下会折出一点不易察觉的五彩斑斓的光晕,看起来质感十分高级,盛钊伸手摸了摸,只觉得触手又凉又滑,触感也很微妙。
“还有功夫瞎摸?”
盛钊像是干坏事被人抓了现行的小学生,噌地收回了手,双手举过头顶,做了个投降的手势。
刑应烛:“……”
刑应烛已经懒得理他了。
不过盛钊很快就没闲工夫想别的了,因为刑应烛比那反派还不拘小节,他当时从地上落水时,好歹是被“拽着”,然而现在,他说是被刑应烛“拖着”都客气了。
毫不夸张地说,盛钊都怀疑自己不是在被刑应烛带着逃命,而是被绑在战斗机的起落架上上刑。
他被颠得头晕眼花,好在是在水里,否则盛钊都怀疑他不是被缺氧憋死,就是被刑应烛拖死在这。
但饶是他在心里把刑应烛吐槽了个千万遍,他的肢体依旧非常诚实,他死死地抱住刑应烛的尾巴尖,愣是不敢睁眼。
——因为那条龙还跟在他身后。
除了身体硬件设施之外,它似乎真的不怎么比得上刑应烛。哪怕是在水里,它也只能将将跟上刑应烛的速度,更别提追上。
盛钊不知道被刑应烛拖了多久,他只觉得自己在水里似乎呆了半个世纪,直到他恍恍惚惚地觉得自己马上要成了个水生动物时,才忽然被刑应烛往某个方向用力一甩。
盛钊猛然从那种混沌的状态中惊醒,只觉得整个人在半空中翻了几个跟头,然后借由刑应烛的力道破开水面,踉跄地摔到在软软的草地上,狼狈地顺势滚了几圈。
他先是下意识地深深吸了口气,连滚带爬地伏在水岸上喊了一声刑应烛,然后才猛然间反应过来一件事。
——他终于重新回到了陆地上。
第20章 “你你你不是人——?”
水面下安安静静的,除了浅浅的水浪轻柔地扑在岸上之外,天地间仿佛一刹那安静了下来。
那妖龙和刑应烛似乎一起消失了。
若不是盛钊现在浑身湿透地趴在不知名的水岸上浑身发抖,他都几乎要怀疑方才河底的那段见闻是他在做梦。
盛钊也不知道是怕还是冷,他浑身脱力,还没习惯在岸上的感觉,总觉得身体浮浮沉沉,下一秒就会被水冲跑。
他趴在岸上,面朝着水面,冰凉的水漫上岸边,一次次地浸透他胸口的布料。
“老板——”盛钊不安地又喊了一声:“刑应烛!”
无人搭话。
相比起危险来说,未知好像更容易让人恐惧。
近距离旁观的时候盛钊虽然害怕,好歹能看清形势情况,许多时候顾不上害怕。然而现在他身在安全的水岸上,望着光秃秃的水面,反倒替刑应烛担心起来。
——这物种之间有壁,蛇能捶过一条龙吗,盛钊想。
盛钊心说那必定不行,就算再怎么唯物主义者,他也知道“龙”和“蛇”之间的区别,那中间天差地别,中间隔着好几层阶级天花板。
他有心想帮忙,却又手足无措,毕竟妖怪打架不在公安局的出警范畴里,报警也没用。思来想去,盛钊不得不遗憾地承认,作为一个遵纪守法的普通人类,他能帮上刑应烛最大的忙顶多也就是在岸边上给他喊喊加油。
但是鉴于刑应烛百分之九十不太想要啦啦队,于是盛钊安静地闭了嘴,没敢再多说什么。
过了约莫三五分钟,原本安静的水面忽然毫无征兆地翻起浪来,足有两三米的大浪扑到岸边,把毫无准备的盛钊冲了个跟头。
他在岸边打了两个滚,手忙脚乱地从浪里扑腾出来,就见那两位仁兄已经纠缠到了水面上。
刑应烛似乎颇具上风,蛇身死死地缠在那龙身上,妖龙吃痛地反弓着身子,发出痛苦的低吼声。
他们离得太远,盛钊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一点轮廓。他的手机早在落水时就掉了,现在连点照明用具都没有,只能借着稀薄的月光紧张地围观。
好在那龙似乎是在苟延残喘,片刻后,它又发出一声尖利而高亢的鸣叫声,大片的血污顿时充斥了整片水域,那龙摔落在水面上,徐徐沉了下去,似乎是再没生息了。
紧接着,那条大蛇疲惫地没入水面,几个起落间被尚未平息的大浪冲到了岸上,就躺在盛钊身边。
盛钊大着胆子多看了他两眼,冷血动物似乎天生不如毛绒绒的小动物招人喜欢,冰凉的温度和鳞片瞧着就令人胆寒,就连盛钊自己也不例外。之前在水里,他大多只是浮光掠影般地瞄上几眼,还没看清对方的模样,就先觉得瘆得慌。
但后来反应过来这是刑应烛之后,他反倒觉得没那么怕了,现在仔细地看看,却发现他还挺好看的。
虽然身躯庞大,但总的来看,刑应烛看起来并不笨拙,也不像爬行馆里的蛇那样看起来傻兮兮的。他通体漆黑,鳞片在月光下泛着好看的玉色,脖颈处那圈扎眼的鳞片湿漉漉的,上面还挂着一点水珠。
——从颜值上来看,大概在蛇里也算得上眉清目秀比例协调的那种。
盛钊被自己的脑补逗笑了,也不知道是怎么从对方这副尊容下看出“眉清目秀”几个字的。
他身上划着几道血口子,伤口并不深,只是都很狭长,盛钊扫了几眼,看得有点心疼。
只可惜刑应烛没让他看上太久,便翻了个身,仰面朝天,重新变成了人形。
盛钊几乎没看清他的动作,就觉得眼前一花,长长的蛇尾便消失了。
刑应烛还是那副不好惹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盛钊的错觉,他只觉得刑应烛的脸色似乎比平时更白了,他眼白上还覆着一层淡淡的血色,眼珠形状倒是已经正常了。
盛钊眼睁睁看着他重新变回那个日常足不出户的暴脾气大美人,迟疑了片刻,用一种极其缥缈的茫然语气开口问道:“老板……?”
刑应烛嗯了一声。
到这个地步,盛钊才像是大梦惊醒,后知后觉地倒抽了一口凉气,质问道:“你你你不是人——?”
刑应烛:“……”
什么人呢,他还以为盛钊天赋异禀,有种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的淡定,合着他是这半天都没反应过来,现在脑子才开始重启。
这话说起来太像骂人了,但总体来说也没错,于是刑应烛又嗯了一声,承认了。
盛钊丢魂儿一样地躺在地上望了望天,然后目光缓慢地挪到刑应烛脸上,又向下瞟了一眼,似乎是想要看向水面。
但由于他现在这个姿势垂眼只能看到自己脚背,于是他看了一眼便作罢了。
“所以,你是妖怪,河里那个是条龙?”盛钊木然地问。
这次刑应烛没有答应,他微微拧了拧眉,嗤笑了一声,说道:“凭这畜生也配称龙?”
盛钊:“……”
他实在不明白刑应烛是怎么用这种居高临下的语气说出这种话的,明明从物种阶层来说他自己还不如人家!
“所以……”盛钊迟疑地说:“你们刚才是在妖怪打架?”
“如果你非要这么理解的话。”刑应烛哑着嗓子说:“也没错。”
如果换了平时,刑应烛断不会有这么大的耐心随问随答,但盛钊虽然表现得仿佛一个心大的小傻子,但刑应烛也摸不清他是真的不害怕,还是已经吓蒙了,只能任他问,省得把他憋得更傻了。
“那你们为什么要肉搏呢。”盛钊似乎在认真地疑惑:“你们为什么不像电视剧里那样,嗖嗖嗖斗法……法术攻击多安全啊。”
刑应烛开始为自己三十秒之前的决定后悔,他就不应该搭盛钊这个茬,应该让对方把满肚子的话憋回去,省得他好容易出来见义勇为一次,还差点被受害者气死。
“然后我呼风唤雨闹得人尽皆知?搞得全申城人都知道这世界上有妖怪?然后最好还上个热搜?让全国人民都知道?”刑应烛灵魂四连问,语气凉凉地说:“那最好你赶紧离我远点。”
“为什么?”盛钊傻不愣登地问。
刑应烛转过头,对他阴恻恻地笑了笑,说道:“因为这时候雷就该劈下来了,你小心它劈我的时候连累到你。”
盛钊:“……”
话说到这个份上,盛钊终于在脑内自圆了逻辑,把原本简单粗暴的“大蛇等于刑应烛”换算成了“他一直相处的老板是个大妖怪”。
补全了前因后果和逻辑之后,盛钊脑子里原本断开的神经刹那间重新接驳,他属于“人类”的那点胆量和反应能力在一瞬间回到了身体里。
紧接着,刑应烛就看到方才还在傻兮兮跟他说话的人突然白眼一翻,整个人干脆利索地晕了过去。
刑应烛:“……”
他到底是为什么来救他,刑应烛百思不得其解地质问自己,图什么呢,图他没出息,图他不听话?
好在盛钊没有晕太久,他意思意思地晕了半个小时就幽幽转醒,眼神第一时间往刑应烛身上扫了一眼。
这半个小时里,也不知道他梦里跟自己说了什么玩意,看起来竟然就这么接受了面前这个“人”他不能称为“人”的事实。
“那……”最令刑应烛佩服的是,盛钊居然还有能耐把之前的话题接上:“那哥们儿,死了吗?”
“没有。”刑应烛没好气地说:“它活得比你长多了,你死了它都死不了。”
这话就很不客气,但盛钊也没生气——毕竟刑应烛说的是客观事实。
而且虽然刑应烛嘴上不怎么讨人喜欢,但确实实打实地救了他一命,相比起来,被损两句,盛钊还觉得挺亲切。
“那……”
他看起来还像再问,但是刑应烛不知怎的,突然微微拧着眉,顿了两秒后忽然半支起身子,偏过头吐了一口血。
盛钊:“……”
盛钊被这一下吓得魂飞魄散,只觉得后颈嗖嗖冒凉风,觉得自己差点连天灵盖都吓飞了,什么问题都来不及问了。
“我操,老板!”盛钊说:“你没事吧!”
盛钊扑腾着想从地上爬起来扶他一把,可惜手脚面条似的发软,自己没扑腾起来不说,还累得气喘吁吁。
倒是刑应烛看起来没什么反应,他干脆翻身坐起来,毫不在意地抹了一把唇角的血渍,眼风如刀地飘向盛钊。
“操谁?”刑应烛语气不善。
“你这什么重点啊!”盛钊扯着脖子喊道:“语气词,语气词!我是问你怎么样!”
“没事。”刑应烛说:“就是不太习惯这个身体。”
“什么……意思?”盛钊惊恐地问。
“你看,现在还不是我说什么你信什么。”刑应烛哼了一声,说道:“还唯物主义吗?”
盛钊不想跟他说话了。
现在荒郊野岭,四周漆黑一片,他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现在惊魂未定,刑应烛居然还说鬼故事吓他!
什么人啊!
第21章 “老板,办假证是犯法的。”
盛钊终于短暂地安静了下来。
刑应烛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问:“所以,你的小灵通智力问答时间结束了?”
“结束了。”盛钊说。
盛钊依旧仰躺在岸上,他手脚发软,人站不起来,于是也不为难自己,维持着这个姿势木愣愣地望着天。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看环境八成是个没什么人烟的荒地,怎么看怎么都已经不在申城了。盛钊脑子里的CPU进了水,理解现在的场面已经用尽了他所有的理智,再分不出精力琢磨“这是哪里”的小事儿了。
这地方远离城市,又赶上好天气,天上星星点点的星斗极其明亮,盛钊眨了眨眼睛,有一种回到了小时候,在乡下外公外婆家借宿的错觉。
精神长时间紧绷后,一旦放松下来就特别累,盛钊只觉得自己脑子都空了一片,什么都不想想了。
他盯着天上的星星,浑身湿淋淋地躺在岸上,看着像只狼狈的落汤鸡。
刑应烛比他好太多了,明明都是从水里上来的,偏偏刑应烛除了发梢有点湿之外,一点都看不出狼狈的模样来。他支着一条腿坐在盛钊身边不远处,眼神望着湖中心,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片刻,还是盛钊突然开了口。
“老板。”盛钊突然说。
刑应烛疑惑地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
“我给你买的特产掉了。”盛钊语气平静地说:“六百块钱呢。”
刑应烛沉默了一瞬,说道:“……闭嘴。”
盛钊乖巧地静了音。
然而他像是闲不住一样,仿佛一会儿不说话就要胡思乱想,没安静过五分钟,就又挪了挪身子,摆出了个要长谈的架势。
刑应烛从余光里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当没看见了。
“其实我妈年轻时候不太喜欢我。”盛钊忽然说。
“看出来了。”刑应烛嘲讽道:“不然你也不会大半夜的丢到荒郊野岭去。”
或许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同生共死”,哪怕是知道刑应烛非他族类,盛钊还是对他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点诡异的认同感。
盛钊并不是个爱随便跟别人说自己私事的人,但此情此景下,面对着一个随时可以在大蛇和美人之间切换的暴躁老板,他却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说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