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人不算多,都是去早市买东西回来的大爷大妈。两堆人手里的塑料袋挤在一起,韭菜或大葱从里面支棱出来,头矮头地靠着。
几个穿着校服的女生坐在前面,手里拿着练习册争分夺秒地对答案,耳边悄悄戴的水钻耳饰反着天真烂漫的光。
靠在肩上的人似乎确实睡熟了,连带着冯周的呼吸都慢了下来。
他看向窗外,太阳暖融融的,没有堵车,前路光明坦荡。
睡意像初春的柳树,慢慢抽着芽。冯周朦朦胧胧要睡着的时候,忽然生出一个想法。
如果这辆车一直开下去,这样好的日子永远没有尽头,似乎也不错。
第65章
冯周在还有两站到学校的时候被微信电话铃吵醒了。他眯起眼, 顺手按了耳机上的接听键。
忧郁的男低音瞬间消失,黎国豪的大嗓门顺着耳机线把他仅剩的一点睡意悉数赶走:“虞总!你什么时候来!快救救兄弟的数竞作业吧!!”
“哦,”冯周带着几分起床气应了一声, “还有两站到学校。”
刚刚还中气十足的黎国豪像被掐了脖子:“冯,冯学霸?”
冯周捏了捏眉心, 顺便把虞少淳的那只耳机摘了下来:“是我, 一会儿就到了,别催。”
然后十分冷酷无情地把电话挂断。
黎国豪咽了口唾沫, 盯着通话结束的界面。
唐谦问他:“虞总什么时候来啊?”
“冯学霸说还有两站。”黎国豪喃喃道。
“虞总今天好像来得比平时晚......等等。”
唐谦面色怪异地问道:“谁说什么?”
“冯学霸说还有两站,”黎国豪如梦初醒, 连忙去查通话记录, 发现确实是打给虞少淳的没错,“奇怪, 为什么我打给虞总的电话会是冯学霸接的?”
冯周掐着点把虞少淳摇醒:“到站了。”
“我怎么记得是不是有人给我打过电话?”虞少淳打了个哈欠,“有这事吗?”
冯周面不改色地说:“没有,你记错了。”
这个月轮到德育处赵主任抓迟到。
他拿着杯豆花站在校门口一边喝一边堵人, 看见冯周后似乎想起来刚开学时彼此闹的不愉快,当下脸一黑, 刚要教育他以后不要卡着点到校。
可他话还没出口,冯周身后探出个脑袋:“主任早!”
赵主任定睛一看, 这位居然也是之前给他添了不少麻烦的熟人,一口豆花险些呛在嗓子里。
冯周向他点点头,跟着虞少淳一起进了教学楼。
黎国豪在教室里等得花都要谢了, 看见他进门像看见了救命稻草一样:“虞总, 你怎么不直接再晚半个小时来给兄弟收尸?”
虞少淳把包放下,从里面掏出数竞练习册递给他:“因为今天早上去办了点别的事。”
黎国豪把练习册翻到留的压轴题,对照着自己写的过程一步步查了起来:“办什么事?”
“私事。”
“私事”本人正按老样子在黑板上留“每日一题”, 听见虞少淳的说法后微微回头,带着几分警告地瞪了他一眼。
“不过话说回来,”黎国豪划掉几行字,想起来早上那个电话,“为什么早上是冯学霸接的电话啊?”
虞少淳愣了一下:“原来你真的给我打电话了?”
黎国豪点点头。
“小冯同学你骗人,”虞少淳说,“明明就有人给我打电话,你还说没人。”
冯周正把粉笔盒里的粉笔一支支整齐地放好:“反正电话我也接完了,约等于没人打。”
“问题不是这个,”黎国豪把笔放下,“为什么冯学霸会接我打给你的电话?”
“因为我睡着了。”
“可就算你睡着了也不应该是冯学霸接电话啊?”
“这个嘛——”虞少淳拖长音调,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讲台上的人,“我说,你话这么多,题看明白了吗?”
黎国豪果然被成功转移了注意力,又对着那道题愁眉苦脸起来。
冯周正好走回座位,顺路站在黎国豪身后跟着研究他们数竞班的作业,看了一会儿后指着黎国豪步骤里的一处说:“这里参数代的不对。”
“哦哦。”黎国豪连忙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代的对,”虞少淳手里转着支水笔,“啪”地点在那行字上面,“这么代能算出来。”
冯周依旧坚持自己的看法:“不能。”
“能。”
“太麻烦了,你这么做计算量超级大。”冯周说,“怪不得有人每次写大题都写得像狂草,原来是因为做不完题啊。”
“不这么求导只能画图像吧?”虞少淳支着下巴,在旁边的草稿纸随手接着被挑出来的那一步写下去,“某些人对画图像这种事真是执着得很,不仅物理要画图像,数学也愿意画图像,是不是想不出别的解题方法?”
黎国豪夹在两人中间,感觉自己完全被忽略掉了。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年级第一和年级第二已经展开超脱题目原本层次的辩论,而黎国豪本人却只想知道下一步该怎么算。
其实图像法也好,求四次导再用洛必达也好,大概都能算出来。
可能......
黎国豪瞥了一眼脸上挂着笑的虞少淳和面色不善的冯周,又勤勤恳恳地按着自己的笨办法列起求根公式。
可能他俩只是想找个机会吵一架罢了。
“嘁,”冯周撇撇嘴,“只会耍小聪明的幼稚鬼。”
虞少淳停下手里一直转着的水笔,在他画的图像旁边添了张表情顽劣的涂鸦:“彼此彼此,踏实认真的实干家。”
黎国豪看着自己算了半页草稿纸的求根公式欲哭无泪,伸手就要拿那张仿佛经历过世纪大战的草稿纸,想看看自己到底怎么做才能把这道题解出来。
虞少淳却按着后半部分不让他拿:“黎国豪学,现在轮到你做选择了。”
“啊?”
他指了指草稿纸上的两种方法:“选一种,这是宿命的对决。”
我真的只是想写个作业而已为什么要把我卷进你俩的战斗里?
冯周冷哼一声:“幼稚。”
陈驷在旁边看戏看了半天,戳了戳唐谦:“我觉得这回冯宝应该看清虞某人的丑恶嘴脸回归光明的怀抱了。”
唐谦干笑了一声。
就这种级别的小学生吵架几乎每天都能在他身边上演,他早就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呢。
毕竟年级第一和年级第二把和对方吵架当兴趣爱好,要是哪天突然少了这项娱乐活动才会显得不对劲吧。
世外高人唐谦拍了拍陈驷的肩,插着兜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觉得自己就是那个拿了剧本的男人。
黎国豪最后终于在上课铃打响之前完成了作业。他趁着语文老师还没来,以标准的投篮姿势把练习册丢给陈驷,让他帮忙传给虞少淳等下课一起交给数竞老师。
虞少淳顺手翻开刚刚那道题,发现黎国豪最后还是选了自己所说的求导,觉得终于占了一次上风。
他刚想回头和冯周炫耀一下,就听见语文老师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书和卷子拿出来,把别科的东西收下去,小心我看见一个撕一个。”
虞少淳连忙把数竞练习册放进桌洞,顺手从语文卷上撕下来一块纸,在上面写道:“冯宝,黎国豪选了我的方法做题哦!”
写完,他把纸一团,悄悄丢给后面的人。
不多一会儿,那团纸又原路返回,“啪嗒”一声落在他桌上。
虞少淳做贼一样捂着纸展开,看见自己那句话下面多了个新鲜的“哦”。
“果然还是洛必达的方法更容易让人接受吧!”
“哦。”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惜字如金?”
“嗯嗯。”
虞少淳看着他溢出纸的敷衍,换了个话题:“中午想吃什么?”
“......现在是第一节 课。”
“谁规定第一节 课不能想中午要吃什么了?”
“随便。”
“黎国豪说他们篮球校队今天中午训练赛,你去不去看?”
“不去。”
“陪我去看QAQ”
“......我说,”冯周皱着眉在纸上写道,“前后位的距离,你至于传纸条传得这么来劲吗?”
“这叫情趣,”虞少淳回他,“懂了吗年级第一?”
语文老师敲敲桌子:“虞少淳,你乐什么呢?”
虞少淳连忙抬起头:“后天下之乐而乐?”
“去后面站着吧,”语文老师说,“几天不治治你又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虞少淳从善如流地拿着语文书绕到后面站好。他瞅着语文老师转身写板书的空档,戳了戳冯周。
“冯学霸,伸手。”
冯周不明所以地向后伸手,一团纸掉在他手心里。
......都被罚去后面站着了也不忘传纸条吗?
那你还真是不忘初心啊。
冯周刚想把手收回去,却发现虞少淳没有松手的意思。
他手指十分灵巧地钻过冯周的指缝,两人的手心牢牢贴在一起,十指纠缠,就像彼此之间冥冥之中必然会交错的宿命。
牵了十几秒后虞少淳松了手,后退几步,人模人样地轻咳一声。
冯周咬牙切齿地问他:“你发什么神经?”
虞少淳声音里带着得逞的笑意:“牵一下怎么啦?刚刚吵得可凶,连牵一下都不给牵?”
唐谦悄悄回头,没太明白这两人的“牵”是个什么牵法:“什么情况?”
“没情况,”冯周欲盖弥彰地说,“学你的习吧。”
冯周展开那张字条,看见空白的地方被人填上了一个涂鸦。
涂鸦小人龇牙咧嘴,笑得又痞又坏又灿烂,和某人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他本来准备把那张写满了字的纸扔掉,可思来想去半晌,满脑子都是小人的笑,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地展开铺平,认真地折了几折后塞进笔袋最里面的一个小袋子里。
第66章
本来学校的各种校队已经禁止非体育特长生在高二下半学期继续参加活动, 但黎国豪同学是个自称对篮球事业抱有极高热爱的小青年,并且正处于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青春叛逆期,觉得为梦想献身绝对是个很酷的事情。
篮球队教练每天都苦口婆心地劝他赶快回教室老老实实地坐着学习, 篮球上大学还能打,但是高考估计只能考一次你们下一届就改制度没复读机会了。
甚至还试着伙同谭远照一起劝黎国豪暂时搁置下高三进军NBA的梦想。谭远照拐弯抹角地跟他谈过几次, 但是因为平时和学生太没距离感, 每次谈话都以失败告终。
于是让黎国豪猖狂到了现在。
本来冯周是不想来看这什么篮球训练赛的,但黎国豪非说这次训练赛至关重要不来就是不给兄弟面子就是不想让兄弟好。
怎么着?CBA经纪人微服私访来挑人吗?
这口“不想让兄弟好”的大锅兜头一扣, 颇有几分道德绑架的意思。
冯周中午被虞少淳拉去尝试食堂新推出的套餐,觉得自己在被齁死的边缘大鹏展翅。
八中哪都好, 就食堂特抠门, 炒菜不舍得放盐。虽然说醋随便添,但是那醋大概是兑了半瓶水的产物, 全倒进碗里也尝不出几丝酸味。
去年他们汤和米饭还是免费续杯的存在,但是某一次校长视察食堂的时候发现居然有人钻空子只吃免费的汤泡免费的饭,从来不买要钱的菜, 用实力演绎什么叫天底下真有免费午餐。
校长虽然看不懂,但是大为震撼, 觉得好端端一个学校绝对不能被薅羊毛,当下回校长室就拟出一条新规定——从今天起米饭续杯要收钱啦!
就算是这么抠的食堂, 在推出新套餐准备割一波韭菜的时候也会展现出良好的企业风貌,譬如盐不要命一样往饭里加,就好像别的菜和盐有世仇, 唯独新套餐成功在一片寡淡里鹤立鸡群, 成为太平洋分洋。
别人什么感觉不知道,但是冯周觉得自己像生吞了一袋调味盐。
虞少淳自告奋勇地去买水,冯周拗不过他, 只能自己先去篮球馆找个观众位。
篮球馆中午除了打球的,剩下大部分就是亲友团。看台上三三两两坐着围观群众,看打球的算少数,多数还是借着机会聊天玩手机。
唐谦几个人头凑在一起,鬼鬼祟祟地就没像在干什么好事。冯周站在他们身后半晌,重重地咳了一声。唐谦吓得一个踉跄,直接往前扑腾了几步,把脸摔在邰枚腿上。
邰枚翘起兰花指,做作地尖叫:“有流——氓——”
“流氓个锤子!”
唐谦张牙舞爪地要去掐邰枚脖子。冯周叹了口气,避开混战区以免被殃及池鱼,转头看见了一旁的路小南。
“你怎么也来了?”
“反正中午待在教室里也无聊,”路小南用手指卷着一缕头发,“你呢?”
冯周在她身边坐下:“和你差不多的原因吧。”
......当然还有一部分原因是虞少淳非要把他拖过来。
冯周对体育运动不算很感兴趣,所以看了半天也一头雾水,不知道这群人跑来跑去到底在干什么。
他那股旺盛的求知欲再次爆棚,戳了戳路小南:“方便我问你问题吗?”
路小南“嗯”了一声。
“刚刚为什么他们要抱在一起欢呼?”冯周问。
“因为他们队员投进了一个三分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