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不行。”
“想考B市吗?”虞少淳问他。
陈驷迟疑地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其实不太知道自己想去哪。”
“做人得有目标,B市有没有什么你比较感兴趣的学校?”虞少淳说着就拿出手机给他查B市知名高校,“理工,园林,化工,还有......”
陈驷打断他:“你是在教我做梦吗?”
虞少淳反问他:“有梦想不好吗?”
“可是有梦想也得能实现才行吧。”
“那就交给我这个专业的圆梦人吧,试过的都说好,”虞少淳说,“从今天开始我对你进行一对一辅导,专门帮助你圆梦B市知名高校,你看怎么样?比外面辅导班好用多了,白嫖耶。”
陈驷满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以为姓虞的考了一次年级第一后终于快乐得人间失智。
“你干嘛帮我?”
“因为......”
虞少淳拉长了音调,忽然对着篮球场挥了挥手:“小冯同学!这里!”
陈驷瞪着他:“因为什么啊?”
虞少淳却没理他,径直问冯周:“篮球好玩吗?”
冯周点点头。
虞少淳变戏法一样从口袋里拿出一条毛巾,顺手帮他擦干从脸颊流到脖子上的汗。
陈驷抱着书坐在一边,越看越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
你未免也太贴心了吧?
体育老师在不远处吹响了集合哨。虞少淳对陈驷眨眨眼:“陈同学千万别忘了我们的约定哦。”
谁和你有过约定了?
冯周问:“什么约定?”
“秘密。”
***
考完期中考试后教室里紧张的学习氛围缓和了不少。高二下半学期迈入五月,教室楼下的玉兰花和丁香一并开了,清幽的香味搭着风飘上三楼,连理化生练习册都染上夏天的颜色。
谭远照开完每周二下午的班会后看了一眼下面心不在焉的学生们,清了清嗓子:“正事说完了,下面说点你们感兴趣的。”
邰枚举手:“老师,是不是艺术节的事?”
谭远照有点尴尬:“你们已经知道啦?”
“今天上音乐课音乐老师说的,还说那天晚上会有篝火晚会。”
那真是好巧哦,我也是听音乐老师说的。
看起来女朋友真的挺喜欢这个班的学生,什么话一套就全说了。
“这是你们高中的最后一次艺术节了,”谭远照说,“虽然说学习为重,但老师还是希望你们能抓住最后一次机会,让自己将来想起高中生活的时候不会遗憾。”
他加重语气:“尤其是平时不愿意参与集体活动的同学,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不愿意参加集体活动”的冯周同学桌上摆着本学生指导手册,手册下面压着张今天刚发的化学作业,光明正大地挂羊头卖狗肉。
虞少淳戳了戳他:“平时不参与活动的同学这次要参加吗?”
“嗯?什么?”
一看就是根本没听谭远照说话。
他叹了口气:“艺术节参加吗?”
“我又没才艺,参加什么?”
“能参加的可多了,”虞少淳给他数着,“诗朗诵大合唱舞台剧......”
“想都别想。”冯周义正言辞地拒绝他,“我就算死了,从三楼跳下去都不会参加艺术节的。”
虞少淳“啧”了一声:“说什么死不死的,不吉利。”
冯周把卷子翻了过去,再次强调:“总而言之我是绝对不会参与这些事情的。”
第73章
晚上九点多, 沈盈盈准时在屋里飙她的女高音,忽然听见外面翻箱倒柜的声音。
她探头出去:“干什么呢你?”
虞少淳从茶几下露出个脑袋:“我找点东西。”
沈盈盈连忙小碎步跑了出来,一把抢过他手里的一本书:“这都是我收藏的剧本, 你能看懂吗就在这儿翻?”
“看不懂,”虞少淳承认, “但是我找这个有大用, 所以来翻翻看。”
“有什么大用?”
“我们要开艺术节了,得准备个节目, 我就想来你这儿找找看能不能给我送点灵感。”
沈盈盈瞪了他一眼:“唱唱歌跳跳舞得了,弄什么剧本你能弄懂吗?有这个时间不如去背背英语单词, 雅思准备得怎么样了?”
虞少淳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妈, 我能不去吗?”
“不能,”一向好说话的沈盈盈这回却态度强硬, “你妈虽然管你管得松,但是这种人生大事上绝对不含糊。”
虞少淳叹了口气,坐到沙发上:“道理我都懂, 但是国内我又不是考不上好大学,上大学再出国也不晚啊, 为什么非得高三下学期去?”
“这回是靠你舅舅的关系和那边谈下来的,谁不去谁傻, ”沈盈盈把手里的剧本放在桌上,“而且不是你自己吵着要去帝国理工吗?屋里那张‘梦中情校帝国理工’还没撕下来呢。”
虞少淳恍然大悟:“有道理,回去就给撕下来。”
沈盈盈拍了他后背一巴掌:“说什么呢, 你以为撕下来就不用去啦?”
“放过我吧沈女士, ”虞少淳双手合十,“你说我这个英语成绩连年吊车尾,去英国不是自寻死路吗?”
沈盈盈撇撇嘴:“你前几年可不是这么说的。”
她拿腔拿调学起儿子先前的豪言壮语:“‘我就是为帝国理工而生的, ’‘没有人可以拦住我去帝国理工的脚步,’‘语言不通怎么了?多听听不就会了?’这都谁说的谁说的?”
虞少淳认命地低下头,心不在焉地捻着剧本封面卷起来的页角:“可是......”
“哦我知道了,”沈盈盈说,“你是不是谈恋爱了舍不得小对象所以才不想去的?”
虞少淳他妈虽然日常脱线,但每到关键时刻总是猜得比谁都准。
沈盈盈见他不说话,知道十有八九是猜对了,立刻兴奋起来:“我家猪也能去拱别家大白菜了?说说是哪个小女生?是不是你们班那个小班长?我和你说哦,那次我去家长会,特喜欢那个小姑娘,办事干净利落......”
虞少淳打断她:“我们班你谁不喜欢?”
沈盈盈每次开家长会都要和虞少淳他爸打一架,在虞爸举手投降后打扮得漂漂亮亮去,就算是在有演出的时候也要推掉所有活动,美其名曰关爱儿子的健康成长。
所以二班的每个人都认识虞少淳这位绝顶漂亮又年轻的妈。
沈女士不仅盛装出席,还自带零食,遇见留下来帮忙的班委就塞给人家,说谢谢照顾虞少淳这么个大麻烦精真的辛苦你们了。
虞少淳风评扫地,沈盈盈大受欢迎。
“还有你们班那个叫‘太美’的小同学,”沈盈盈又说,“我觉得他适合去学表演诶,他要是想向这方面发展可以来问我,我看人可准了,他......”
“打住,”虞少淳把她往屋子里推,“回去唱你的歌。”
沈盈盈还不忘回头叮嘱他:“你可千万别放弃千载难逢的机会啊,我和你说你要是放弃了你小对象绝对看不起你,我也看不起你。”
虞少淳想了想,觉得沈盈盈说的有道理。
如果将来某天坦白自己放弃了帝国理工的offer是为了和冯周一起待在国内,冯周绝对会用“弱智”两个字形容他。
帝国理工确实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可冯周也是千载难逢的爱人。
他漫无目的地在一堆西文法文意文英文原版剧本里找了半天,心里乱成一团,终于泄气地坐在地上点开手机。
“桃园七结义”群聊有200多条未读消息。
他们聊什么聊了这么多?
【数学好难】:冯学霸你参加不啦?
【芝诺的乌龟】:我试试吧,不一定行
【谦儿~】:那我们到底要表演什么?
【虞少淳神经病啊】:小道消息,一班据说准备了很劲爆的东西
【黎国豪】:什么东西?胸口碎大石?钢管舞脱衣舞?
【数学好难】:......你可以闭嘴吗?
【虞少淳神经病啊】:我们快开动被数理化荼毒的脑子好好想一想
【珍妮玛仕多】:这谁?
【芝诺的乌龟】:陈驷
虞少淳看着那个极具攻击性的群昵称,顺手把自己的微信id改了。
【薛定谔的猫】:你是不是嫉妒我帅?
【数学好难】:怎么情侣名都用上了?
冯周刚写完作业。
似乎被他下滑的月考成绩刺激到了,冯青青这个月回家的次数居然超过了五次,这放在之前都是绝无仅有的事。
房间里有点闷。冯周抽了本《考点》压在自己的手机上,起身去把窗打开,回来就看见了虞少淳新鲜出炉的“情侣名”。
他看着路小南的话,脸颊有点发烫,刚要回复,就听见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冯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手机一锁丢进旁边的柜子里,装作在认真研读《考点》的样子。
冯青青推门进来,二话不说就伸手翻他的《考点》,翻完了又翻他放在旁边的学校练习册。
冯周快速思考了一下,觉得那本练习册应该没什么问题。
“这是什么?”冯青青指着练习册上的一处涂鸦问,“上课画画?”
冯周看着那个熟悉的笑脸,心里暗骂没事找事在自己练习册上画画的虞少淳。
“可能是同学画的吧,我......”
冯青青打断了他的话:“我想和你商量个事。”
冯周被她这么轻易地放过,直觉下面不会是什么好话。
“我和你爸感情不好,等你高考结束后就离婚,”冯青青用的是“商量”这个词,但语气里里外外却并没有“商量”的意思,“这个你知道吧?”
冯周点点头。
冯青青继续说道:“医生职业寿命很长,我不需要谁给我养老,所以来问问离婚之后你愿不愿意跟着你爸?”
愿不愿意?
冯青青就差直接把“我不想要你”这句话直接说出来了。
可如果周万金也不想要他呢?
冯周吸了吸鼻子,只觉得方才那股闷热烟消云散,连带着潮湿的夏日晚风都冰凉刺骨:“你不想要我?”
冯青青皱眉,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自己这个问题:“不是说不要,是你没必要有监护人了。如果你爸不想要抚养权也没太大问题,因为考虑到你已经成年,如果上大学学医也会有补贴,多少能自己养活自己。”
冯青青简直是手术刀成精,每句话都往冯周心口扎。
无形,但血确确实实地无声滴落。
“如果这么不想要我的话,为什么当时要把我生下来呢?”
冯青青怔愣住,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冯周好像什么都不想顾虑,又什么都不怕了,压抑十八年的情绪不知为何突兀地在这个晚上喷薄而出:“我不想考医学院,也不想学医,不要你给我铺路,我就想自己活自己的人生,有那么难吗?”
“你不学医?”冯青青问,“你为什么不学医?还有更好的选择吗?你想毕业就失业?”
“学医连轴转不顾家,找个自己不爱的人结婚,生个有血缘没感情的孩子,”冯周抬头死死盯着她,有憎恶也有绝望,“然后和你一样带着怨恨过一辈子?”
冯青青一巴掌甩在他脸上,气得脸色煞白:“你再说一遍!”
她这一巴掌力度大得很,冯周隐隐觉得自己的脸已经开始肿了。
可话开了个头,他又实在忍不下去了,像终于被激怒的豹子一样站了起来,瞪着冯青青:“我说错了吗?我不想复刻自己的悲剧很难吗?”
“家长会没人开被说是孤儿,所有朋友都被你赶走了,你从来不管我学习累不累开心吗伤心吗有人欺负我吗?你都不管,你只关心我能不能给你镀金,有没有给你丢脸,上不上得了那个操蛋的医学院!”
冯周哆嗦着唇,声音越来越小,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最后一句话。
冯青青没想到这个一直逆来顺受的儿子也有露出利齿的一天。
她好像是被气到或是吓到了,身子筛糠一样抖,反手又给了他一巴掌,指着冯周的鼻子尖刻道:“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是不是?有本事你以后别和我要一分钱,一分钱也别要,你自己养活自己去!”
冯周一不做二不休,似乎把这辈子最伤人的话都要说出来:“你自己不行,考不上北大医学院,就想让我替你圆梦吗?你自不自私?我是为了你活着的吗?我在你心里就一直那么差劲吗?”
“考不上?”冯青青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可以称得上诡异的笑,“你说我考不上?是,你当然差劲,你太让我失望了。”
暴怒好像抽干了她所有力气,她像一片将落未落的树叶,不知是什么还在支撑着身子不倒下去。
冯青青用最后的力气,带着几分倨傲地抬起下巴,转身大步走出他的房间。木质门在她身后撞在门框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哐当”声,震得整个房间都颤了颤。
冯周跌坐回椅子上,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把脸埋在手心里。
两巴掌扇得不轻,肿印慢慢浮现在脸颊上。
他觉得自己很热,可手脚又冰凉得很。
这一天终于来了,冯周想,自己被所谓“父母”彻底抛弃的一天。
手机在旁边的柜子里不安分地震了几下,屏幕亮了又灭,显示他有一个未接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