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园小学组织春游的时候去过,水族馆没有。”
“那下次带你去水族馆, ”虞少淳说, “我舅那边在谈一个天文展,谈下来再带你去,好不好?”
冯周把最后一块棉花糖含在嘴里, 听他这么说倒觉得有趣,接茬道:“都去完了呢?”
虞少淳本来以为他会嘲讽一下自己,听见这个回答后愣了一下,认真思索片刻后说:“那就带你出去旅游,国内看完了去国外。”
他说着说着好像有些上头,开始规划未来的生活:“将来咱俩工作了就租个房子,然后双休年假就到处走走,先定个小目标,高考结束去上海迪士尼,然后别的再议。”
“虞少爷居然会租房?”冯周揶揄他。
“还房贷麻烦死了,”他半真半假地抱怨,“大好青春不要交代在这种地方,有钱多干点别的事,比如租一个带院子的房子。”
“带院子干什么?”
“种点能吃的东西,然后放把椅子养条狗再养条猫,一条跟你姓一条跟我姓,冬天堆雪人,夏天能乘凉,偶尔看狗儿子吵架。”
他认真地规划了半天未来社畜生活的蓝图,最后感叹道:“快进到上班吧,今天也是不想学习的一天,我作业还没写完,明天又要出期中成绩。学牲好痛苦,上班真好。”
你这是少年不知996愁滋味,等将来加班秃头的时候又开始倒数还有多少年退休。
可冯周也轻声附和他:“是啊,真好。”
真好。
他听着虞少淳碎碎念的规划,好像真的看见了那么一个院子。院子里有猫有狗有小水塘,月亮落在里面,撞见一池星子,狗伸着爪子去捞,猫被踩了尾巴,龇牙咧嘴地示威。青畦里春华秋实,藤蔓下满架生香。
而月光栖在旁边人的睫毛上,安静地睡着。
就像真的能这么安稳地一起过一辈子一样。
如果能这么过一辈子,那真是太好了。
***
虞少淳一直把他送到单元楼楼下。自摩天轮上那个吻后,虞某人像终于放开了手脚,趁着夜色一路上都牵着他的手不放,最后还要在楼梯间讨个晚安吻,两人的影子在昏暗的感应灯下缠绵半晌才分开。
冯周被他亲得脸颊发烫地进了电梯,打开家门的时候心里忽然凉了半截。
家里是亮着灯的。
暖黄的灯泡又被固执地换成了冰冷的白。
他悄悄去看客厅,果不其然看见了冷着脸的冯青青。
周万金回来过还是没回来过?吵完了还是没吵完?
冯周默默观察着家里的摆件,没发现有什么被明显砸过的痕迹,刚想趁着风暴来袭之前宁静赶快进屋,却被人叫住了:“你还知道回来啊?看看几点了?”
难不成是冲着他来的?
冯周迅速回想了一下自己这几天说过的做过的事,回忆到周五的考试时心下一紧——莫非是成绩出来了而且不太理想?
“你干什么去了?”
“我......去图书馆了。”
“撒谎。”
冯青青语调没变,还是那么冷,但带着几分戳穿谎言的嘲弄:“长大了也长能耐,敢和我撒谎了是不是?”
冯周摇摇头。
“去哪了?”
“和同学......”
“虞少淳是不是?”冯青青问,“那个年级第二?”
冯周的心“咯噔”地漏跳了半拍。
难道冯青青都知道了?
她掏出手机点了几下,“啪”地甩在桌上:“自己看。”
冯周颤着手拿起她的手机,看见了年级排名的截图。
第一名不是他,是虞少淳。
原来就是这么个事。
他刚刚悬起来的心倏地落回原处,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轻轻把手机放在桌上。
冯青青点着手机说:“你天天和他混在一起,人家考上年级第一把你挤下去了,人家多精啊?你呢?你就陪着人家玩?”
冯周低着头挨她数落。
他刚刚草草扫了下各科的成绩,大致看明白是什么情况。自己下滑的问题也有,但更多的还是虞少淳突飞猛进的英语成绩,从一百零几窜到120多,算是个长足的进步。
身为他的临时家庭英语教师,冯周觉得很欣慰。
差距缩小了是好事,至少能让他产生一种危机感。
“冯周你知不知道你考不上北大医学院就没未来了?”冯青青问他,“你真舍得把自己前途往里面搭,人家让你玩你就陪着玩然后把成绩玩下去,是不是?”
怎么能没未来呢?都说条条大路通罗马,为什么一条路堵上就会被认为这辈子都完蛋了呢?
这是个中国家长教育史上无解的悖论。
她话音刚落,冯周口袋里的手机就震了起来。
冯青青直接替他把手机掏出来,看了一眼,对着他晃了晃:“虞少淳的电话。”
冯周心里一急,伸手要去抢。
冯青青躲开他:“你紧张什么?”
冯周伸出去的手生生止在半空,纠结出痉挛的模样。
冯青青当着他的面按下了免提键。
他暗暗祈祷虞少淳千万别说什么奇怪的话。
“你到家了没?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冯青青看了他一眼,调整了下脸上的表情,用尽量温柔的语气说:“你好啊小虞,我是冯周的妈妈,先恭喜你考过冯周成了年级第一。”
“啊?”
冯周手脚冰凉,心脏“突突”地跳着,撞得他胸口生疼。
又是这样。
从小到大一直都是这样。
从他的生活到交友到一切,明明完全没关心过,却总是能恰到好处地替他决定一切,把他金丝雀一样框在既定的框架里,提线木偶似的活到这么大。
可他不想这么下去。
他的世界才刚刚鲜活起来。
虞少淳似乎不明白为什么冯周的电话会在冯青青手上:“阿姨好,冯周呢?”
“是这样的啊小虞,”冯青青换了个坐姿,“我们家冯周呢,和你不太一样。他挺笨的,性格也不讨人喜欢……”
你以为性格不讨人喜欢是因为谁啊?
冯周攥紧了拳,眼前一阵阵的眩晕。
“……你聪明嘛,稍微一使劲就考过他了,阿姨觉得你很有潜力冲一下复旦啊浙大啊,但是冯周和你不一样。”
冯青青虽然语调柔和,但满是一股盛气凌人的倨傲。
“冯周稍微受一点影响成绩就下滑了,阿姨觉得你们这个年纪不应该因为玩耽误学习,对不对?”
“是,但是我不考......”
不是这样的。
冯周想喊出来,可不知什么哽在喉咙里,干涩的僵硬的,堵住了他所有话。
好不容易才知道原来生活除了学习还有别的东西存在,好不容易有一个人说他会喜欢自己的所有,包括那些连亲妈都嫌弃的“不讨人喜欢的性格”。
可这一切可能都要消失了,随着这一通电话。
“所以呢,阿姨想说以后如果没必要的话,你们两个就别有来往了,学生还是学习最重要,等高考完了你想约谁出去就约谁出去玩,阿姨说的对吧?”
“可是……”
冯青青用不容置喙的语气打断他:“那么就这么说定了啊小虞,你要是想玩可以约别的同学去,冯周的话就算了,他不适合和你们一起玩。”
虞少淳憋了半天终于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这是冯周自己的想法吗?”
冯青青愣了一下:“重要吗?”
“如果是他自己觉得成绩下滑选择不要我这个朋友,那我完全没有意见”,虞少淳好像在试着和她讲道理,“但如果是您的决定,我认为还是征求一下他本人的意见,这是对他的尊重。”
冯青青没想到虞少淳会直接反驳自己,瞬间拔高音量:“尊重很重要吗?能帮他高考吗?”
“不能,但是——”
“那就免谈,”冯青青打断他的话,“你以后别来打扰他学习,损人利己的事少做。”
她说完就狼狈地挂断了电话,把冯周的手机往地上狠狠一扔。
楼下的邻居不知道楼上发什么疯,大晚上落物扰民,国骂穿地板而过,搅浑了本就紧张的空气。
“没有下次,”冯青青指着冯周鼻子说,“下次回不去第一,你手机就别拿了,听见了吗?”
冯周抖着手捡起地上的手机,几乎落荒而逃回自己的屋里,觉得有种头重脚轻的窒息感。
像溺水的人好不容易快浮出水面,忽然发现脚踝上缠了水草,只能在将逃未逃中挣扎。
而结局就是慢慢耗尽氧气,死于水底。
手机“嗡”地震了一下,虞少淳又给他打了个电话。
冯周险些没按到接听键。
他把手机放在耳边,嘶哑着声音低声说:“我……”
“你没事吧?”虞少淳连珠炮似的问他,“她打没打你?”
“没有。”
冯周脱力般靠着门慢慢滑坐到地上,听见家里大门关上的声音,这才觉得自己终于得救了。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松了口气,“吓死我了,我以为这么快地下恋就被发现了。”
“我……”
冯周想说对不起,但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觉得自己很对不起虞少淳。
从头到尾都是对方在主动,甚至还因为自己挨了骂,可自己又为他做了什么呢?
“怎么了?”虞少淳听见他的声音有些不对劲,心里一跳,“你哭了?我靠你别哭啊,我现在没法……”
冯周吸了吸鼻子:“我没有。”
“骗人。”对方的声音放松下来,带了几分笑意。
“我没有。”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我妈骂你的时候我没阻止她,”冯周说着又眼眶一热,“我太没用了。”
虞少淳没好气地说:“你怎么阻止她?她又打不到我,但是她能打你啊。”
但是你挨骂了,我不想你挨骂。
冯周没把这些话说出来,只是又闷闷地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你再这样我就生气了,”虞少淳佯装不满,“天天对不起对不起的,你欠我什么了?”
欠你好多,还不过来。
“要不我们……”
虞少淳知道他想说什么,立刻打断他:“不分,想都别想。”
“我配不上你,我脑子笨,性格怪,哪里都不好。”
“又来了,”对面好像被他气笑了,“你真的不考虑去给八点档写剧本吗?有够老套诶。”
冯周不知道该和这个理由很多的人说什么,一时间词穷,坐在地上望着天花板。
“你要是笨我算什么?两年了我才考过你一次,是不是要去切腹自尽?”虞少淳反问他,“你一点都不笨,你很聪明,我特别羡慕你又聪明又努力。”
“我也不是什么完美无缺的人,自恋自大,嘴欠张扬,自以为是,但是你也没嫌弃我是不是?”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虞少淳问他,“喜欢就是要喜欢一个人的全部,无论是优点还是缺点。”
“你的所有我都喜欢,你呢?”
他每次如此直白地说出喜欢的时候,都让冯周有些招架不住。
是过于赤裸的感情了,也是他十八年来第一次能直接感受到的“爱意”。
“……我也是。”
我也喜欢你的全部,包括被你划为缺点的“张扬”。
“那不就好办了?”虞少淳轻声说,“不怕,我在呢,咱俩分不开的。”
第71章
家人们, ”唐谦颤抖地拿着年级大榜站在讲台上,“我们见证了奇迹,这奇迹不亚于王朝的更迭!”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冯周和虞少淳正好进了教室。
虞少淳问他:“什么奇迹?”
唐谦三两步上前:“这里是实验二班, 我吊车尾的地方,欢迎来到不属于我的世界, 我尊贵的新任年级第一。”
虞少淳眉头一跳, 伸手挡开他贴得过近的脸:“去去去,少来这套。”
他瞥了眼后面的冯周, 却见冯周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微微松了口气, 戳了戳他:“被我超过的感觉如何?”
“更有动力了, ”冯周说,“下次得超你二十分才能报这一箭之仇。”
陈驷咬牙切齿地看着虞少淳:“这次是你走了大运, 下次冯宝一定会超过你的,对吧冯宝?”
唐谦刚要反驳,就听虞少淳欣然接受了他的批评:“对没错, 我这次就是走大运。”
你是不是被盗号了?
新鲜出炉的年级第二扶了下眼镜:“不是走大运,是因为他的英语产生了质的飞跃。”
陈驷眨眨眼, 没想到自家主公居然再次帮着敌人说话。
“就是撞大运,我英语完型来不及写完乱蒙了5个C, ”虞少淳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是撞大运,开始给大家解释这一切,“谁能想到居然都蒙对了呢?”
“不, 五个完形填空总共才7.5分, 扣去7.5你也是120多分。”
“但是这年级第一我确实胜之不武。”
“没有什么胜之不武的事,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更何况你的实力也不差。”
“那可能是老师给你判卷有偏差或者......”
冯周打断他:“技不如人就是技不如人, 我从来不给自己的失误找借口。”
周一的宝贵的早上,前年级第一和现年级第一站在讲台旁,就谁更适合拿年级第一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辩论,并互相吹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