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七月天熬人得很,别说在外面,就是在里面不开空调待一会那汗便像是开了闸一般不停的流,黏黏腻腻的,再加上那股热气上来了,整个人都是晕晕乎乎的。
姚梁现在就是这么个状况。
奶奶家的空调这几天坏了,维修师傅得明天才来,于是姚梁只好坐在饭桌前,一手吃饭一手擦汗。
“姚姚,你知道隔壁郑奶奶的那个出了国留学的孙女不?听说她今年回来了,哎,今天我就看见她了,人长的乖乖巧巧的,你说......”
“奶奶,人才出国留学回来,你孙子可都快三十有余了。”
自从老人之前摔着,落了腿伤后便热衷于为自己的孙子找个媳妇,每每姚梁一回家便立刻给人安排几场相亲,不过姚梁倒也没去过就是了。
姚梁对此是有些无语的,但又不能对老人说什么重话,只好老人提一次他就推一次。
“哎,瞧你说的这话,你也知道你三十有余了,这要换成我们那个年代,孩子都有好几个了。”
老人的语气里净是恨铁不成钢,急的就差把筷子放下,站起来对着姚梁说教了。
“妈,你也说是我们的年代嘛,姚姚那么大了,会看着办的。”
女人见姚梁的表情或多或少也有些不耐,便充当了和事佬,让老人别那么着急。
“唉,他要是会看着办,我能这么操心吗?你俩母子看着是都不急,就只有我一个老太婆急,想要抱个曾孙也怕是......”
“奶奶。”
老人这话姚梁显然是不爱听的,便也停下了筷子,严肃地打断了老人。
老人自知理亏,也就停下了不说话,继续吃饭,一时间,饭桌上的气氛在沉默间变得尴尬起来。
“说起出国留学,那陈爷爷的孙子是不是也刚从国外回来。”
女人看了眼两人的神情,兴许是感觉到了尴尬,便转移了话题,打破沉默。
“对啊,这几天去公园散步的时候我还看着那陈爷爷,不过一说起他孙子,他就开始恼了,什么也不说就走了。”
老人也乐得有人打破沉默,便也接着女人的话聊了起来。
“那么奇怪?我前几天去买菜的时候还听陈太太说她儿子回来了,她家爷爷高兴的很呢。”
饭桌上又开始热闹了起来,两人就在那扯着些家长里短,姚梁就在一旁默默听着吃饭。
“听说是因为那孩子回来就说要和一男人去外国结婚过日子,那陈爷爷气的差点没把那孩子腿打断。”
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姚梁整个身子明显的僵了一下,老人在说话没注意,女人倒是注意了,抿紧了唇,看着姚梁,似乎正在想些什么。
“唉,这千辛万苦地把个孩子给盼大了,结果...结果跟个男人搞在一起了……那不就是作孽吗?”
一听奶奶话里的嫌弃和不满,姚梁从头到脚都是麻的,心里慌得不行,汗是越擦越多,他有些受不了了,只想快点转移话题,嘴里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男人喜欢男人,那可是违背道德的事啊,那都不正常。”
“为什么不正常?”
姚梁颤着声音,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来压制住自己的颤抖和僵硬,老人还在那声讨着这件事有多不正常,自然没注意到姚梁的奇怪。
“那还用说吗,男人在一起怎么传宗接代?这老一辈也说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就是不孝、不道德、不正常。”
“对啊,而且这些事传出去也不光彩,这辈子都要被人指指点点的,何必呢?”
女人也加入了话题,直视着姚梁,缓缓说道。
大热天的,姚梁听着两人的对话却无端打了个冷颤,他惶恐地看向奶奶和那女人,对于从他们嘴里说出的恶毒话语感到一阵又一阵的恶寒。
室内的高温和体内的恶寒交织,情绪游走在失控边缘:
“够了!不要再说什么正常不正常的了。”
姚梁的大反应无疑是把饭桌上的两人给吓了一大跳,纷纷看向姚梁。
“姚姚,你这脸怎么都白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
老人一脸担心的问姚梁的身体状况,可姚梁却像是见鬼了一般,逃也似的转身走了。
把大门关上,进了电梯,姚梁便像是没了力气一般倚在了电梯的角落里,一下又一下地喘着气,像是缺氧了许久的人一般。
他知道奶奶不可能接受同性恋这件事,他也从来没对此有过什么寄望。
只是当真的听见了最亲近的人的恶言恶语后,即使对象不是他,心里还是痛,等反应过来后,才发现自己的脸上早就布满了泪水。
为什么他会喜欢男生,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所谓“正常”的人,他却被选中了成为“不正常”的人。
这些问题从姚梁知道自己喜欢男生之后便一直在问自己。
到了长大之后,他就知道这些问题是不会有答案的,而他要做的便是把这件事当成个秘密,让它烂进肚子里,而他,这辈子早就做好了打光棍的准备了。
即使是在张绎文和他说要过一辈子的时候他也没想过要和家里人出柜,可就在刚刚,或许是热气上了脑,他只像把那秘密说出来,告诉他奶奶自己的乖孙就是她口里不正常、不道德、不孝顺的人。
姚梁扪心自问这辈子没做过什么大善事,也没做过什么恶事,可仅仅因为他喜欢男人,这辈子就连把自己喜欢的人介绍给家里人,接受自己亲人祝福的权利也被抹去,是不是也太过分了。
姚梁坐在公园的凉亭里,身旁是东歪西倒的啤酒瓶,他像是不要命了一样一瓶接着一瓶地喝,大概是坐的累了,又站起来继续边走边喝。
姚梁一米八的高大个儿搁这大街上晃着,自然是显眼,引来了不少路人回头看这醉汉的醉态。
厄运往往发生在人最没有防备的时候。
谁能想到他姚梁到死也还是那么倒霉,明明过的是绿灯,也能碰上个醉鬼司机。
闪着白光的车头灯、刺耳的刹车声、路人的惊呼声,一切不过发生在几秒的时间里,只见姚梁被一股巨大的冲击力给撞到半空中,随后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身下的柏油路面间被染成血色,只有通过姚梁睁着的双眼和偶尔动了一动的手指能确定这个人还有意识。
脑子里闪过一帧又一帧的回忆,最后只定格在了一个人的身影上,那人一头金黄色的头发随风飘扬,张扬得不行。
张绎文。
又是这三个字,姚梁微微扬起一边的嘴角,吃力地笑了一下。
原来这一辈子,到了最后,他还是那么没有,没想着家人,没想着银行里的钱,没想着自己。
唯一想着的还是他,想着要再看他一眼,想要再和他回到2008年的夏日,想要再听他唱一次那首英文歌。
好像真的有点可惜了,这么死去的话。
明明是个闷人的夏日,姚梁却无端觉得有股热风,轻轻的,掠过他的脸庞,就像那年夏日,张绎文与他表白的时候吹过的那缕热风一样。
看来他真的活到头了,姚梁这么想着,意识伴着救护车的鸣笛声和那缕热风逐渐远去。
热风吹,蝉鸣着,教室里老旧的风扇嘎吱嘎吱地转动着,午后毒辣的日光被窗外的树荫遮去一半,零零散散地落在教室的桌椅上,落在少年的那身校服的肩膀处。
“我喜欢你。”
这次他要抢在少年之前表白,这次他不要再浪费时间去纠结了。
姚梁看着面前的少年有些愕然地抬头,他笑了,少年怔愣一下,也笑了。
门外传来王旭升他们的起哄声,两人被起哄的耳朵都红了,可还是紧紧地牵着手,朝着门外走去。
随着少年们的声音远去,教室内只剩热风蝉鸣。
最后的最后,一切都归于寂静。
第四十八章 番外:我爱你
姚姚,新年快乐,今年又是新的一年了,我之前答应过要每年给你写信的,现在也写了二十三封了,想想时间也真是过的快。
对了,我今天又被刘宁说我多长了几条皱纹,我说毕竟都五十好几的人了,哪还能没几条皱纹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咱俩明明同年,怎么就我一个人老了,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呢?
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总喜欢回想起以前的事来,我记得以前王旭升他们总爱调侃你,说你对着我就硬气不起来,只要我说几句话,摆出个委屈的模样,你就是在哪都会回来,你以前就不爱听这话,每回都说不会。
结果那次你还真对我硬气了一回。
直到现在,我还记得手术室外面的那盏红灯。
那天它亮了多久我就在外面求神拜佛了多久,我那时候跟神佛求我愿意用我寿命、福分,任何东西来换一句手术平安。
红灯灭了,我换来了一句节哀顺变。
奶奶和你妈妈当场便晕倒了过去,就只剩我进去看你最后一眼了。
即使进去看见了护士把你脸上的白布给掀开,看见了你身上那些血、那些伤口、你没有血色的脸、你紧闭着的双眼,我还是觉得你没死。
毕竟你可是被你的同事们称为铁人的,铁人怎么会倒下呢?
可是当我靠近你,摸到了你冰凉僵硬的手,我就知道,你真的走了。
我哭了,气也喘不上,泪水鼻涕也止不住的那种,我觉得我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像那时候哭的那么难过了。
我边哭边求你回来,唯有那一次,你再也没回来了。
哎,你看我,你走的这些年倒是我变得不硬气了,写到这鼻子就开始酸得要紧了。
这说起哭这回事,其实我也有些事瞒着你,从来都没有和你讲,也不为别的,就怕你笑话我。
毕竟你也知道,你这个人一旦揪到我什么小辫子,你就能拿那事情笑话我好久。
高中毕业那天,我和你表白失败后,我其实偷偷跑去厕所哭了,就像那些八点档的狗血剧女主发现恋人出轨一样,在那哭了好久,还伤春悲秋了好一阵子才缓过来。
现在想起来我才发现我活到现在为止,哭的那么狼狈、那么憋屈的也就两次,两次都和你有关。
我想王旭升他们说错了,硬气不起来的人从来都不是你,而是我。
二十三年了,我还是没有忘掉你,你说你多过分,分手的时候你明明说了要长命百岁的,你这么一走,你倒是潇洒了,那我呢?
算了,和你抱怨再多一点你肯定就要说我烦了,今天就先写到这里好了。
对了,差点忘记了。
姚梁,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