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一切的胡思乱想只姚梁自己知道,他眼前这人仍浑然不知,正专心地听着门外的举动。
姚梁趁着张绎文没留意自己这边,倒开始肆无忌惮地看起了张绎文来。
一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张绎文,要是此时张绎文转过头来看他,定要吓个一跳。
也不知道等了有多久,外面那群人才走了。
可张绎文仍杵在那,也不打算开门出去。
门锁刚好被张绎文挡住,姚梁想要去推开门也推不了。
还没等姚梁开口,张绎文倒先一步动作了起来。
但这动作不是向门那去,而是向姚梁的手伸去。
只见张绎文的手握着姚梁的手,顺着姚梁的手往上去,慢慢撩开姚梁那件外套的袖子。
姚梁自然是被张绎文这动作给吓了一跳,正要把手往回缩,张绎文却一把抓住了他,然后一下把那袖子拉了上去。
姚梁想要立马把袖子给拉回去也来不及了,那布满青紫疤痕的手臂就这么展露在了张绎文的眼前。
第十三章 发现
几乎是在张绎文把他的袖子拉上去的那一刻,姚梁便反应了过来,立马把手抽了回去,把外套袖子拉下来。
张绎文仍处在震惊之中,刚才他见姚梁对脱外套这事有那么大的反应便觉得有些不对劲,没想到那外套下竟是藏着青青紫紫的淤痕。
张绎文的目光移到姚梁的腹部处,难以想象姚梁被衣服遮着的那些地方还有多少淤青。
“让开。”
姚梁把脸侧过一边,额前的碎发挡住他的双眼,但从声音便可以听出他的不悦。
张绎文被姚梁的声音拉回了神,想要追问但又发现现在两人身处的场地确实有些不合适,便把门打开。
刚才在淋浴间里那空调的冷风被门隔绝在外,两人都憋出了细汗,身上燥热得很,现在迎着冷风,人也跟着清醒了几分。
一推开门姚梁便快步往外走,张绎文一把把人给抓住了,姚梁看着张绎文的手,微微皱起眉头来,张绎文见姚梁皱眉,以为是把人捏疼了,便立刻放了手。
“你……”
张绎文看着姚梁那手臂,那眉头皱得紧,在那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话来。
“是你爸做的?”
张绎文抬起头来,那眼神里除了难以置信以外,还夹杂着几分不明显的同情。
姚梁活的这十多年的人生里头,对这种同情的眼神是最为熟悉,他咬紧牙,把脸偏过去一旁。
这就是为什么他当初要远离张绎文的原因,就是怕今天这一幕的出现,张绎文眼里的同情仿佛就在提醒着姚梁他们不是一类人,他们之间存在着太多的差距。
张绎文看着姚梁那神情便知道自己猜得没错,一时间,更衣室里头也没人说话,只剩下空调运转的声音。
“那时候你问我为什么要帮那女孩,我还觉得这是那来的怪人。”
张绎文边说着边往长椅那坐,两手往后撑着,随意地说起了些往事。
这下姚梁便成了疑惑的那个,他有些摸不透张绎文这是要打算说些什么。
“现在我才知道你为什么要那么说。”
张绎文转头过来看着姚梁,那眼神还是那么地亮。
“姚梁,你没有错,我会帮你的。”
少年人的语气真诚,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说的这句话实际上有多么的苍白。
姚梁听了张绎文的话只觉得好笑的,想着要嘲讽张绎文这个小少爷几句天真的,可那嘲讽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来帮你这些话未免过于苍白无力,再加上是从一个十六岁,不知世事的小少爷口中说出,更是没有一点的说服力。
可姚梁却想要去相信他的话,想要去相信事情就像他所说的那样,自己是没有错的,还是有人能帮自己的。
再怎么说,他也不过是十六岁的年纪。
姚梁的手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心脏像是被人狠狠地握住,无法喘过气来。
张绎文看过去,只见姚梁白着一张脸,他急忙往姚梁那走过去,低声问着姚梁有没有事。
姚梁一听张绎文这话,眼里的泪水便不受控制地往下流,张绎文一看便慌了神,乱七八糟地说了些话来安慰姚梁,结果换来姚梁一句闭嘴,这才乖乖地闭嘴,手轻轻地往姚梁背上拍。
就这么一动作是把姚梁弄的哭笑不得,敢情这人是把他当成小孩还得跟那拍着背哄了。
两人彼此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只剩下空调的运作声,伴着那个夏天远去。
“我说啊,姚!梁!你那天到底跟张绎文那去了?”
刘宁说一个字便顿一下,说得大声,几乎是要往姚梁耳朵里吼,硬是把姚梁从回忆里头扯了回来。
姚梁揉了揉耳朵,嫌弃地往刘宁那看,这才慢悠悠地说了起来:
“我们去了更衣室。”
刘宁一听这回答,那眼神就不对劲了起来。
“你脑子里能装点健康的东西吗?”
姚梁白了刘宁一眼,拍了一下刘宁的后脑袋。
“我怎么了,你俩有前科,这能怪我想歪吗?还拍我脑袋,你当我是王旭升?”
刘宁一碰了酒,那副温温柔柔的君子模样便消失的一干二净,活像个老大爷那样。
说起王旭升,两人便静了下来,刘宁摇摇头,似乎是想把那些烦人事给甩走,跟一旁的酒保又叫了杯酒。
“找天你得去看看他,毕竟他跟你都一个样。”
“跟你也差不多。”
刘宁喝着酒,没说什么话反驳姚梁。
“你知道吗,刚认识你那会我是真不喜欢你。”
“现在想来也未免太过于傻了,居然怕张绎文能被你给骗了。”
“我就这么像个坏人?”
刘宁往姚梁那看了眼,姚梁也看向刘宁,两人下一刻就像个傻子那样笑了起来。
“疯子。”
刘宁笑够了才慢慢直了腰,低声笑骂着姚梁,一旁的姚梁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现在看来你才是那个被人骗的傻子。”
姚梁趴在酒桌上,直盯着酒杯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两人就这么一来二往的,硬是喝到了第二天的清晨,被那酒吧的老板软说硬赶才把两人给赶了出去关店。
“自打大学那次之后我就没喝到天亮过。”
刘宁眯着眼伸了个懒腰,像是刚睡醒一般,倒不像是喝了一轮通宵。
“我还得上班呢。”
姚梁转了转脖子,刚刚在酒吧里头吐了一轮,现在算是勉强清醒了过来。
刚巧马路边停了一部计程车,刘宁把计程车让给姚梁,在姚梁身后目送着人上车。
“姚梁,跟张绎文说清楚吧,这笔糊涂帐你俩怎么也得算清楚。”
在姚梁快要上车时,刘宁叫住了他。
姚梁顿了一顿,转头往刘宁那看过去。
“刚刚不是说再说这事就是孙子?”
姚梁说这句话说得轻快,末了还打趣了刘宁一番。
“谁让爷爷您纠结。”
姚梁听了这番话便乐了,过了一会,他扶着计程车的门,认真的看着刘宁:
“你还跟高中那样。”
“我要还跟高中那样,我可跟不了你喝酒。”
两人又爷爷孙子的打趣对方一个来回,姚梁才上了计程车。
他看了看手机上的日期,想了一会便跟计程车司机改了目的地:
“师傅,麻烦去清安园。”
第十四章 烟瘾
计程车刚开一段路,那雨便开始下了。
雨下的不算大,姚梁看着雨水从窗边滑落而过,那烟瘾就要上来,往口袋里摸索了半天,连个烟尾巴也没找着,人也不由来地有些烦躁。
姚梁是大学刚毕业那时候沾上的烟瘾,说起来还是因为张绎文,那时候张绎文也抽,姚梁在一旁看他抽得那么过瘾也要来一根试试,没成想最后张绎文倒戒了,他却染上了这烟瘾。
那时候就该想到的,在这段关系里头,不是张绎文不能没有他,而是他不能没有张绎文,像烟瘾一般,戒不掉。
姚梁越想越觉得烦躁,更想要来根烟把脑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是都给赶出去。
姚梁一看见杂货店便让司机靠边停下,也不管离目的地还有多少距离,立马付了钱就往杂货店里头走。
拿烟、打火机,结账,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呼出一口烟,姚梁微微眯起眼,透过那呼出来的烟看着那雨打在地上,脑海里是空白一片,只有终于能抽上一口烟的满足感。
他拿起烟,感受着烟从口中呼出,唯有这一刻,姚梁才能真正认知到自己是活着的这个事实。
姚梁看了看那雨没有要停下的意思,捏灭了烟后又转身进了杂货店。
拿了把伞,这才注意到这杂货店里头还有个盒子装着些年代久远的游戏碟。
里头有张游戏碟眼熟得很,姚梁把那游戏碟拿了起来,把碟上的尘轻轻拨走,这才发现这眼熟是打那来的。
如果说每个人都必定有一样东西可以代表着自己的童年,那代表着姚梁的童年便是这张年代久远的游戏碟片。
姚梁的童年是幸福的,幸福到姚梁在长大后总在想是不是因为自己小时候太过于幸福,而得到了报应。
那时候他爸还是那个好好先生,他妈妈还是那个顾家的温柔的妈妈,而他还是那个能在家里横,向家人撒娇的熊孩子。
姚梁记得是在自己生日的那天,他爸把这张游戏碟给拿了出来,给他们一家子说着自己以前玩这游戏有多厉害,末了还要跟姚梁来上一局,结果却被姚梁给赢了,全家人就这么窝在那个沙发里笑成一团。
那时候姚梁还很小,不过八、九岁,他以为这就是家人,这就是他的世界,可到了后来,姚梁才发现所谓家人不过是被血缘所牵扯住的陌生人,世界很大,不是只有沙发一角那么小。
“要的话拿走就行了,都是些没人要的玩意。”
说话声从后面传来,姚梁往后看,只见是刚刚替他结账的那位大爷,大爷头也不抬,看着报纸,满不在乎地说道。
没人要的玩意。
姚梁垂着眼,握着那游戏碟,脑海里反反复复地想起那大爷的话。
他看了眼盒子里头堆着的那些游戏碟,姚梁便把那游戏碟带走了。
往山上的路走,竟然也能见到几个人拿着花去扫墓。
姚梁整身的酒气,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手臂上,扣子也不扣到顶,手里没拿花,反是拿着张游戏碟片,衬衫的口袋里还袋着个烟盒,整个人一看便知道是熬了一整晚的夜,颓丧得不行,与那些同路人也格格不入。
等姚梁到了那墓地前,他才发觉有人比他先来一步,他看着放在墓地前的那束花,不过一眼,他便猜到是谁送的。
把手里的游戏碟放在墓地前,姚梁便又拿出了根烟来抽,缓缓地从空中呼出口烟,烟味伴着下雨天独有的味道,他记得那男人去世的那天也是这么个天气。
那男人是在姚梁高三那年去世的,突然但又是意料之内的。
那时姚梁的英文老师还在讲台上慷慨激昂地发表着激励演说,老曹一下把门拉开,把姚梁叫了出去。
去世的原因没有那么复杂,就是因为喝酒过度导致的猝死。
那天也下雨,下的雨不大也不小,就像姚梁的心情,既没有解脱的痛快,也没有失去至亲的悲痛,不过是有些心烦罢了。
自从张绎文跟姚梁在运动会时说了那番话后,姚梁第一次抵抗了那男人,他在男人拿啤酒瓶打他的那一刻,他伸手挡了下来,把那啤酒瓶抢了过来。
预料之外,男人只是惊愕,没有疯了似的向他发火、责骂,自那以后,男人没再回过家,也没再打过他。
直到男人去世前的一天,那时男人已经差不多有小半个月没回过家,男人再出现时把自己打理了一番,那是姚梁隔了那么多年,第一次没在男人身上嗅到酒臭味。
“来,坐下来吃。”
桌上放着一桌子的菜,男人见姚梁进了门便堆起了笑,招呼着让人坐下。
姚梁无疑是震惊的,他看着男人,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才慢慢地往下坐。
男人见姚梁坐下,更是欢喜,跟姚梁东扯西扯,又几乎要把桌上的菜都往姚梁碗里夹。
“我今天去找工作了,我不会再碰酒的了,以后我们两父子好好过,你能原谅爸爸吗?”
男人低着头说,末了才微微抬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姚梁的神情。
姚梁把筷子握得死紧,头低着在那扒着饭,好半天也不看男人。
“我怎么相信你。”
男人一听姚梁的话,也不管姚梁的神情有多阴暗,那话里的语气有多讽刺,立刻把头抬起,两眼发亮,像是捉到了什么希望一般,直起身子,语气坚定地朝姚梁说:
“我会的,姚姚你相信我,我能改的,我……我要是不能改你就报警把我抓走,我发誓我一定不会再碰酒的了。”
男人一番说得急,断断续续好几次才把话说完整。
看着眼前那男人焦急地证明自己有改过自新的诚意,几乎是在乞求着自己的原谅,姚梁只觉得好笑。
男人是受害者,也是加害者,他把自己所承受的苦痛统统加诸于姚梁身上,现在却来乞求着姚梁的原谅,过去那些痛打暴力难道就同黑板上的粉笔字一般,可以被轻易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