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枝——”
商陆挂了,明叔把“小枝回国了”几个字咽了回去。
几句话的功夫真浇了透湿,商陆捋了捋头发,接过了柯屿递过来的外套。
“快下山。”
树几乎被吹得折腰,一些幼小的树苗恐怕明天就会被连根拔起。特斯拉静音降噪,外面的末日景象便好像是于此无关的默片。空气一安静了下来,刚才被打断的旖旎便在沉默中接续,继而混杂上了一层不易察觉的尴尬。
商陆主动问:“你的工作怎么办?”
“只能跟媒体和品牌方解释,媒体那边还好,品牌是有点麻烦。”
“什么品牌?”
“八厘米星球。”
“那个一束玫瑰一千的鲜花直送?你是全球代言人?”
“你知道?”
“我去过他们店里。”
柯屿饶有兴致:“买花?送给谁?”
“去年姐毕业。”
“女朋友?”
“当然不是,”商陆顿了顿,不知为什么有点不自然:“我没谈过恋爱。”
“姐毕业送玫瑰?”
“她亲口点名要的。”
“你知道这个品牌主打爱情吗?”
“……知道。”商陆缓缓明白过来,扶紧了方向盘:“她在跟我表白?”
柯屿笑出声:“姐太惨了。”
商陆显然觉得有点丢脸,半晌:“她完全可以直说。”
柯屿挑眉:“然后呢?”
“这样我就可以拒绝她。”
柯屿:“……”
真有你的。
“所以你走进了法国的eight centimeter,精挑细选买了一束漂亮的玫瑰,然后直到现在才知道我是代言人。”柯屿得出结论:“知道了,物料铺得不够广。”
商陆直觉当中缺少了一环。……想明白了,缺少的那环是“在他一年前就已经进过专卖店的前提下他跟柯屿同居大半个月、每天无数公交车电子广告牌穿梭城市的同时也依然没有认出他。”
除非「商陆是傻子」,否则就是「物料铺得不够广」。
商陆点头肯定道:“确实,物料铺得不够广。”
努力回忆买花时的一切细节。
花团锦簇的火红玫瑰掩映着一张慵懒冷峻的脸,从logo到花瓣到那个人的眉眼气质,没有一样不写着“矜贵”两个字——凌驾于好看之上。
“其实是注意到的。”记忆一旦从深处浮现,便会风吹春草般鲜活起来,甚至连带着店里熏着冷气的香味也萦绕回了鼻尖,“当时只觉得这张亚裔面孔很漂亮,只是一张硬照也很有故事感。”
“那怎么一直没认出我?”
雨刷摆动不停,商陆若有似无地勾起唇,“真人比海报好。”
柯屿不信:“海报是精修的。”
“不一样。”商陆稍踩刹车降下车速,转过一个大弯后认真地回眸看了眼柯屿,“海报很精致,但我只有真正看到你本人的时候,才有心动的感觉。就好像一个精致的不落尘埃的花瓶,和一只落满烟火气的鸟,我可能更想把这只小鸟捧进手心。”
花瓶还是第一次当鸟。小巧,不那么精致,可爱得微不足道。
柯屿目光柔和下来。
花瓶是要封在玻璃柜里纤尘不染的,而小鸟可以飞到很远的地方,直到它不想飞了、飞不动为止。
电话响了。
他超过两次震动未接,商陆问:“怎么了?”
柯屿垂目看着汤野的名字,终于划开屏幕。手机贴面,他的声音与刚才完全不同,淡漠生疏,透着一丝下级对老板的恭谨:“汤总。”
商陆心里一顿,察觉了柯屿的不自然。
“航班停了,你在哪里?”
“在岛上。”
“我让人去接你。”
“不用,跨海大桥封了。”
汤野那边沉默数秒,低笑一声:“小岛,你耍我?”阿州看着他叼着烟在车边烦躁地转圈,声音蓦然严厉:“你是不是早就算好了?”
柯屿冷静又平静,只是始终低垂着视线,“是意外。”
“你跟谁在一起?”
柯屿停顿了一下,“就我自己。”
汤野在电话那段微微一笑,“宝贝,你知不知道,如果旁边没别人,你都不会这么好声好气地跟我说话。”
柯屿的好声好气到了头,直接挂断了电话。
商陆不说话,他一颗心无穷无尽地下坠,欲盖弥彰地说:“是我老板。”
“我知道。”
等到了山脚下,风没那么恐怖了,但柯屿明白,这只是暂时的假象。
街道上空无一人,他给商陆指路,空旷的露天停车场已经停了不少车辆:“把车停这里,砸坏了我报销。”
“怎么不停地下车库?”
“会积水,积水的概率比被树砸的概率高多了。”
商陆倒车入库,柯屿给他发了一个定位,“你去这个酒店,我回家钉一下窗户。”
“我帮你。”
“不用,我自己——”柯屿在商陆的目光里改口,“好,你帮我。”他想下车,手却被商陆拉住:“怎么?”
商陆想了想:“汤野的电话其实不用和我解释。”
柯屿顿了一下,“嗯”了一声,说:“我知道了。”
风大得伞刚撑开就飞了,商陆脱下外套,把柯屿抱进怀里。两人就着外套勉强挡雨,一路小跑着抄近路回了家。
老旧的窗户外原本就钉着木框,大概是因为经年累月地遭受狂风暴雨,已经有了裂纹。柯屿衣服来不及换,从储物间里拖出一厚摞实木木板。
他被积灰熏得疯狂咳嗽,商陆弯下腰,“我来。”衬衫湿了不舒服,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脱了,随着抱起重物的动作,肩背和手臂肌肉都贲张,柯屿一边扇灰一边笑了一声:“好的弟弟,谢谢弟弟。”
从一楼开始钉起。
寻常不觉得,此刻就嫌窗户多了,这种民间自建房大多四四方方,每个房间都开一扇方形推窗,数下来足有八扇。柯屿从工具箱里扒拉出铁锤和长钉,只有一把,不等商陆说话他直接塞给了他:“你来。”
商陆:“……”
柯屿义正言辞:“谁让你高。”教他:“四个角和中间都要钉死,锈得太厉害的钉子就不要用了,木板钉上后再加固两根木条成‘x’形,明白了?”
商陆揽活,他就在一旁打伞,顺便给他递钉子,偶尔扶木板。木板厚度都超过两厘米,又是高密度纯实木,扶久了沉甸甸地压手。风太大,长钉也经不住这风力,他不敢抓一把摊手心让商陆自己拣,只能他递一根,商陆钉一根。……到头来,怎么这帮闲的感觉比商陆还忙。
商陆倒是气定神闲,柯屿睨他:“这是不是你第一次劳动?”
“别把我讲得好像废物一样。”
难得有邻里匆匆跑过,莫不是忙着搬仓库的,一边跑一边狂骂台风不讲信用,瞥见商陆裸着半身,“呵”一声,“精神啊靓仔!”把柯屿笑得要死。
商陆咬着钉子,也跟着哼笑一声。长钉取下嵌入木板,他漫不经心地说:“上的时候,同间经常互拍短片排话剧,很多道具都是自己做的,比这个复杂。”
柯屿没想到台风天里还能有这聊天的闲情逸致,焦灼的心倒也慢慢平静了下来。积水从屋檐滴落成串,雨声交织天地间,形成一股密集的白噪音。在这白噪音中,只有小锤敲击长钉的规律声音。
“以前台风的时候,都是我自己做这些,奶奶在旁边帮我。”
措手不及的,淋着雨,雨水滑进眼睛里让他视线迷蒙,锤子就锤到了手。后来乖了,天气一预警他就钉上,室内连续数日昏暗,他就在这种茫然无声的焦灼内,安静等待着那场将来未来的台风。
从一楼转战二楼,雨打在玻璃上噼里啪啦,但骤然没了风雨,反倒有种难以形容的静谧。
“楼上的钉室内。”
“外面玻璃会碎吗?”
“听天由命了。”
木板钉完,天彻底转黑,柯屿扔给商陆一条毛巾:“赶紧去洗个热水澡。”
他想起明叔照顾他的精细劲儿,估计在商陆二十四年的人生里,他是唯一连续跟他三次相遇在“穷乡僻壤”的人。
商陆攥着毛巾,半边唇角勾起,裸着上身悠然自在地盯着他:“不急。”
柯屿直觉不妙,眼神莫名滑向他被运动裤的抽绳式裤腰松垮束着的劲瘦腰身:“……你想干什么?”
“接吻三次了,娱乐圈再怎么道德败坏也得讲究个事不过三——柯老师,你是不是欠我一句什么?”察觉到柯屿的视线,眼神倒也玩味了起来:“还是说,你想彻底地道德败坏一次?”
“我——”
“我没经验,你想好了再选。”
柯屿眼神彻底乱了,心跳也跟着乱。他搞不懂,他明明不顾一切像个疯子一样追了过去,他们在雨里接吻超过一分钟,他连他说了那么长的告白都没有推开他跑掉拒绝,还不够吗?
他又想当鸵鸟,商陆直截了当命令他:“说你喜欢我。”
第54章
柯屿吞咽了一下,转身说:“……该去酒店了。”
商陆把毛巾往床上一扔,从行李箱里随手捡起一件T恤套上,慵懒道:“好啊,顺便买个避孕套。”
柯屿:“……”
高大的身影走向他,与他擦身而过,戏谑语气里的温度已经很冰冷了,“你自己选的。”
“——喜欢。”柯屿叫住他,在商陆脚步凝住的时候,欲盖弥彰地说:“……你人挺好的。”
商陆简直被气笑,莫名其妙接了三次吻还搭进去一告白,到头来就得到一张好人卡,他在柯屿微妙不安的抗拒下揽住他的后脑,把他扣向自己,一边与他很近地鼻息相闻,一边恶作剧般揉乱他脑后的头发,亲昵地问:“那你告诉我,你追出来干什么?”
柯屿躲不过他的凝视,硬着头皮说:“……给你送伞。”
“给我送伞?”
“让你路上小心。”
商陆挑眉:“那你哭什么?”
“我没哭。”柯屿说,“是雨。”
“让我路上小心,为什么要吻我?”
“是你吻我。”
“什么?”商陆没遇过怂得这么不讲理的,“明明是你先主动。”
“你记错了。”柯屿音量低低的:“是你先表白,也是你主动的。”
“好,就当都是我主动,”商陆心一横把所有锅都给背了,握紧了柯屿的后颈问,“那你告诉我,你答应吗?”
“我……”
“你柯屿,喜不喜欢我?愿不愿意接受我,跟我开展一段正式的交往,确定一段名正言顺的关系?”
密闭的窗子将台风的凉爽都关在屋外,屋子里,闷热潮湿交替盘旋上升,连呼吸都如同有了实质。商陆的气息,就像是春夜了沉重的、占满了夜露和花香的风,沉沉地灌入柯屿的耳中,让他头脑连同整个人都开始昏沉、都开始头重脚轻。
商陆等了三秒、五秒、十秒,柯屿不说话,二十秒,半分钟,柯屿仍然不说话。他渐渐松开手,声音里是经过克制处理后依然令人叹息的失望:“好,柯老师,谢谢你把心动和失落都一起教给我。”
“别走——”柯屿贴近他出了汗受了风淋了雨却依然炽热的身体,“再抱一会儿。”
商陆的手将松未松,失望的神采还未消下,倒又出现了一种带着宠溺的哭笑不得,“喂,不跟我确定关系,还让我抱你?”
“我喜欢你抱我。”柯屿拾起他的手,把他的手揽到腰后。
商陆收紧,大手扣住他的腰。
“还有呢?”
柯屿犹豫了一瞬,仰起头抬起眸微微踮脚,把唇送到了商陆的唇边:“喜欢你亲我。”
指腹摩挲上他温热柔软、在暗色灯光下显得嫣红的唇瓣,商陆定定地看着,低头,撷吮住了他的下唇,吮进唇齿间狎弄。
“还有呢?”吻侵蚀了嗓音,他沙哑地、认真地追问,幽深的眼眸慵懒地锁住柯屿不安、懵懂、胆怯着坚定的眼神。
他这个样子,就像是最天真的猎物,不知道一片好心把自己送到了怎样糟糕的洞穴前边。
“还有……”柯屿把脸贴上商陆的胸膛。好烫,好快的心跳。“喜欢你说你喜欢我。”
“我喜欢你。”
他说完,轻轻笑了一声,是拿他无可奈何又必须惯着,顺从地问“还有吗?”
“喜欢明宝——”
“这个不准。”
“——的哥哥。”
商陆愣了一下,心跳漏拍丢脸直观地递入柯屿紧贴的耳中,“明宝有两个哥哥,你说的是哪一个?”
“喜欢我的那个。”
商陆的身体那么热,他纵使隔着T恤贴着,也被传染了温度,脸颊缓慢地、似乎可追溯节奏地一点一点烧了起来。
聪明惯了的人现在也学会了装傻,喉结滚着,吞咽的声音细微地被柯屿捕捉到。
“也许大哥也是你的影迷。”
柯屿揪住他的领口,额头抵上,旖旎一瞬间变成要死要活地崩溃:“你好烦。”
领口松开了,他一把推开商陆:“爱懂不懂!”
虽然只是下午两三点光景,但天已近乎全黑。耽搁不得了。柯屿匆匆下楼,从杂物间里取出两把伞。这里地势低,台风过境每每被淹,他永远忘不了小时候去一楼涉水拿碗时,身边被一条剧毒水蛇环游的恐惧。从这里到酒店差不多有七八百米,……冒雨顶风也必须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