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梁白玉没说出他想听的话。
陈砜的面部肌肉僵硬,音量更低:“我记得我去年给你拿药的时候,一抽屉都是。“
梁白玉拧上药瓶:“真的没有啦。”
陈砜把他的头发理了理:“那你的药在哪开的,我带你去。”
梁白玉把咬过的药片丢回药瓶里,去年赵文骁也说过类似的话,他忽略了,这次却给了答复。
他说,“来不及了。”
陈砜一瞬不瞬地凝视他:“来得及,你告诉我……”
梁白玉摇摇头,一字不变的重复:“来不及了。”
山下不知哪个早当家的孩子站在家门口,扯着稚嫩的嗓子喊爹妈回家吃饭。
那股子平淡的岁月安宁吹不到山上。
陈砜在说什么,神情痛苦到了极点,梁白玉已经听不太清了也看不太清了,风吹山林的声响离他的世界越来越远,他昏昏沉沉地看了陈砜一眼:“你是不是……爱上我了?”
这是梁白玉第二次问这个问题。
第一次问的时候,他的眼睛亮亮的充满风情,眼里写着他想要的回答,希望听的人能满足他。
这次他的视线不怎么对焦,眼中依然有想听到的答案。
陈砜握住梁白玉的双手放在自己脸上,凑近些抵着他的额头,和那次一样如他所愿。
“是,我爱上你了,我爱你。”
“我爱你,我爱你……”陈砜一遍遍的说着,喘息里带着汹涌而赤诚的爱意,他哽咽着哀求,“你也爱我吧,你也爱爱我……”
别丢下我……求你了……
第59章 (吻)
梁白玉回村前为自己安排的药量,能让他鲜活明艳的好好活到年三十,在家里喝碗鸡汤吃点茶叶蛋和父母过个年,那是他早就准备好的终点。
后来他一次又一次的在原来的基础上减少药量,为的是想多活些天。
活多久是无法计算出来的,这要取决于他最后一粒药的最后一口是什么时候吃。
他会在那之前了断自己。
梁白玉一笔一划深刻在灵魂深处的是――我必须在药吃完前死去。
现在梁白玉的药瓶里还有不到四粒药。
可他已经……
梁白玉看着还在不断向他表达爱的男人:“好啦,我听到啦,知道啦。”
陈砜有些愣。
梁白玉拍拍他的脸,温柔地笑了一下:“每个字都听得很清楚,每个字喔。”
考官出卷的同时也给了答案。
那是考生老早就想填的,这次终于填上去了。互相如愿。
陈砜低下头,鼻腔酸堵得厉害,他又抬起眼眸,很深邃的眼凝视着与他额头相抵的人,眼里有赤红的情潮在剧烈涌动。
“你……“梁白玉虚弱地眨眨眼,“还想问什么呀?”
陈砜喉头泛上来的苦意浓至极,呼吸里都浸上了,痛苦的窒息感将他的整个心肺灌满,他有太多想问的了,关于眼前人的过往经历他都想知道,他期盼能当一个被接纳的倾听者而不是带着目的的探问者,可他只等到了“药吃完就没了”和“来不及了”。
没有意义了,所有,一切都没意义了。
陈砜飞快偏头抹掉眼泪,还是有意义的,他终于得到了一个可以说出爱的机会,也拥有了爱。
“没有了吗?”梁白玉嘟囔。
陈砜一语不发地把丝巾系回梁白玉的腕部,轻轻背起他往家走,周围高大翠绿的草木和芬芳野花一路相送。
生活仿佛是在给他们一个错觉:我会眷顾你们的,不要怕。
陈砜感受背上人的重量,轻得让他怀疑只剩个壳了,他想到被他寄出去的胶囊,那原本是他的最后一丝希望……他的脑中闪过很多念头,嘴里出来的却是一句直白到残忍的话,往自己心口扎窟窿搅得稀烂。
“你想什么时候把药吃完?”他问。
“想”这个字,不含任何要求。这不是把自己放在最卑微的位置,是尊重所爱之人的一切决定。
陈砜以一个鲜血淋漓的灵魂等着答案,风悠悠吹过,夹杂着一声轻语,“半个月不到吧。”
他茫然无措的僵在原地,根本吐不出“我今天不问,你是不是就要一声不响的丢下我走了”这种话,他的心里没有丝毫怨恨,只有压抑的绝望。
半个月,半个月……能做什么?什么也做不了。
别说映山红了,可能都等不来一场雨。
有两只手从陈砜背后伸到前面,捂住了他潮湿模糊的眼睛,他的世界黑下来,耳边响起一声呢喃:“你喜不喜欢猫呀?”
“不喜欢,也不讨厌。”陈砜听到自己空洞的声音。
捂住他眼的手往上移,扯扯他的头发。他改了口,“喜欢。”
“噢。“梁白玉轻哼了声,苍白的唇贴在Alpha左耳的阻隔扣上,“那养一只嘛。”
“你要对猫好,要宠它,多陪陪它……”他说着说着,眼皮沉沉的盖住那双多情的眼睛,呼出的气息越来越弱,昏了过去。
陈砜继续走,眼前是一片熟悉的春意盎然,他却仿佛走在寒风呼啸的冰天雪地。
走着走着,又是灰暗的荒芜。
.
梁白玉第二天叫陈砜带上铁锹,陪他去了山里的一个地方。
陈砜在梁白玉的吩咐下挖掉那里的灌木,扯掉草藤,露出光秃秃的黄土地。
“这儿。”梁白玉指指一个方位,“你往下挖。”
陈砜什么都没问,照着做了,他不想梁白玉气息不稳的在这待太久撑得难受,就用最快的速度挖土。
不多时,陈砜踩铁锹的动作忽地顿住,这一处是个被挖过,又填上的坑。
陈砜面不改色的踩铁锹,旁边的土越堆越高。
“好啦。”梁白玉叫住陈砜,他蹲在挖出来的土坑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砜将铁锹丢在土堆上,转眼看见的一幕让他怔住。
梁白玉把一只手伸向土坑,五指慢慢松开。
被他捏着的旧手表掉进了坑里。
梁白玉说了什么,陈砜没听见,只发现他的表情是愧疚的。
陈砜猜是跟那块手表的主人有关。
梁白玉每次抚摸表的样子有多柔和,他都看在眼里。
Alpha的独占欲是天性,他克制着不背着梁白玉把手表扔掉,也庆幸自己战胜了本能。
四周很安静,蹲在坑边的人嘴里在念“一二三”,他数着数,说:“我最好的朋友跟我父母聚上了,晚了点。”
陈砜顺着他的视线去看土坑右边的草丛。
原来那里也有两个坑。
陈砜的心口突然狂跳,他“刷”地去看土坑周围,这里是不是有……第四个坑?
父母,朋友,还有谁?
还有自己。
.
身后的目光像一张密不透风的湿网,梁白玉没回头,最初……也就是回村前吧,他计划在年三十晚上把自己埋了。后来家里的房子塌了,梁白玉就想等雪化了废墟被太阳晒干,就叫陈砜把他跟老屋一起烧了,再随便抓一把灰,埋进这里。
父母会来接他。
一股力道将梁白玉拉起来,他迎上Alpha沉痛的目光。
他们四目相视。
时间裹着什么,从他们的眼神里流走。
过了好一会,陈砜嗓音嘶哑地开口:“还有别的要做的吗?”
梁白玉摇头:“没了。”
“那我把坑填了?”陈砜问。
梁白玉说好。
陈砜闷头填完坑,他想好了,不到十五天也没关系了,到时候他们一起走。
.
当晚,小黑狗感应到了什么,冲到院门口汪汪大叫。不一会,山林里就传来惊慌的求救声。
不知道是哪个村子的男孩子在巡逻,遭遇了可怕的事。
屋里的陈砜睁开眼睛又闭上,明摆着是不想管了,命运对他这么冷漠,他也善良不起来了。
然而承受得比他还要多的人却推推他,对他说:“去看看吧。”
陈砜没有动。
“去啦。”梁白玉说话声含糊不清。
陈砜摸他被虚汗打湿的发丝:“我去了,你一个人在家?”
“有什么关系。”梁白玉说,“豺狼都会嫌我咯牙。”
陈砜依旧躺在床上。
外面传来惨叫,声音的主人像是被扒了皮捅穿了肚子,叫声凄厉,令人头皮发毛。
黑暗中,陈砜的面部朝着窗户方向侧了侧。
“好惨啊听着,发财都吓到了……”梁白玉翻身趴在枕头上面,“你去看一下是怎么回事,带上棍子跟手电,走的时候把门锁上。”
.
陈砜将发财放进屋里,他锁好家里的门,想着快去快回。谁知去了那,看到的是两个Alpha和一个小Omega。
陈砜皱着眉头摘掉阻隔扣,将两个被他的信息素压制的Alpha一人一棍子敲晕,结果发现他们都成结卡住了,只能等被标记了的小Omega自己放松。
Omega天生就会被强大的Alpha吸引,无法自控。
哪怕是已经有了Alpha的Omega。
吃不下了还想要。
陈砜没在意往他汗液里钻,带着强烈诱惑的香甜信息素,他戴回阻隔扣收住自己的信息素,转身走到到一块石头上面,对着山下吹口哨通知村里人,之后就掉头跑回家。
.
狗的灵敏度是很高的,往常陈砜一靠近院子,发财就会叫。
这次没有。
他把手电关掉,迅速打开院门的铁锁,脚步又快又重的往里走。
敏锐的感官同时放开,向四周扩散蔓延。
一股难闻的杨树皮味扑进了他的鼻息里。
是一个,低等的……Alpha。
而且,
发情了。
陈砜的面部瞬间变得狰狞可怕,犬牙泛着血腥气龇了出来,他攥着棍子的手上跳起青筋,满身煞气的锁住闯入者的位置。
五感全没了,什么都感知不到了,只剩下一个念头――杀了那个人。
门锁被砸坏了的屋子里,Beta扣住一具正处于生理性亢奋中,忘了恐惧不断磨动的男性躯体,他那只漂亮又病白的纤细左手拿着一把小刀,正要抹对方脖子。
自然的如同在做一个标准的模范动作。
教官级别。
陈砜看到这一幕,周身发疯的信息素霎时凝住,他血红的眼睛滞缓地眨了一下。
梁白玉脸上那份对人命的麻木飞速消散,他丢掉小刀,抿住嘴角垂下头,有一点单纯的不好意思,和前一刻像是两个人。
陈砜迈步进屋,将失了智要去抓梁白玉脚踝的村民打晕,拖了出去。他回来时,屋里还是有令他头脑发胀的同类信息素,充满挑衅的刺激着他的理性。
护主的小黑狗肚子那块毛上沾着泥巴,应该是被踹了一脚,晕了。
陈砜把它抱起来放床尾,转头走到赤脚踩在棉被上的青年身前,握住他的右手。
梁白玉蹙了下眉心,轻声说:“别碰,好脏的,我还没洗呢。”
陈砜捞起汗湿的褂子,擦他手上的一点臊臭脏污。
“都是一个村子的人,如果不是很过分,我是不会那么做的……我一开始头好昏没有劲起不来……那平头大哥解了裤子就冲我的脸……我用手挡了……他完了还想要咬我脖子……说我勾引他还骂我母亲,我才拿的小刀,我连鸡都不敢杀,真的,我就是吓吓他没有真的要……”
梁白玉很小的话声戛然而止。
陈砜吻住了他。
第60章
那晚的事成了陈砜心头的一块疤,血流不止,他一刻都不敢再让梁白玉离开他的视线。
即便他们快要走了……
亲戚带着几只小鸡和小鸭过来时,陈砜正在大门前的空地上铲锅底。
铁铲子一下接一下摩擦锅底,刮下来厚厚一层黑灰,全往坐在风口的梁白玉那里跑,他也不挪位置,就那么感受烟火日积月累的味道。
太阳晒着,暖洋洋的。
梁白玉的心绪有点涣散,冷不丁地被一个大嗓门扯回了现实中。
“小砜!”亲戚手垮菜篮子,脚步生风地走近,眼睛暗搓搓的朝梁白玉那瞟了两眼,很不待见。陈砜放下大锅。
“你爸身体怎么样?今儿天气这么好,你得把他弄出来晒晒啊,杀菌嘞。”亲戚故意冲梁白玉的方向吐了口痰就进院子,边走边碎嘴,“这世上什么都没自个爸亲,你可别昏了头着了某个道……”
“我爸去世了。”门口响起陈砜的声音。
.
这事儿把亲戚惊到了,菜篮子都拎不住的掉地上,里面的小鸡小鸭颤巍巍的抖着小短腿爬起来,懵懵懂懂地四处张望,它们新到了一个地方,不敢乱走动。
陈砜带亲戚去了他爸的坟头。
亲戚这下不信也得信了,她在坟前指着陈砜,扯高嗓子骂他连这件事都不通知大家伙,天地大不孝!
陈砜沉默不语。
“说啊,怎么不说啊!你连自己爹的后事都这么随便,不是让猪油蒙了心,就是被狐狸精迷住了心智!”亲戚唾沫星子乱飞的训斥陈砜,眼神狠狠剐向蹲在草地上看野花的梁白玉。
陈砜不在意亲戚对他的抱怨不满,也不想费心思去解释,但他不喜欢亲戚说梁白玉,他的面色渐渐冷了下来。
年前的失眠颓废焦虑,和年初的恐慌不安,导致他的轮廓线条瘦削了很多变得凌厉不好接近,这会儿更是显出了凶光。
亲戚心里一怵,她小声啐了几句,蹲到坟前嘀嘀咕咕了什么,拍拍裤子起来说要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