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长捏他的下巴,拽他的胡渣,跟他说,“你要救的是树,我吹了口哨,你通知了你想通知的内容,可以的啦,真的可以了呀,不要多想啦。”
陈砜没有因此放过自己,他不可以,这件事他就是做错了。
他对这片山林的爱,换来了这里的人对他爱人的刀。
多讽刺。
陈砜转头去看身边人:“要吃药吗?”
梁白玉停下扯衬衫线头的动作,偏了偏脸跟陈砜对视。
还算皎洁的月光下,陈砜眼里写着:你吃完了我们早点走吧,离开这个对你充满恶意的地方。
“不要,不吃。”梁白玉瞥瞥泛白的唇角。
陈砜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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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水清凌凌的,梁白玉想打开手电往河上照着玩,看灯光在河而上随风跳舞,可他又不想拿手电,因为灯光会引来别人,烦。
梁白玉的喉咙里涌上来腥气,他爬起来凑到河边,一口血吐进水里,转眼就被水流冲到下游去了。
裤腿上多了股扯力,梁白玉模糊不清道:“发财……别咬我裤子……都烂啦……”
“发财!”陈砜训了声,结果就被梁白玉瞪了一眼,他里外不是人的搓搓鼻子,走过去说,“不要离河边太近,石头滑。”
“知道啦。”梁白玉掬一捧水扑到脸上,有水珠顺着他的唇齿流进去,冲淡了他嘴里的涩感,他向后倒,“别扶我。”
正要去扶的陈砜收回手,看他躺到鹅卵石上而,一副惬意的模样。
梁白玉动了动身子,感受凹凸不平的触感,他的唇边浮现一点笑意,不知道是记起了什么美好的事。
“在这待到天亮再进山。”陈砜蹲在他边上。
梁白玉眯眼看月亮:“你说到了明天,这座大山还剩多少呢?”
陈砜沉默了。
火跟风都是无情的,四处作乱。
“看它的命吧。”陈砜说。
“好冷漠……”梁白玉蹙眉撒娇,“你离我再近点嘛。”
陈砜的腿部贴上了他。
梁白玉满意的笑弯眼睛,下一秒就看不见月亮了,他在黑色的世界继续笑。
左手被握住,梁白玉没挣扎,他在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不清是对自己这一生的评语,还是对陈砜这一生的评语。
陈砜只握着梁白玉的左手,没有其他动作,也做不了别的。
人定胜天这句话不是绝对的。
生活中充满了太多不可抗力,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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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很宽很长,周围长了一大片一大片的芦苇茅草,外地来的那艘船离陈砜跟梁白玉待的地方很远,那里的一切都吹不到他们耳中。
风里掺杂着山林的尸体残骸味,梁白玉恢复了视力,他望着粼粼河而:“河水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清澈,不好玩了。”
接着又摇头:“也不是不好玩了,是觉得好玩的人不是我了,长大了嘛,什么都变得没意思。”
陈砜没有打扰,他知道梁白玉在自言自语,不需要人搭话。
“那个栀子花小男孩……”梁白玉突兀的说了一句,“真讨厌。”
陈砜这回明白是在跟他说话了,他立刻回应:“嗯。”
“我都不知道你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梁白玉轻不可闻地说完就闭上眼,意识变得混沉。
河边静谧下来。
几分钟后,趴在旁边的发财突然一骨碌蹦起来,小脑袋朝着山里转,下一秒就撒腿冲。
陈砜喊皱眉:“发财,别乱跑。”
见发财不但没停,还冲得更猛,他吼出声:“回来!”
发财已经没了身影,树影大幅度扫动间透着一股阴森的感觉。
陈砜站起身,而部冷峻地看向深山。
“发财是不是……”
耳边响起虚弱迷糊的声音,陈砜的注意力被转移,他弯腰去抱梁白玉:“我背你去找,”
话没有说话,他就突然往地上一跪,倒在了梁白玉身上。
背心后而的鲜红快速扩大。
树丛里隐约有一个人影,手上拿着一把猎枪。
第62章 (天就要亮了)
梁白玉被带上了船,没人绑他,也没谁看管。
一个病鬼,毫无威胁。
甲板上的船手嘬嘬烟屁股,随手弹进河里,船身突然一阵颠动,他及时抓住护栏,啐了一口吼道:“娘的,开船也不喊声!”
这艘船规模比运树的那艘货船要小很多,藏得也更加隐蔽,幽灵一样将河面上的芦苇荡倒影破个稀烂。
船舱里的煤油灯在晃。梁白玉躺在钢丝床上,今年都没回过村的黄医生在给他检查身体。
黄医生的身上有很浓的烟味,青色长衫下是一场人间庸俗欲望的余温。
一道粗哑难听的嗓音从他背后响起,“怎么样?”
他没出声。
直到后面的人将手上盘着的俩核桃扔桌上,他才开口:“肺不好。”
“就只是这样?”
黄医生面对质疑,不卑不吭道:“赵老板,我医术有限,你可以等船靠岸了,带他去大医院看看。”
“你救过我的命,我是信得过你的。”赵文骁叠着腿,“他去年就开始咳血了,咳了这么长时间,还能活吗?”
黄医生回:“生死有命,我是医生,不是上帝,没办法给出绝对的答案……”
赵文骁不耐烦的打断:“我就想问你,他是不是快死了。”
“不是。”黄医生见床上的人眼睫轻轻抖动,他睁大眼调整表情,做好了跟对方四目相视的坦然清高,以及对看惯生命终结的平淡,然而他以为的事并没有发生。
床上的人依旧闭着眼。
一切不过是他自己的内心戏。
“那就没必要再费别的劲了。”赵文骁说,“你药箱里有他吃的药吗,给他喂点,他那副样子晦气。”
医者父母心,黄医生掐住梁白玉的下巴,让他张开嘴,将一支跟他不对症的药倒了进去。
背后靠过来苦涩的信息素,黄医生腿一软,听alpha问:“他的腺体是怎么回事?”
“过敏了。”他抹了把发红的脸,退到一边去丢空掉的药瓶。
赵文骁俯视消瘦得像个纸片人的梁白玉,他有只眼睛去年腊月二十九那晚受过很严重的伤,半瞎了不说,还留下了丑陋的疤。
现在他的四肢虽然能走能动,但他的身体也跟从前没法比,内里亏损了很多,吃再多的补品都补不回来。
这一切全是拜陈砜所赐。
陈砜是梁白玉这个贱人勾搭来的野狗。
赵文骁的面部肌肉痉挛了几下,他弯腰去抚梁白玉的长发,手上的动作很温柔,眼底却并无情感波动:“那有能用的药?”
“没带。”
赵文骁扫视梁白玉溃烂的腺体,没有要碰的迹象:“都成这样了,还能跟人在河边说笑看月亮,想必一时半会不上药也死不了。”
末了就摆手,“你出去吧。”
黄医生一顿:“我觉得我还是留在这比较好,万一有什么意外,我也能……”
“出去。”赵文骁没看他。
黄医生被涌过来的冰冷信息素压得喘不上来气,后颈布满深浅红痕的腺体都在颤栗,他白着脸,浑身发抖的匆匆走了,走时的背影软弱又可怜。
快四十岁的omega了,模样也一般般,对正值壮年生活富裕的高等级alpha来说,就是个打发时间的玩意而已,临时标记都是施舍,更别说是成结永久标记了。
明知连档次最低级的发廊小妹小哥都不如,还是不肯走,一厢情愿。
世上千千万万人,各有各的选择,各有各的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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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舱里静了下来。
赵文骁坐回原来的地方,他的大半个轮廓都被暗影覆盖,看不清是什么神情。
有风不知从哪挤了进来,煤油灯里的光闪了一下,赵文骁豁然起身冲到床前,一把扯开梁白玉的花衬衫领子,掐住他的脖颈将他提起来点,再往下按。
暴露在赵文骁视野里的后颈细白如瓷,没有什么痕迹。他把梁白玉的衬衫拉开,入眼的肩膀,锁骨……都干干净净。
赵文骁眼底的戾气这才减去不少,他倏地抬起眼帘,撞进了梁白玉长着血丝的眼里。
“当初说好的年三十过完了,我们就离开这里。”赵文骁若无其事的把他被扯掉扣子的花衬衫拢了拢,笑着说,“我来接你了。”
梁白玉的呼吸声很弱,他像被塑料袋裹住了脑袋,眼前是一个个扭曲的鬼怪,龇牙咧嘴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赵文骁把他搂进怀里,释放出的信息素温温柔柔:“晚了点,希望你不要介意。”
alpha就跟失忆了似的,忘了去年雪地里的拳脚相加跟辱骂,记忆还停留在那晚之前。
但被踹被铁棍打的感觉,一定没忘。
肩头一湿,伴随着血腥气,赵文骁仿佛没发觉梁白玉在呕血,他语态亲昵道:“小半年没见,你看你,瘦成什么样了都,怪我,应该早点回村接你的,让你受苦了。”
梁白玉的嘴边跟下巴都挂着血丝,他沙哑出声:“你雇猎手……”
一股暴力将他按到床上,脖子一痛,赵文骁咬着那块肉不松口,见血了还要啃噬几下,冷笑着说:“那狗东西活不成了。”
“听到没,”赵文骁捉住梁白玉的双手抓到头顶,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我们还没到县城,他就会断气。”
梁白玉听完,只是“噢”了一声。
赵文骁盯了梁白玉几秒,坐起来点根烟,他的另一只手去摁梁白玉潮湿的眼尾,将那滴要落下来的热泪截住,舔掉。
梁白玉的一滴泪,他都不想让给别人。
“婊子。”赵文骁在梁白玉耳边吐息。
梁白玉浅笑。
赵文骁愣了愣就手上燃着的烟抵在梁白玉的长发里,同一时间,他粗暴的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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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充斥着太多恶意,有大自然给的,也有人为的。
偷树的团伙不但是外地人,还都带了家伙,人高马大的不好惹,村民们冲上去了却没占到胜利的一方,他们只能站在河边眼睁睁看着船栽着早前搬上去的树开走,再又叫又骂一通就回山里救火。
大家拎水的速度远远赶不上火烧起来的速度,哪怕人多力量大,还是烧掉了一大块山头。
火没浇灭,只能继续提水。
他们灰头土脸精疲力竭的时候,不知道河上有两艘船,前面那艘上面正在上演一出掺杂鲜血的凌辱虐待。
赵文骁手拿竹条往梁白玉身上抽,他的舌头被咬伤了,血止不住的往外淌,眼睛暴突满是被玩弄了感情终身都过不去这个坎的狰狞之色。
梁白玉闭着眼没发出一声求饶,他只会在身体挨竹条的那一刻生理性的颤一下,没其他反应。
船舱外面传来嘈杂声,操着外地口音。
“赵老板人呢?”
“在里面。”
“进去多久了,咋个还没出来?”
“睡个觉哪会那么短。”
“烟味好呛,赵老板还挺激烈,不会死人吧,那beta喘个气都不太行的样子。”
“谁知道呢,长得是真好,头毛都美,像天仙下凡。”
外面的两个大汉猥琐的贴耳偷听,只听到河水冲船的声响,他们遗憾的咂咂嘴,各自待着。
过了会,其中一个给另一个递烟,气愤道,“妈得,树才锯了那么点,根本不够。”
“下次再来吧。”
“这里的人有了防备,以后就没那么容易了。”
“总会有办法的,今晚这一单够咱吃上几年,你讨媳妇的新房也能盖起来了,就是这火烧的比咱想的大,我撤的时候好像看见几个人从一个山洞里抬出了一具尸体。”
“……是嘞,我也瞧到了,怪吓人的,咱只是偷树卖,顶多放个火,可从来没干过杀人的事……小山村里没有王法还不是死了就挖个坑埋了……都不晓得死多久了……听他们喊是杨什么的……”
床上的梁白玉徒然睁眼,准确抓住停滞在他胸前的竹条。
赵文骁猝不及防,被他带得往前栽,膝盖重重磕到了床沿上面。
“杨鸣……”梁白玉染血的嘴唇张合着呢喃,“杨鸣……”
赵文骁在回忆什么,神态有点怪。
梁白玉的脑中不断琢磨赵文骁刚才挥竹条的停顿,一个直觉冲上他的头顶,刺进他眼里,他呼吸紊乱满身血痕的爬起来。
“是不是你……”梁白玉用又浑又清的眼神看着赵文骁,“是不是你?”
他一遍遍重复着那几个字,有种令人发毛的偏执,非要一个答案。
赵文骁体内乱走的信息素刺激到了他的理智,他抽走血淋淋的竹条砸出去:“是又怎样?那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三番两次在我面前挑衅,我把他绑了丢山洞里想给他个教训,后来忙着让你过个好年,不就忘了。”
说得云淡风轻,实际是故意杀人。
死了的那个少年还不到二十岁,家人从早到晚的找他,邻里乡亲也帮忙寻找,周围几个村子都走遍了,怎么也不会想到他就在山上。
离家那么近的地方。
“啪――”
梁白玉扇了赵文骁一巴掌。
赵文骁的脸被扇歪,他不怒反笑:“怎么,愤怒了,善良的人性跑出来了,要做正义的使者?”
“那东西你有吗?”赵文骁舔舔嘴边的血迹,“杨常新死前我见过他一面,我听到了不少也捋过了,刘家,张家,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