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郑昆玉把他调来给祁白露当经纪人,恰好是祁白露跟郑昆玉闹得最僵的时候。离开平遥后,祁白露回过学校一次,因为他主演的电影正在热映,口碑又好,引来了校内校外的不少人围观,然后祁白露说什么也不肯再回学校读书,郑昆玉让他至少把学业完成,祁白露却直截了当地说:我不想生活在谎言里,也不想自欺欺人。
幸好他已经有红的迹象,又有所谓的表演天分,学不学表演倒也没什么所谓,说不定还会被学校的制式化给拘束,于是最后郑昆玉同意了他退学。
祁白露没有回嘴反驳,程文辉反而觉得不习惯,他不知道祁白露的沉默是终于决定听天由命,还是暂时的落寞,抑或是让人不安的风雨欲来前的平静。吃饭的时候,祁白露伸手去拿水杯,恰好露出了手腕上的红痕,一看就是被郑昆玉勒的,程文辉道:“等会儿采访的时候……”
祁白露也知道他看到了,淡淡说:“我知道。”
采访约在了一家美术馆,记者跟祁白露边走边拍,大体上采用闲谈的方式,过程比较轻松。采访快要结束时,祁白露的手机震了震,程文辉替他拿着手机,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见是一个陌生人请求添加祁白露的微信,头像似乎在自己的好友列表里见过。程文辉本想打开自己的手机查看一下,但摄像师把他叫过去说话,一时把这回事抛在了脑后。
就在程文辉跟媒体团队确认细节时,祁白露走下来,一边拿起矿泉水瓶一边看手机消息,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飞快地看了程文辉一眼,似乎犹豫了一会儿,才又低下头回消息。等程文辉过来跟他一起离开,祁白露已经收起了手机,程文辉只觉得他看上去有些不对,到底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回去之前,你能送我去一个地方吗?”祁白露说完,报了个地址。
“你想吃那家甜点?我可以陪你一起。”
祁白露说好,程文辉开车带他到了地方,但还没下车,祁白露突然又说:“我想吃烤鸭。”
“现在?”
程文辉有些愕然,他知道祁白露喜欢吃的那家店总是有很多人,虽然离甜品店只有一条街,但他们肯定要排队等。
祁白露无声地看他一眼,又持续看了好一会儿,程文辉明白他的意思,这是让自己去排队……看在祁白露这几天可怜的份上,程文辉打开车门把他放下来,忍气吞声道:“把围巾捂好了,找个小包厢坐着。别乱跑……!”
话还没说完,祁白露已经往店里走了,程文辉一直看着他走进去,这才开车调头。
祁白露的确没有乱跑,服务生上来问他需要什么,他很直接地报了包厢的数字,服务生便引着他走过去,走进包厢后,祁白露手插在口袋里,看着那个背对着自己的人,对方放下手里的银勺,转过身来朝他一笑,道:“你果然很守信,只有你自己吧?”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跟他仅仅有过一面之缘的陈向峰,前程、事业因为网红事件几乎尽毁的陈向峰。他的状态不太好,但看上去还是衣冠楚楚。祁白露站在门口处没动,声音没什么起伏地道:“你大费周章地叫我过来,到底要说什么?”
陈向峰并不着急,笑吟吟地招呼他坐,并把一道提前点好的精致的圣诞布丁推到他面前。祁白露盯了一眼那个圣诞布丁,陈向峰道:“你喜欢这个吧?”
看祁白露还是站在那里不动,陈向峰站起来,很自来熟地在他胳膊上扶了一把,祁白露绕过他往桌边走,避开他的动作,在陈向峰的对面坐下。他一边摘围巾,一边不动声色地在包厢里扫了一圈,陈向峰似乎觉得有趣,道:“放心,没有针孔摄像头,也没有录音,我只是想跟你说说话。”
祁白露没有碰那道布丁,淡淡道:“那你可以说了。”
“郑昆玉知道你来吗?”
“如果你想知道他的事,可以直接去找他。”
“他不见我。”陈向峰拾起银勺,继续吃东西。
“你是想让我给你传话?”
陈向峰凝视着祁白露的面孔,慢慢摇头,他的盯法很古怪,让祁白露浑身都觉得不舒服。陈向峰道:“你先吃。”仿佛看出祁白露有所顾虑,陈向峰用自己的勺子挖了一角布丁放进嘴里,道:“没有毒,我没那么蠢。”
祁白露只好将那只布丁一口一口吃完,他吃东西的时候,陈向峰也还是看着他的脸,像是在欣赏一幅画。吃完了,祁白露刚放下勺子,就听到陈向峰说:
“没想到,他还是选了你。两年前是这样,两年后也是。”
祁白露一下子蹙起了眉,没耐心听他说这种话,站起来就想要走,陈向峰拉住他的手,道:“我对你没有恶意。”
但他看祁白露的眼神还是很古怪,又古怪又满是探究,他示意祁白露先坐下来听完,祁白露一坐回去,陈向峰道:“你还真有个性,难怪他喜欢你。他一定很喜欢你吧。”
祁白露不可置信地抬起眼睛,像看最离经叛道的疯子一样看他,陈向峰将他的手拉过来一点,紧抓着不放,陈向峰脸上的笑意很稀薄,但还是算个笑,他身体前倾,像说悄悄话一样对祁白露道:“但你要小心了,不要落到我这个下场。就算他再喜欢你,说不定,今日的我就是明天的你。”
祁白露本来还有些同情他,现在只觉得他的确是疯了,试图用力甩开他,陈向峰却道:“不要这种眼神看我,我很清醒,我不是为了来说什么讥讽你、嫉妒你的傻话,这只是一个善意的小提醒。我今天只想要知道一件事,然后我就会甘心了。”
“他不喜欢我,我跟你也没有任何共同之处。你该放手了。”
陈向峰却低下头,研究似的盯着祁白露的胳膊,他一只手抓着祁白露的手腕,另一只手去捋祁白露的袖子,一直捋到祁白露的整只手臂裸露出来,祁白露措不及防,试图阻止他的动作,但陈向峰却很坚决地捏着他的手臂,死死地盯着看。
祁白露以为他在看自己手腕上暧昧的红痕,但好像并不是,他不知道陈向峰到底在找什么,他的目光在他光洁的皮肤上搜寻着,像刀子一样刮来刮去,没找到,陈向峰便哗啦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扔掉这只手臂,又粗鲁地去抓祁白露的左手臂,祁白露被他扯得手臂生疼,皱眉道:“你到底在做什么!放开我!”
厚厚的冬季衣物堆在肘部,陈向峰看到了一道很浅的旧疤痕,但显然那也不是他寻找的东西,他还在继续将衣服往上推,也还是没有,陈向峰用一种更古怪的眼神看着祁白露的眼睛,像是丝毫不相信,他一下子坐回椅子里,紧紧地握着祁白露的手腕不松开,陈向峰笑了笑,道:“你没有?不可能,不可能……”
“没有什么?”祁白露一头雾水。
陈向峰不言不语地盯着他,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他将祁白露的手攥得更紧。祁白露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被他捏碎了,俯身去掰陈向峰的手指,但陈向峰的目光简直要在他脸上剜出一个洞,就在这时候,包厢的门忽然开了,有人直接从外面闯了进来,祁白露抬头,看到郑昆玉就站在门口,他的胸膛微微起伏,目光直直地看向他们两个人,以及那一截被陈向峰捏住的祁白露的手腕。
服务生站在门外,没等服务生看到里面的情形,郑昆玉随手甩上门,一步一步朝祁白露走过去,拉住了他的手臂,示意他站起来,陈向峰看到郑昆玉终于来了,挑了一下眉,手上的力气跟着松下来,很快放开了祁白露。
郑昆玉看也没看他一眼,捡起祁白露放在椅背上的围巾,阴沉着脸给他戴上,绕了两圈后打了个结。祁白露没有说话,向郑昆玉脸上投去惊疑不定的目光,郑昆玉盯了他一眼,把车钥匙放在他手里,道:“回车上等我。”
祁白露站着没动,郑昆玉搂着他的后背,将他送到包厢门口,沉声道:“下去等我,我很快回来。”
“郑昆玉,他只是……”祁白露叫了他一声,但郑昆玉已经拉开了门,不容置疑地看着他,很快将他推出去重新合上了门。服务生已经不在门口了,祁白露拿着钥匙,站在那里等了片刻,听到里面没有什么动静,怕被其他顾客认出来,这才匆匆往楼下走。
第42章 老实说
祁白露在车里等了一会儿,程文辉的车开过来了,祁白露隔着挡风玻璃看到他推开车门走过来。程文辉带着气敲副驾驶的玻璃,祁白露放下车窗,闻到了他身上的烤鸭味。
“你出息了啊。”程文辉冷冷地瞧着他。
“是你跟他说的?”
“如果不是我突然想起来,你现在指不定什么样。换做我是陈向峰,一定朝你脸上泼硫酸。”
他以为这是演电视剧吗,祁白露要把车窗按上去,程文辉把手放在车窗上制止他,道:“他找你干什么?”
祁白露思索片刻,继续把车窗按上去,程文辉气不打一处来,隔着玻璃伸出食指对他点了一下,祁白露却看着他的身后,看到郑昆玉独自一人走下了很高的台阶,冷风将他大衣衣摆向后掀起。
郑昆玉走到程文辉旁边跟他说了句什么,程文辉也说了句什么,然后他点点头,回去开自己的车先离开了。看到程文辉离开之后,郑昆玉看了下四周,以防有狗仔跟拍,确定安全之后,走过来开驾驶座的车门,一直到发动车子,郑昆玉像是没有解释的意思。
祁白露本来等着他开口,但郑昆玉总也不说话,握着方向盘开出一段路之后,郑昆玉才慢慢问道:“他对你说了什么?”
祁白露从后视镜中看着他的脸,没有吱声。
郑昆玉冷嘲道:“被吓傻了?”
祁白露还是不说话,看着窗外,照样对他爱答不理。
郑昆玉等红灯时停下车,仔细端详了他一眼,戴着皮质手套的手指去捏祁白露的下巴,让他看自己,郑昆玉若有所思地问:“还是生气了?”
生什么气,生谁的气。祁白露把他的手拿下去,郑昆玉把手重新握在方向盘上,淡淡道:“我还以为该生气的是我。”
“你生气的时候还少吗。”
郑昆玉看了他一眼,冷冷的目光粘在祁白露脸上,意思是“我为什么生气你不知道”“罪魁祸首还好意思顶嘴”,但祁白露很自在,完全当做没看到,练就了一副软硬不吃的本领。
“不管他说了什么,你一个字也别信。”
祁白露冷不丁道:“他说你一定很喜欢我,说我迟早会跟他一样。”郑昆玉眼皮跳了一下,还没来及说话,祁白露道:“我的确一个字也不信。”
郑昆玉加重了语气道:“够了。”
祁白露静静地瞅着他,郑昆玉知道他今天就是存心不让自己舒服,郑昆玉蹙起了眉头,带了点反感的意思,道:“你跟他怎么会一样。”
见祁白露垂着眼睛又不说话,郑昆玉冷眼旁观道:“平时不是很会装糊涂吗,不装了?”
“我装什么糊涂?”
郑昆玉紧抓着方向盘,沉着嘴角不说话,道路转弯时也没减速,祁白露坐在副驾驶一下子跟着惯性往旁边甩,等他抓着安全带重新坐好,郑昆玉还是没回答,而是换了个话题:“这两年我跟陈向峰私下里没碰过面,也没有过别的。”
潜台词是我只跟你睡过。祁白露道:“这是你们的事。”
郑昆玉没耐心陪他这样耗,冷着脸道:“你因为之前的事闹别扭也好,心里怨我也好,该说的我都会说清楚。如果你真想让我厌烦你,最好学乖一点,放聪明一点,别操了你一次就跟掉了你一块肉一样。”
祁白露真是恨不得打他,但努力忍住了,道:“你只问我他说了什么,却不敢问他为什么碰我吗?”
“他有病。你跟一个疯子计较什么。”
“那你呢?你岂不是更有病?”
“祁白露,你最好不要得寸进尺。”郑昆玉很少这样连名带姓地叫他,眼神已经变得很不客气。
“你知道我怎么想吗?他当时一直盯着我的胳膊看,我以为他是在找什么胎记,或者一颗痣,或者是那道疤,但都不是。我一直搞不懂他在找什么,看什么,而且你看到他攥着我的手,似乎一点也不惊讶他的行为。回到车上后,我终于想到了,我早该想到的,他是在找针孔!”
郑昆玉听到最后一句,路也不看了,忽然踩下刹车,把车泊在路边扭头看他,目光异常锐利,祁白露道:“这才是他的目的,他以为我吸毒,是吗?”
郑昆玉不说话,但他的眼神很明确地回答了祁白露。
“我还能怎么想?他为什么独独来找我,又为什么那么确信?郑昆玉,你说实话,别的你都可以不说实话,但这一次你必须老实回答我,你碰这东西吗?”
“你觉得呢?”郑昆玉很平静地反问。
吸毒的人,生理、精神状态都很异样,祁白露跟郑昆玉朝夕又同床共枕那么久,如果郑昆玉真的碰毒品,他不可能毫无发现。其实祁白露知道他抽过□□,两年多的时间里,有一次看到过,有一次是在他身上闻到过味道,那东西长得像雪茄,就被郑昆玉堂而皇之地扔在抽屉里,祁白露几乎认错了,但他当时也不觉得惊讶,因为郑昆玉没有瞒他的意思,□□跟注射毒品也不是一个层级的东西。
“别犯浑,也别想骗我!我要听你说。”
“你在乎我说的吗?”
“那把手给我!”祁白露命令道,他看郑昆玉不动,又重复道:“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