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佟语声缓缓倒到床上, 这人理解的喜欢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怎么说出来还带撤回的?
吴桥一看他更颓靡了,连忙慢慢托起他的脑袋问:“你要不要我喜欢?”
佟语声赶紧捏住他的大拇指, 生怕他反悔了:“要,要。”
他看着吴桥一的眼睛,心情慢慢冷静下来,欢喜终于姗姗来迟——
天, 吴桥一说喜欢他诶。
没有什么比喜欢的人喜欢自己还让人开心的事了吧?佟语声想,现在让他原地康复的喜悦,也大抵不过如此吧。
他现在恨不得飞身下床去跟温言书通报这则喜讯,但又怕那陷入单相思的苦命人心理失衡,便又硬生生将这份冲动咽了下去。
心动让他呼吸短促,便立刻伸手调大了输氧量,又想到自己病情恶化,十有八九是那天晚上悄悄破了戒伤了元气,便甜蜜地苦恼起来——喜欢真是伤身啊
佟语声还在稀里糊涂地乱想着,对面这罪魁祸首却似乎已经忘记了刚才的话题,目光又游移到了桌边佟建松送来的那个梨。
好奇怪,佟语声细细揣摩了一下——
吴桥一那一句“那我喜欢你”,听起来不像是告白,而是像在回答课后习题,通过佟语声给的条件,粗略算出一个解。
别人表白,或多或少带着些希望得到回应的意思,紧随其后应当问:“我们可以在一起吗?”或者“你有没有多少对我有点心动?”,但他什么都没问,似乎也不期待佟语声对他的感受。
完全没有给佟语声创造一个说出“那我们在一起吧”的机会。
真就是小学生问答呀,佟语声感叹道,
不知怎么,想清楚吴桥一说这句话的动机,佟语声并没有失落,反倒是轻松起来。
现在告白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尚不能判断吴桥一对自己的喜欢,和他对奶奶烧的鸡翅的喜欢有何不同,但倘若真带着些独一份地爱意又如何?佟语声心想,难不成他们因为互相喜欢,就真的在一起吗?
他看了眼自己手臂上挂着的药水,又看了眼吴桥一依旧不能长时间定格的目光——他们这样自顾不暇的人,又哪有资本去与另一个人恋爱呢?
吴桥一终于伸出手,把那梨拿起,一边咽着口水,一边递到佟语声嘴边:“吃。”
馋得都快哭了,还知道把梨子让给自己,佟语声笑起来——他们什么都给不了对方,却又把什么都给了对方。
于是佟语声说:“你吃吧。”
吴桥一完全不知道“客气”两个字怎么写,一听这话便求之不得地啃起梨来。
啃了两口,他似乎才后知后觉地有些不好意思,问道:“要分你一点吗?”
佟语声摇摇头:“梨子不能分,在汉语里谐音分离,寓意不好。”
吴桥一拿着梨子的表情便骤地惶恐起来,再不敢提半点儿分梨的话了。
晚上,夏梦过来测体温,佟语声本来还想着晚上再拉着吴桥一出去撒野,但却被直接拦截下来:
“还发着烧呢,安分点,下午放你出去,我们护士长给我一顿臭骂。”
佟语声便又萎了,真真切切感觉到自己发烧了,哪哪儿都酸,眼皮子都不停耷拉着。
吴桥一不知什么时候学会了照顾人,又是给他端水拿药,又是扶他在楼道里溜达。
睡觉前,吴桥一听医生说他不能洗澡,就端来热水毛巾,说要给他擦身子。
他看着吴桥一恳切又正直的目光,又幻想了一下他掀开自己衣服擦来擦去的画面,心想,要是再来一次升旗仪式,他就该自己主动躺进ICU了。
于是他连连摆手,拒绝了吴桥一的好意。
吴桥一关上门时,他的脸还是滚烫的,他想起来王小波在《黑铁时代》里说过:“人人都渴望爱情,但只有有人关心的人才能够体会到什么叫□□情。”
他想,只要他想,他从吴桥一那里得到的就是爱情。
这晚,是佟建松来给他把身子擦洗干净了。
他没再提肺移植的事情,一向大大咧咧的人,在他面前讲话也变得有所顾忌起来。
佟语声忽然有些自责,便问他:“我是不是脾气变差了?”
佟建松伸手给了他一个响栗子:“想啥呢,你脾气就没好过,小时候让你骑大马,没按你的指挥走路,你差点把我薅成斑秃。”
佟语声释然地笑起来,又装模作样伸出手道:“我现在手大了,能一把子薅个全秃。”
佟建松便抱着脑袋落荒而逃了。
吴桥一见有人出来,就又见缝插针钻了进去。
佟语声见到他就开心,滚烫的手去摸他搭过来的脑袋,又看了看墙头挂着的时钟,快九点了,便说:“你早点回家休息吧。”
吴桥一看了看钟,又慌忙看了看佟语声,委屈得像是个被抛弃了的大狗。
但佟语声知道,他要是待在这里过夜,无论对自己的康复,还是对吴桥一对休息,都是没有好处的,索性一狠心,翻过身去,不看他的眼睛。
吴桥一直接伸手把他翻过面来,直直盯着他的表情——只有这样他才能大体推断出佟语声的情绪和想法。
看来是真的不想,他便收起小小的失落,听话地收拾起来。
走到门口,他突然想起来,转身确认道:“你明天不来上课。”
佟语声说:“对,我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去上课了。”
吴桥一便又慌起来——这是又找不到待在学校的理由了,又想天天赖在医院陪着他了。
这人总不能一辈子只和自己交往,佟语声心想道,他还是需要去学校学着和同龄人社交的。
于是他说:“我很久不能去上课,所以我想拜托你,能不能去学校学会了,然后放学再过来教我?”
吴桥一看着他温顺透彻的目光,又想到独自一人上学的恐惧,纠结了好久,才做下决定:“好吧。”
佟语声目送着他出了门,在门被关进的前一秒,那人又“哗”地拉开门,问他:“你晚上一个人会不会孤单?”
佟语声有些摸不着头脑,只笑道:“我以前每天都是一个人睡。”
吴桥一又看了他一眼,终于下了楼。
九点,离佟语声睡觉的生物钟还有些距离。
他看了一会书,又觉得脑子昏昏的,便干躺在床上放空。
或许是吴桥一临走的那句话提醒了他,他忽然就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佟建松怕陪护的这段时间经济跟不上,申请安排了大夜班,要很晚才能回来。
姜红还在反复跟医生了解佟语声的身体情况,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他们都不在,但佟语声清楚,自己觉得空落落的原因,还是因为吴桥一不在。
他翻了个身,耳朵边就没有睡眠脆弱的少年跟着翻身了,他抬头看着灰蒙蒙的月亮,也不知道今晚有多长。
佟语声异常清醒地在床上放空了十几分钟,忽然身后响起敲门声。
他下意识以为是吴桥一来了,便兴奋坐起身,结果进来的却是姜红。
他有些失落地滑回被子里,不想讲话。
“还没睡吧?”姜红看他一眼,走到他床边。
佟语声瘪着嘴,叹气:“嗯。”
姜红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只是笑着往他怀里塞了个东西:
“刚刚吴桥一特意跑回家又跑过来,就是想让我把这个给你。”
佟语声一听吴桥一的名字,眼睛便亮了。
一低头,怀里正是那只他天天抱着睡觉的泰迪熊。
此时,这破破烂烂的泰迪熊,正睁着它摇摇欲坠的纽扣眼睛,和佟语声对视着。
“他怕打扰你休息,就没进来了。”姜红帮伸手掖好被角,又帮他把小熊靠在枕头上,“他让我跟你说晚安。”
作者有话要说: 再不把熊缝一缝,小心半夜漏一被窝的棉花。
第47章 独立
好在姜红带完话就关了门, 不然佟语声根本解释不了突如其来的面色绯红。
吴桥一真是太好玩了,佟语声悄悄把小熊搂进怀里,手指轻轻玩着他的胳膊。
它穿着的这件红底白纹的体恤衫, 吴桥一也有一件差不多的,仔细看, 居然连神态都和吴桥一又几分相似。
一身伤疤, 面无表情,举手投足间还带着些不屑和淡漠。
他看着这小熊, 忽然吴桥一的脸就晃在面前, 忍不住笑起来,把它埋进心口的位置。
刚刚没睡着, 大概就是少了这么个仪式。佟语声蹭了蹭小熊毛茸茸的脑袋, 安稳地闭上了眼。
第二天清早,上学的生物钟把他叫醒,迷迷糊糊睁开眼,刚准备吃药,就听见楼道里传来硬底皮鞋哒哒哒的声音。
吴桥一大清早的跑来了——意料之外却又在意料之中。
他赶紧揉揉眼撑起身,下一秒, 病房门就被小声而礼貌地敲响。
佟语声对着镜子抓了抓头发,清清嗓子:“请进。”
一双蓝色的眼睛就倏地出现在他眼前:“早上好。”
阳光刚好照到门口, 穿着校服的吴桥一朝他挥了挥手,干净、雪白、明朗。
从来没有哪个早晨这么神清气爽过,佟语声跟着弯起眸子:“早!””
那人在病房里绕了三圈, 然后看向他:“我去上学了。”
他不会客套,不会带一堆探望的水果鲜花,特意跑个远路,只是为了跟他道个早安。
——笨拙却又无比真挚。
吴桥一走到门口, 又邀功一般转过头看他:“晚上回来教你。”
怕他上课走神,又想让他借机多和老师同学交流沟通,佟语声便又叮嘱了一句:“我要听老师教的思路,你的我听不懂。”
吴桥一又点点头:“好。”
临关上前,佟语声突然想起什么:“你认得路了吗?”
吴桥一抿起嘴,眼睛瞥向一边:“不。”
他学会撒谎了,但是技巧太过拙劣,简直就是把“假话”两个字写在了脸上。
昨晚跑回家里拿熊,还能又快又准地送到位,怎么可能不认得路。
佟语声笑起来,他知道这人担心自己以后不再和他一起走,便不忍心戳穿他的谎言了。
“那你路上小心。”佟语声挥挥手,“好好听课,不懂的问题记得问老师同学。”
吴桥一非常乖巧地点点头,拎着方书包便又哒哒地走了。
其实说撒谎,也多少有些冤枉了——他靠着自己的脑袋瓜子还是走不明白,昨晚来送泰迪熊的时候根本没想太多,只知道朝着最亮最高的住院大楼跑,居然也就稀里糊涂摸了过来。
但回去没有这么明显的地标,他鬼打墙了半个小时,才打了个电话,让吴雁在“马路边两棵树中间的路灯下”把他找了回来。
于是他又拉着吴雁去实地勘探出一张从家到医院、从医院到学校的手绘地图来。
吴雁像往常一样,委婉地表达了对儿子艺术细胞的惋惜,平日里只当做耳旁风的吴桥一,这次却莫名其妙屈辱起来。
其实这屈辱表现得并不明显,只是冷着脸快步拉开了和吴雁的距离,但一看到岔路口,就又低头认怂,乖乖缩回吴雁的手边了。
只是这么一个动作而已,吴雁却惊喜了半宿——他的儿子这样表现得像个人,而不再是块对外界刺激毫无反应的木头了。
此时,这块刚刚觉醒人类意识的木头同学正独自走在上学路上。
他对情绪的接收与反馈,通常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延迟,比如现在,一直等他走到看不见住院大楼,他才慢慢想起,自己今天要一个人了。
不只是一个人走,还得一个人听课、一个人写作业,遇到困难需要自己向别人求助,一切的一切都需要自己来打点了。
刚才因为佟语声而明亮起来的心情,终于后知后觉地颤抖起来。
他已经完全不想再往前多走一步了。
吴桥一慌乱地拿起地图想往回跑,却发现,自己手里的这张图,只画了怎么从医院走到学校——
掉个方向,他就完全看不懂了。
蹲在路边自闭了三分钟,他还是颤抖着拿起地图,朝着箭头指着的唯一一条康庄大道走去。
到了学校的时候,他的额头上已经蒙了一层细汗——就像第一天误打误撞走过来一样,只是现在班里没有佟语声等着他罢了。
他失落又烦躁地钻回位子上,此时正在早读,周围人叽叽喳喳的读书声吵得他头疼。
好几次想掀桌子,但又怕佟语声怪他,就改成了悄悄用手抠起了桌子皮。
他打开书包,发现自己忘了带课本,偌大的剑桥包里,只有一本孤零零的《花间集》。
吴桥一一看到这三个字就一身冷汗,嫌弃地皱了皱鼻子,把书推到了桌角。
正要枕着书补个觉的时候,他看见那书缝里冒出了一小截叶柄。
他伸手慢慢把他抽出来,一片火红的梧桐叶子就躺进他的手里,似乎正对他说:
“我们玩飞花令吧!”
吴桥一险些吓到直接扔掉那片叶子。
那叶子在空中转了几圈,差点掉到地上,吴桥一赶紧手忙脚乱接住,又宝贝地捧进手心里。
行吧,玩飞花令也行,吴桥一闷闷地想着,随手翻开一页——“知我意,感君怜,此情须问天。”
他选了个“天”字,低下头,和这片树叶玩起了飞花令,一个早读就这么混了过去。
下课,前排的丁雯转过身来,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