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一对答如流,毫不出错,让摄制组更加满意。周毅轩对自己的表现也很满意,可当他听到后排不断传来的聊天声。
他面上看似不为所动,实则脸色微微难看。
心下更闪过一种事情没如自己所愿的失望。
还好车程不过半小时,等到了欢喜村,几位观察团的少爷被打散住入当地的民宿,阎海楼住的是周家,因为周家有空房间,能容纳一个城里少年和两个工作人员。
而江家的土胚房,江家母子住已经艰难,怎么能容纳得下一个提着许多行李的城里少年。
周毅轩松了口气,近水楼台先得月,同一个屋檐下才方便搞好关系。
他会遵循城里姨妈的嘱咐,好好跟这群城市少爷处好关系的,尤其是姨父特别强调、堪称千叮咛万嘱咐的阎家少爷。
床褥枕头老早就铺好,周毅轩和母亲周明香在帮着节目组下行李,好不容易等安顿好,就看到那位大少爷意味不明地来了一句,“江家就在隔壁?”
周毅轩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这么问,顺着对方的目光望去,才发现隔壁篱笆里,江宓拿着一个莲蓬头,搬了个板凳,在院子里洗头。
这并不稀奇,江宓隔三差五就要在院子里洗头,可当这一次看清楚后,周毅轩的瞳孔微缩。
少年背微弓,白色T恤勾勒出清瘦的背部线条。黑色半短的发丝往前撩,露出一截细白的脖子,连脸上的灰被冲没了。附着发丝的白色泡沫也被水逐渐冲干净,偶有几颗飘在空气中,折射出七彩的光,让这个画面如梦幻般不可思议。
大晴天下,抬起脸的少年容貌精致,像一幅绝丽的画卷,画卷中的正是吸饱了露水而潺潺欲滴的精灵,举在手中的莲蓬头就似一朵荷。连篱笆上的野花都黯然失色。
农村晴天在院子里洗头的并不少见,少见的是这份美貌,周毅轩这才想起,距离江宓上一次被暴打已经过了一段时间,期间江德胜在外浪荡赌钱,没有再回来过,江宓脸上的伤自然已经好全了!
从灰头土脸的烧火小子,到洗尽铅华后的美少年,这先抑后扬的转变不可谓不大。对方似乎没看到摄像头似的,还顶着一头黑鸦鸦的湿发,特别淳朴地朝他们笑了一下。
包括阎海楼在内,几个本来观察团的少爷瞬间恍了神,老半天等人都收起莲蓬头和小板凳走了,才不受控制地大吃了一惊,“卧槽,这是刚刚的傻崽……!”
亲眼被这美人洗头图冲击,直播间弹幕已经激动得刷起了礼物——
【卧槽卧槽卧槽,这份美貌是真实存在的吗?】
【果然是美男子,我那阅片无数的表哥诚不欺我!】
【别激动,我们理智分析一下哈,其实也没那么好看,只是这个小新人一开始扮相太差了,我们天天跟那张破了相的肿脸朝夕相处,自然而然就放低了预期。这一天他伤好了,才能惊艳到……】
【不好意思楼上,你字太多了,我不想听你逼逼赖赖,只好选择把你屏蔽了】
【我来插播一则广告,这个小新人的处子秀是一部禁片,脸蛋美型,剧情刺激,玩弄人于鼓掌……】
广告还没插播完,直播间瞬间空了一半,半天后回来的人虽然一边吐槽是惊悚片,但显然还是很吃这位新人的脸,大多沉浸其中无法自拔,收视率顿时一路飙高,这美色消费把观察室里的三名观察官都吓了一跳。
连几个城里少年也都走向了阎海楼,开口道:“阎哥你去道个歉吧,你嫌人家有味儿,人家立马去洗了。”“瞧瞧人家多在乎你啊。”“瞧那洗发水还是睡莲幽香型的,人家洗了两遍呢。”“你倒是看得仔细哦。”
狐朋狗友推搡他,阎海楼回神,睨了几人一眼,“道什么歉啊,我根本没嫌过,是你们理解错了。”他刚刚注意到了那傻崽的走路姿势,慢慢的,有别于正常人……
见江家院子里只留下一滩滩水迹,他转身回屋,没再理会旁人,似乎没把这事放心上。
只有周毅轩随他后脚回到屋内,装作自己在写作业,台灯下的脸微微凝重,他感觉到了不妙。
不管有心还是无意,江宓太会抢镜头了,美貌但清贫本来就惹人同情,对方的条件并不输给他。纵使对方跛脚又如何,在资助人眼中,这一点瑕疵也不过是白璧微瑕,说不定还会出资一笔钱,让江宓去做手术,彻底治好脚的毛病。
想了想,他按捺不住性子,给远在首都的姨母打了个电话。
第6章 一份工作
姨妈是一个很有手段的女人,在她的安排下,他们一家人表面看着清贫,实际上小日子非常滋润。
这些观察团的少年,手里拿着的电子设备和游戏机,周毅轩见了并不眼热,因为这些东西他都有。只是碍于节目组来拍摄,他都收了起来,藏在压箱底的角落。
也正是姨妈通过渠道,告诉他这一场资助背后另有门道,他才能先人一步把握机会。
果不其然,他一通电话过去,事情就好解决了。
拍摄开始不到两天,村里的李婶儿就找上了门来,给江家推销起了一份工作,“镇上的小饭馆招人,说怕信不过外人,只想招几个熟人,我正好跟那饭馆老板搭有关系,寻思着有这么好的机会,就没忘了穗儿你啊!”
“包两餐、有午休,只需要忙的时候刷刷盘子上上菜,一个月工资四千,就暑假这几个月,错过这个村儿就没下一个店啦!”
就这小破地方,月工资四千块已经算高薪了。
韩青穗吸了口气,显然被说动心了,下意识毛遂自荐道:“我能去吗?”刷盘子端菜这种小事,她一个做惯了家务事的农村妇女,也能轻松上手。
她的目标可不是韩青穗,哪里能让韩青穗去,李婶儿立刻就摇头否决了,“你不行,人家要男娃儿,年轻的男服务生!”
韩青穗失望地坐下。
江宓就在一旁安静旁听,他很清楚,这份吹得天花乱坠的工作是说给他听的。
观察室内,几名观察官也注意到了这个剧情,正好镜头来了,纷纷各抒己见。
安妮双手环臂,艳丽脸庞高抬,露出一个洞察一切的冷笑:“这一看就是个陷阱!一招不成再来一招,就是想把人支开,彻底消失在节目里。我之前就注意到了这个剧本的名字《谁偷走了我的人生》,上辈子的恩怨下一辈在延续,韩青穗的人生已经被偷走了,看来她孩子的人生也将被偷走,非要把两代人都榨干净。总之,这个工作不能去,我们不能错过拍摄,不能让对方如愿以偿!”
她说的太多,几乎把话都说完了,导致另外两名男性观察官短时间内难以想出新台词了,目光一言难尽地看了她一眼,附和道:“我也不建议去。”
他们的讨论,只有观众听得到,剧情内的新人是听不到的。他们原以为,这明摆着是陷阱的事,江宓又不笨,不会往下跳。
可万万没有想到,江宓竟然当面同意了李婶儿!还多问了一个问题,能不能多带一个同伴。见正主答应了,李婶儿欢欣鼓舞,完全不介意那个附加条件。
这跟他们的预测不一样,观察官都要被气死了,恨不得摇着小新人的肩膀质问,你怎么能去呢,你没注意到李婶儿眼角突然绽放的鱼尾纹和裂开的嘴吗?摆明着要让你上钩,四千块而已啊,你是突然被降智了吗臭弟弟!
江宓点头,自然有他的理由。
如果他真是原主,一个家境贫寒的农家少年,摊上一个嗜赌成性的爹,如果没有学校帮忙,连筹齐学费都费劲,此时正值暑假有空闲,遇到这样待遇和工资都不低的工作,一定不会错过。
当然也就这样被支开,在周家人的安排下,顺理成章地错过了考察。
摆在他面前的鱼钩上放着的饵充满诱惑力,江宓和韩青穗作为被人常年豢养在鱼缸里的鱼,性情使然,不可能不咬。
他非但得咬,还得欢欣鼓舞地咬,不过他另有办法。
待李婶儿一走,江宓立刻就前往了周宁家,告诉他镇上有这样的好工作。
到周宁家时,周宁正在写作业,起身迎接了他。周家奶奶年逾六十了,顶着一个被蜘蛛网包裹的昏黄灯泡,眯着眼睛在灯下慢吞吞地编着东西。而周家爷爷则在屋外把一些收集的塑料瓶拾起,包扎成捆,据说镇上一个塑料瓶收三文钱。
一听有这样好的工作,周宁喜出望外,“真的吗?真的一个月能有四千块??工资每周结算,那干满两个月岂不是能有八千?”
江宓把李婶儿的话复述了一遍,并强调是李婶儿说的,李婶儿是村里人,她说的话当然可信。
周宁被说动了,他家穷,爷爷奶奶年纪又大了,他非常需要这笔钱。他并不知道摄制组代表着什么,有这样一份工资高的暑假工摆在面前,他根本不会拒绝,恨不能明天就开始上班!
两个男孩一拍即合,第二天就相约前往镇上,勤勤恳恳热火朝天地刷碗、端盘子、记账、熟悉电脑。
两人沉迷打工,连续两天没有参与录制。
弹幕都惊了:【我靠,这招更绝,反手就把另一个对象拉下水】
【三缺一好说,三缺二就成周毅轩的个人秀了,那还录个屁啊】
果不其然,一连几天都是周毅轩带领团队,不止城市少爷们有意见,节目组也欲言又止。
最开始两天,没人缺席。
几个城市少年在他们带领之下,爬了土山、下了麦田、趟过溪水甚至逛了学校。江宓继承原主的记忆,从小在这地方长大,当地什么风土人情都能信手拈来,与周宁一唱一和互为补充,让整个行程没有那么枯燥。他们一开口,几个城市少年都竖起耳朵倾听。
其中也有搞笑的插曲。
一个城市小胖子被路边不拴绳的野狗盯上了,被撵着屁股追了一路,吓得呜呀乱叫,完全忘记了自己总是张口闭口喊的阎哥,肥胖的身躯下意识往少年清瘦的背后一躲。
江宓也半点不怂,拿起路边的木棍,作势要打狗,漂亮的脸庞摆出凶巴巴的架势,嘴巴撅起,做哨子状道:“去!去!”一人一狗对峙,并不宽敞的后背护着一个城市孩子,这画面显得非常温馨生动。
给节目组提供了不少好素材。
可不知怎么,这两个孩子突然缺席了,镜头前只留了一个周毅轩,来来去去都是对方,让录制陷入了尴尬。
工作人员忍不住问道:“江宓、周宁那两个孩子去哪了?”
周毅轩一脸尴尬,他总不能说他本意是找份工作支开江宓,没曾想周宁也去了。江宓走了他很满意,可把周宁给带走了,这就连一个负责陪衬的也没给他剩下。
“他们暑假有事在忙,你们如果怕寂寞的话,我可以找村里其他玩伴过来。”周宁急急忙忙地说。
工作人员却摇头说不用了,好奇刨根问底道:“他们在忙什么呢?”
周毅轩支吾道:“他们在镇上找了一份工作……”话还没说完,工作人员眼前一亮,“原来两个孩子是去镇上工作了,真是勤俭持家,是在挣钱补贴家用吗?”
这样的表现既坚强又励志,岂不是跟他们的主题息息相关吗?这么好的素材他们怎么能错过!工作人员当机立断,选择前往镇上的打工地点进行拍摄。
连带着一群城市少爷观察团,也浩浩荡荡地来到了这个小饭馆。这个小饭馆就开在小吃街边,此时正值饭点,店里坐的客人还挺多。乍见到一群人和摄影机,都吓了一大跳。
从桌椅板凳,到装潢摆设,阎海楼挑剔地扫视了一遍,才带着摄影师来到了后厨。
入眼就看到那两个老实娃儿,戴着白帽子、穿着白色围兜在那里刷盘子,满水池都是泡泡水,旁边一整摞高高叠起都是瓷盘。他们刷得起劲,浑然忘我,完全没注意到有外人进来。
摄影镜头也拍得目不转睛。
阎海楼随手抽了一片,发现这个盘子刷得真干净,光可鉴人。
被人动了盘子,饶是刷碗再专注,江宓也能发现动静,他不由自主地抬起头,一见自己的盘子被摄制组的人拿在手里,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你们怎么来了?”
少年本来就长得好,此刻脸上飘着几个泡沫,一副惊讶万分的模样,着实可爱。
“怎么跑来打工了?”阎海楼哼了口气,想掐这人的脸,心下充斥着恨铁不成钢,这人难道不知道拍摄是为了什么吗,校长喊好好表现,转眼就忘到脑后,把人整个摄制组丢在乡下,自己跑来在这里打工。
亏这人刚开始还懂得讨好他,大家都以为此人一脸聪明相,谁知道真是一个傻崽。
“因为这里工资高啊,一个月有四千块呢。”说话间江宓又洗了一个盘子,还是干干净净的,照应着他的笑脸,显得格外生动灿烂。
一个月四千块很多吗?阎海楼无言以对,还想跟这傻崽多聊几句,这时候店老板突然掀开帘子,用本地方言喊了一声:“江宓,客人太多了,你别洗碗了,去端菜!”他身旁站着面带微笑的周毅轩。
江宓应了一声,解开湿漉漉的围裙,洗了手就去大厅。
摄影镜头也跟着去了,就见到瘦弱的少年,腿脚确实不好,可他从后厨端菜到前台时,那背部挺直如白杨,就算一口气端两个菜,双手也很稳,盘子周围一点酱汁的撒漏也没有。
连续七八个桌子要上菜,客人催促声接连不断,他忙得团团转,却从没混淆过菜单。更让人觉得坚强能干,再也不会因为对方身有残疾,就看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