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宓不以为意,抬腿跟上。
少年本来默不作声地走着,突然想起什么,深呼一口气,调大了耳机里的音量,摇滚乐震耳欲聋的响。江宓肉眼可见,对方难以掩饰的烦躁。
这小半个月少年的态度都好好的,今日却极为反常,江宓看了一眼手机日历,瞬间明白了。
又一个月过去了,昨天聂海楼应该去扫了墓。没等江宓心想,明天送一束淡绿百合花还是一束淡雅白菊,走在他前面的少年突然开口了,他挺着脊背转过身,似乎难以压抑自己的情绪,咬着后道:“你以后能别跟着我了吗——”
“那么长时间跟踪一名男学生,你不觉得你的行径很变态可疑吗?”这声音冰冷又毒舌,眼神锐利无比,就像一把钢刀,江宓一个猝不及防被刮了个正着。
“你很讨厌我吗?”他试探性地上前几步。
少年冷漠地别过头,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躲开了几步,仿佛江宓是什么行走的病毒,“你别靠近我,也别跟着我,我看了你就恶心——”
【???上场秀你不是这样说的,‘我从不在意什么遗产,那个被你们弃如敝履的人,才是我的绝世珍宝’,男人我帮你记着呢!】
【青春期少男闹别扭怎么办,多半是装的,亲一顿就好了,往死里亲】
【???楼上的你怎么回事】
聂海楼耳廓悬着耳机,他借着摇滚乐的力量发声,音乐声有多大,他实际嗓门就多大,语言也冰冷有力,充满决绝,透着一种莫名的幽怨,给人分分钟要走向极端的感觉。
江宓立刻停下脚步,哪里敢再跟。
“好,我不跟你。”
他拿出手机,下了一单计程车。“我给你叫了车,你上车后直接回家,我今天不跟着你。”江宓耐心哄道,没想到他这小心翼翼的态度,让对方再度毫无预兆地一点就炸,“别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你当我是小孩吗?”
冰川下蓄积已久的岩浆似乎直接喷发了。
【???你是啊】
【卧槽怎么跟我女朋友一模一样xswl】
【宓崽:好吧好吧,明天再跟你】
没等江宓说什么,一辆车子正好在少年面前停下,聂海楼拉开车门,头也不回地坐上了副驾。望着绝尘而去的车尾气,江宓收回视线,没想到两分钟后,又一辆计程车停在了他身边,车窗缓缓向下,驾驶座一名皮肤黝黑的男青年挥了挥手,笑着露出八颗闪耀的白牙:“嗨,是你叫的车吗?不好意思,刚刚遇到俩红绿灯,来迟了。”
直播间一片死亡般的寂静。
江宓差点捏碎了手机,他立刻上车。
司机也没想到,竟发生这样的事,有同行披皮冒顶了他的车,头皮发麻赶紧追上,很快就在河岸天桥发现了踪迹。皎洁的月光下,一辆深蓝皮计程车停在天桥上,一名男人抱着一个高中生制服的人,往河里抛尸,随着噗通一声入水,湍急的河流水将人淹没。直击命案现场,青年司机吓得连连尖叫,反应慢了好几拍后,才想起抄起手机报警。
江宓没他反应那么迟钝,立刻下车,脱了外套往河里跳。见状河岸上的司机又是两声尖叫。如今是十月天,无论白天气温如何高,入水都是极冰冷的,水流又急,一个不好要出第二条人命。
江宓会游泳,他顶着湍急的水流下沉,确定抛尸方位后,因为夜晚河流水下无法识物,他还是费了很多辛苦才把人捞了上来,岸上的司机也淌着水下来,扶了两人一把。只是情况很不好,从水里捞出来的少年身体沉重,黑发散成缕状贴在脸上,脸色青白,双眼闭合,腹腔似乎被灌了太多的水,如今奄奄一息,只剩下一口气了。
“需要人工呼吸!”司机急忙道。
江宓二话不说,一手放在少年前额,俯下脑袋,将唇贴了上去。他渡气,胸腔按压几次后,少年吐了几口河水后苏醒了。似乎没搞清楚什么情况,黑色的瞳孔散发一股无机质的空洞。
江宓松了口气。
聂海楼彻底清醒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嘴唇颤抖道:“你救了我?”他尚未从濒死边缘有所感悟,瞬间就忆起刚刚唇上的呼吸和触感,他目光逡巡在江宓的身上,脑子一片慌乱空白。
“你没事就好,耐心等一下,救护车很快就来了。”少年仰躺在河堤,剩下是鹅卵碎石,校服裤腿和鞋后跟沾满了泥。江宓继续蹲下,帮他查看了一下脑袋有没有什么外伤。
他完全没留意,自己那干净外套给少年擦拭,自己头发全湿了,身上白色T恤也沾了水,湿漉漉地紧贴身体,勾勒出完美的身材线条,那曲线既不夸张,也不显得单薄,全身上下什么都紧贴着。
这对一个青春期少年来说,就有些刺激了。
聂海楼瞳孔缩了两下移开眼神,微微喘了几口气,黑夜中耳后根发烫不止。江宓还当他冷得全身发抖,隔着温暖的外套将人紧紧抱住。
在这短暂又脉脉温情的几分钟拥抱中,之前所有剑拔弩张荡然无存。
聂海楼仰了仰修长的脖子,半晌似乎放弃抵抗了,俊俏无比的少年脸颊贴在江宓的脖子,嗅着对方身上潮湿又干净的气息,双眼慢慢闭上。
等再度苏醒已经是医院了,头顶是白亮亮的天花板。
一名护士用酒精棉纱为他清理伤口,聂海楼左右看了一圈,病房里就两个人,他发白的薄唇微抿,“那个人呢?”
护士一下子就听出可能是谁,她笑道:“你在找你哥哥吗,他刚刚出去了一下,似乎是去买衣服了。”
“他不是我哥。”聂海楼面无表情,冷冷淡淡地驳了一句,重新躺回床上。
江宓很快就进来了,身上果然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看上去风华内敛,手里提了不少东西,有热乎乎的饭盒,还有一套标签没拆的衣服和鞋子。
两人四目相接、视线对上时,江宓一如既往的温和包容,聂海楼耳际却再度开始灼烧发热,脑门血管突突的跳。
他没有去卫生间换衣服,而是坐在病床上,背着江宓把衣服换了。少年换衣服的速度极快,江宓只看到宽阔结实的一个背部,英挺矫健的脊柱线条,下一秒就没了。
“我给你家保姆打了电话,她说你母亲已经吃药睡下了,我就没联系她。”不然孩子出事了,怎么也得告知家长一声,可江宓考虑到聂母那飘忽不定的精神状态,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嗯。”少年轻轻应一声,似乎在说自己知道了。
江宓又道:“你的手臂是怎么回事?”他抓了一下少年的手肘,他们平时见面都在黑夜、又距离远,他看得不明显,这一次近距离接触了,他清楚看见,少年手臂有伤疤,只有一两个指甲盖大小,似烧伤烫伤的痕迹,看上去时间还挺新。少年如花似玉的一条白皙光滑的胳膊,跟这几抹桃红伤疤极不相称。
一看到对方所说的,聂海楼表情就很不自在,“手没拿稳,被实验室倾倒液体弄伤的。”他不愿多提。
警察来了。
赵凡和小李虎一进病房,就目光灼灼盯着江宓,手也摸向了后腰。江宓本来脸上还微微扬着成年人礼貌的笑意,一见警察虎视眈眈、包围他的态度,笑意就下去了。
江宓之前一直很奇怪,整个南流区那么大,那个变态杀人魔为什么选择在他身边接二连三地下手,如果不是他反应及时,身边人一个个早凉了。
如今见到警方态度的一瞬间,他明白了一切。
第92章 我预判你的预判
江宓一瞬间就理清楚了这段剧情。
不过冰凉的手铐和那黑黢黢的洞口也出现在面前,江宓可不想再进一次监狱,他态度冷静地对警方同志说,“你们不该怀疑我,我也没有帮凶,我只是一只替罪羔羊,真正的变态杀人魔是……”
真人秀里随着江宓语速放慢,优美的唇瓣吐露出那一个名字时,大屏幕上出现了一双占据半个屏幕的深邃眼眸,男人缓缓抬起了脑袋,除了眼眸里的阴鸷邪恶,还勾唇笑了一下。那张熟悉的伯乐脸令人毛骨悚然,让直播间观众控制不住地发生惊呼声,【???】【卧槽卧槽卧槽——】
因为太过震惊,所有观众都炸了。
这是只有观众和观察官能看到的一段影像,随着江宓的推论缓缓流淌出来的,原来早从江宓出狱来到南流区打工,一直坐在黑色豪车内的徐曜文,早就注意到对方了。他从监狱里调取了一份江宓档案,能打、气质神秘、智商极高,包括那入狱前后七年空窗,完美符合了替他掩盖罪行的身份。
最佳的替罪羔羊,非江宓莫属。
七八年前凯美制药公司总部在科技人才云集的北流区,随着七八年政策变动,才搬迁到南流区。期间徐曜文出国七年,回国后白天在公司位高权重、夜晚在城市内疯狂狩猎,随机杀几个底层庶民发泄情绪。
他表面上是一名多金帅气的公司总裁,会向演员抛去橄榄枝,如一位伯乐般捧起他,让演员以为自己遇到他是三生有幸,对他的赏识心存感激,实际上徐曜文根本不是什么好心的伯乐,反递给演员一大口黑锅。
而苍星即将扮演的原主也正是如此,原剧情里原主出狱后没有存款、艰难困顿,有偷窃案底导致面试处处碰壁,只能在一家半死不活的奶茶店里打工。正在此时,徐曜文如一束阳光直射到他生命中,为他提供帮助,欣赏他的才华,原主自然感激涕零,将许耀文奉若神明。
原主的兄长就是死于变态杀人魔之手,原主曾拜托徐曜文帮忙调查,徐曜文答应了。原主从头到尾根本没有怀疑过,眼前人就是他应该报仇雪恨的存在,甚至被卖了还替对方数钱。
直到自己身边人继而连三地死去,原主被推到风口浪尖,从作案动机、作案时间包括时间差种种巧合让他百口莫辩,完美地锒铛入狱。
这才是真相。
只可惜这段剧情的替罪羔羊轮到了江宓,他才不会允许,自己刚出狱又被人陷害进去。而且原主在穷困潦倒之际,被徐曜文慧眼识珠雪中送炭,才会恨不得一条命都卖给对方。可江宓没有陷入窘境,他对徐曜文的态度感激中又足够理智,没有掺杂过多的偶像滤镜。
更何况江宓真的拥有极高的制药天赋,不是一个庸才,对方得了董事长的重用,完全脱离了徐曜文的掌控,他这个伯乐的作用被大幅削弱,逼得连夜狂修剧本,暴露出致命破绽。
苍星还在监狱里,对着直播间构思自己的雄伟蓝图:“江宓他抢了我的剧情,他也许是无意的,但观众朋友你们要知道,徐曜文这个剧情人物对我有多么重要,只要讨好他,他就会给我提供工作、助我攀上高枝。如果有对方的帮助,我一定很快就能找出变态杀人魔、通关全剧情。”
往常他这么说,直播间弹幕都有粉丝不少附和,可今天却沉寂下来了,苍星本能感受到了一丝不对劲,他问:“怎么了吗?”难道是江宓那边又整出什么幺蛾子了?
苍星心头憋屈又暗恨。
直播间粉丝们甩给他一截录像,苍星不明所以点开来看,看完后先是目瞪口呆、随后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真正的变态杀人魔居然就是徐曜文,他接近演员就是为了寻找一个完美的替罪羔羊,为自己洗白铺路,在这个身份下,什么有对方帮助就能找出变态杀人魔、通关剧情的言论完全成了笑话。徐曜文自己就是那个杀人魔,不把演员称斤卖了就不错了,怎么可能好心帮演员找真正的变态杀人魔?
如果苍星出狱后,真按照自己所说的路线行事,只会落得跟原主一个下场。他方才大放那些厥词,如今看了视频之后,就像一道道巴掌扇回到他脸上,臊得苍星满脸通红,他咬着牙,不敢置信地瘫坐在原地。
粉丝们也吹不出来了。
真人秀里,赵凡等警员还处在将信将疑时,少年聂海楼歪着脑袋冷冷地说了一句,“上个月我们一中那名学生被害时,我跟他在一起,我是证人。”
就此洗清了江宓的嫌疑,那段空白的不在场证明也被填补上了。
如果一直没有锁定嫌疑人,警察调查几年依然陷入僵局,可一旦锁定了人,结果很快就水落石出了。
徐曜文被逮捕,案件时间跨越七八年之久、衍生出许多怪谈、闹得人心惶惶的变态杀人魔正式落网,他的身份谁也想不到,是凯美制药公司的总裁。
公司出了变态杀人魔,消息经媒体一传出去,凯美制药公司的股价犹如脱缰野马一般直线暴跌,在市民谩骂声和抵制声中,公司面临巨大危机。公司员工都感到眼前一片黑暗,天要塌了下来。
就在危急关头,公司董事长徐冬青站了出来,对外宣称公司研发出了一款治疗阿尔茨海默病的特效药,不久将会全面问世。为了替儿子赎罪,此药将会以每板不超过20美元进行销售。
特效药新闻一出,公司股价在经历巨跌之后又迎来了飞涨,慢慢度过了这一场风暴危机。媒体会上,江宓负责一一回答记者问题,董事长在幕后悄然松了一口气,很显然在公司的未来和儿子之间,徐冬青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他甚至对外宣扬,解除二人父子关系,他膝下不止一个孩子,他敢保证其他孩子都人品优良。
徐曜文被戴上手铐带走时,他似笑非笑地睨了江宓一眼,低声道:“我会回来报复你的。”他此刻眉宇压低,眼神阴鸷冰寒,嗓音充满低沉的威胁,竟比厉鬼还令人畏惧。他果然怨恨不受他控制、甚至把他一手送入监狱的江宓,扬言会报复,想到对方手里沾了无数条人命,已经不是纯粹的变态了,直播间数亿观众都被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