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总对他有什么看法?”丁忆问。
“没什么,看他有点面熟。”江旷说,心里却突然蹿出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念头,跟着又忍不住回头看了谢行一眼。
配角们的试戏开始,主导试戏的是副导演,给他们出试镜表演题目,喻也只负责坐在监视器后面跟江旷一起看他们的表演状态。
有些好的基本当场可以决定,不满意的也当场告知,不好决定的可以留下来二次复试。
这样的试戏速度很快,很快第一轮已经基本结束,最后一位是谢行,他看起来还是紧张,上场前丁忆还特意叮嘱了他几句,他点点头,但神情并没放松。
江旷给梁迟发消息:“跟两位搭档相处如何?”
梁迟回:“温凉很活泼,顾老师很沉稳,都挺好,跟他们聊天,聊了下对人物的理解,有些收获。”
“嗯,不紧张吧?”江旷问。
“还行,跟他们熟了一点,再搭戏会好很多。”
“还有最后一个演员,一会就到你们了,加油。”
“嗯!”
副导演给谢行的主题是表演一个大学生,兴致勃勃地找好兄弟去打游戏,结果好兄弟说刚约了个妹子要去约会,抛下他走了后他的状态。
谢行稍微想了想,脸上紧张的表情散掉一些,他把这个段落完整地演了一遍,全程对着空气。
他没心没肺的地跑去敲寝室门,呼朋引伴地说他已经在网吧包好了机,赶紧走着去通宵打游戏,结果一开门傻眼了,说你怎么穿这样?去个网吧还要抹发蜡?跟着愣愣地听完对方解释,看着对方满面春风地出了门,谢行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茫然地张了张嘴,满脸写着失落,瞬间对包夜打游戏失去了兴趣,最后浑身的情绪都转变为委屈。
客观来讲,江旷觉得这一段演得还行,至少他懂得自我发挥,在有限的命题内塑造了一个单纯又有些内向的男生,跟他本身的性格接近。
不知怎么,他希望谢行能留下,但喻也还没发话,江旷不经意地说了句:“还挺完整的,也算自然。”
喻也回头看了看他,笑了笑:“小江总难得对一个配角上心,其实我也觉得还不错。”
江旷回给他一个笑,喻也留下了他,跟副导演和丁忆说:“可以直接进配角演员组,演什么后面再定。”
丁忆去给谢行说了试戏结果,谢行怔了一秒,满脸都是惊讶,跟着过来对喻也和副导演致谢,喻也淡淡地说:“你得谢谢江总,出品人看中的配角可不多。”
谢行更加有些难以置信,朝江旷深深鞠了一躬:“谢谢江总,我一定会好好演的。”
的确是个单纯的孩子,江旷朝他笑了笑,没说什么,丁忆让他回去等剧本发过去以及正式的进组通知。
谢行又谢了一圈人后走了。
到了三位主演的试镜,丁忆去楼上叫三位一起下来。
梁迟和温凉先演对手戏,但顾明颂也想在一边看看。
第25章 布鲁布鲁
温凉的确是有演技的,之前跟人打招呼的时候一副活泼笑眯眯的模样,进入试戏的准备阶段,喻也还没喊“action”就已经开始进入陈陌的状态。
影棚中间放了一张木质长椅,温凉坐在长椅的一端,他从江旷办公室拿了只小抱枕下来,这会抱在身前,垂头看着地面,双腿并得很紧,身体一前一后神经质地轻轻晃动着。
江旷在监视器看到镜头由远推近,拍的是温凉的特写,从手指慢慢往上到上半身,到脸部,温凉的手指紧紧捏着抱枕,透出不正常的紧张,眼睛毫无神采,却又不是普通的呆滞,特写拍过来,能看到眼神中透着莫名的固执。
自闭症患者往往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对外界的刺激要么毫无感知,要么反应过度,此时的温凉看起来就是一个完全沉浸在自我封闭世界的病人。
梁迟从影棚的一角朝温凉走过来,跟昨天在家里预演的一样,他远远地看到了坐在长椅上的温凉,脚步放慢似乎打量了一下,原本插在裤袋里的手拿了出来,然后转身去便利店。
他走到影棚的角落,背对镜头,再转身出来的时候手里拿了支大号的棒棒糖。
然后步伐加快,到了温凉身边却又慢下来,坐到靠近温凉的身边,温凉抱着抱枕,警惕地又往边上挪了挪。
梁迟开始慢慢剥掉棒棒糖的糖纸,这时温凉对糖果的香气有了反应,转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颗糖,很轻地咽了咽口水。
梁迟把剥开的糖果递到温凉跟前,温和地笑着:“你喜欢吗?我买给你的。”
温凉还是不敢接,梁迟说:“我是蓝星,是代替何曦姐姐来陪你的。”
温凉不回答,却迟缓地接过糖果塞进嘴里,糖果塞得他腮帮子鼓鼓地,看着有些可爱,梁迟看他吃糖又笑了,说:“我该怎么称呼你?何曦姐姐一般怎么叫你?”
温凉似乎对何曦这个名字有些反应,手指笨拙地在腿上划着,m,o,m,o,梁迟问:“momo?陌陌?”然后小声念了几遍,momo,momo,自顾自笑了,再看温凉:“很可爱。”
然后他开始说自己的名字,布鲁布鲁布鲁,像鱼一样吐气泡,温凉学他,终于露出一点笑容。
江旷看着梁迟今天的表演,觉得比昨天预演的要好,很自然,这是一段平静温和的戏份,梁迟的眼睛里有温柔,像三月的春风,可以消解一切忧愁,是暖的。
后面还有一小段,是昨天预演没有演完的部分,今天要全部完成。
梁迟看温凉笑了,跟他说:“天气这么好,我们走走吧?不出去,就在花园里转一圈怎么样?”
温凉没有反应,脸上的笑容转瞬即逝,又转过头看着地面,回到刚才封闭的状态。
梁迟却没有意识到,伸手去抓他的胳膊,想带他起身,这时温凉突然就发作了,他不肯起来,抱着抱枕抓得更紧,整个人在长椅蜷缩成一团,口中发出尖利的尖叫,没吃完的棒棒糖被扔到地上,口水和糖液粘在他的胳膊上,抱枕上,乱糟糟成一团。
梁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懵在原地,但很快他回过神,往后退到一个安全的距离,口里不停说:“好好好,我们哪都不去,我们就在这里,就在这里……”
温凉的尖叫和哭声渐渐缓了下来,梁迟还是有些手足无措,原本以为很轻松的一件事,现在让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过了好一会,温凉盯着那支掉在地上的棒棒糖,双眼发直。
梁迟试探地说:“这个脏了,我再去给你买一支新的好不好?”
温凉听了又尖叫了一声,眼神仍然直直盯着脏了的棒棒糖。
梁迟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就要这一支,别的不行,就要这个,于是他耐心地说:“它脏了,我去帮你把他弄干净好不好?”
温凉没有再尖叫,似乎是一种默认。
梁迟很小幅度地动作,把棒棒糖捡了起来,然后转身走到温凉背后,悄悄扔进了垃圾桶,然后去便利店又买了一支一模一样的,撕掉了包装纸后再拿到温凉面前,什么也没说。
温凉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了棒棒糖,身体渐渐松弛,腿也放了下来,一切看起来又恢复如初。
喻也喊了“CUT”。
温凉很快出了戏,工作人员过来帮他清理身上弄脏的地方,找了干净上衣让他换上。
梁迟却捧住头,坐在长椅上半天没起身。
江旷正要过去,喻也朝对面喊道:“你们俩都过来下。”
两人一起起身过来,梁迟跟江旷对视一眼,眼中透出一股“演砸了”的神态,江旷却摇了摇头。
喻也给他们看了监视器里刚刚拍下来的一段,看完后说:“温凉没问题,保持这种状态就很好,梁迟我想问你,陈陌是蓝星女朋友的义工对象,所以他是听说过自闭症病人的状况,但是没有接触过,对吗?”
梁迟点头:“是这样的。”
“那蓝星一定知道自闭症病人的一些情况,尤其像这样的高功能自闭症,他们不仅习惯自我封闭,还有很高的攻击性,你考虑过这点吗?”喻也问。
梁迟怔了下,没说话。
喻也继续说:“好,那么,你刚刚见到陈陌的时候,心里是怎么想的?除了你觉得这个人很脆弱,看起来很需要照顾之外,是不是也会顾虑到他可能产生的攻击性?那么,在一开始的时候,你不应该一上来就很自然地跟他靠得这么近,你心里是有顾虑的,而且你们还不熟,普通人对于一个陌生的精神病患者都不会一上来就表现得这么亲近,你表现得像是已经跟陈陌相处过一段时间的状态,不像刚认识。”
剧本里并没有写梁迟过来时跟陈陌离得多近,试戏时是梁迟自己的发挥,他想了想说:“我是认为蓝星那时候根本没考虑那么多,他靠近陈陌是出于直觉,其他人会觉得危险的人和事,蓝星并不会这么觉得,这也是他跟其他人不同的地方,也是为什么他从来没有觉得陈陌危险,一直耐心陪伴,直到陈陌的病情真的有了好转的原因。”
喻也认真听他讲完,也想了想说:“这样,你按我说的再演一遍,我对比下。”
“嗯好。”梁迟也同意。
“还有,电影不是电视剧,大部分情况下不需要做大表情,注意表演的颗粒度。”
梁迟朝影棚角落走去,喻也在转头朝江旷说:“刚刚还不错的,再教一教,他应该能完成这个角色,到实际拍摄的时候,我会把这部片子往更风格化的影像和表演风格去导,到时候的表演我会再做调整。”
听了这话,江旷心里好像落定了什么,朝角落候场的梁迟竖起一个大拇指,梁迟怔了怔,也朝他笑了笑,然后很快进入人物情境。
这一遍他演得更克制了些,中近景的镜头交替,监视器里能清楚看到梁迟每一个细微的神情变化,比第一遍更加细腻,这一次他没有一开始就靠近温凉,反而坐在长椅另一端,但是带着温柔的注视,看起来反而更让人觉得他是在意眼前这个人的。
很好,江旷在心里说。
这一遍明显喻也更满意,这条试戏就算过了,温凉和梁迟的搭配看起来也很自然,喻也虽然没说,但江旷也能看出来,后半段小爆发的部分,温凉是带着梁迟入戏的,但他相信,随着拍摄的进展和喻也对梁迟的打磨,这种情况会越来越少。
温凉留了下来想看第二场的试戏,第二段马上开始,梁迟在一旁调整情绪,他换了一身工作人员准备的服装,更成熟也更朴实,头发也稍微弄乱了一些,化妆师简单给他上了妆,乍一看就像一个憔悴的中年人,饰演萧京的顾明颂没跟他站在一起,两人各自站在一边,准备进入状态。
第26章 吻戏
顾明颂是个比温凉资深太多的演员,而且近几年因为演话剧,对演技的打磨更上一层,他的外型跟萧京也很搭,肩宽腿长,骨架大,看得出来一直有健身,但没有练得很过分,穿着西装外套只觉得有型刚刚好,他对外的资料显示年纪35岁,正是熟男最有魅力的年纪。
私下里是个很温和的人,笑起来眼角有小细纹,但是戏里要演性格强烈易怒的萧京,他站在一边沉默了会,周身的气场就微妙地发生了改变。
相比起温凉,梁迟跟顾明颂搭戏明显入戏更快。
影棚的灯光暗了下去,模拟出夜晚的氛围,顾明颂侧面朝着镜头,坐在一只沙发上,一只胳膊抱着另一只的手肘,手指握成拳撑在嘴角和下颌,眼神低垂,一动不动如一尊雕塑。
突然他对面的门开,梁迟背着一个大号的双肩包走进来,脸上透着疲倦,好像去了很远的地方,风尘仆仆,彻夜未眠。
进门后梁迟就停了下来,顾明颂抬头,两个人默默无声地看着对方,他们之间的气压在无限下降,梁迟咬了咬牙关,气息微喘。
顾明颂站了起来,带着很强的压迫感,梁迟不自觉后退了一步,顾明颂突然笑了,他说:“你现在怕我?”
梁迟摇摇头,顾明颂刻意松了松肩,朝他伸出一只手,脸上仍然笑着:“星星,过来。”
梁迟仍然僵在原地,顾明颂浑身散发出一种风暴前夕的感觉,像是一场极大的暴戾被极力压制着,看着梁迟一直不动,他抬起的手落了下去,声线冰冷:“怎么,现在连碰我一下都不愿意了?”
梁迟的包还背在肩上,缓缓走过去,拉起顾明颂的手:“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顾明颂却一把捏住梁迟的手腕,将手举到梁迟自己眼前:“不用了,我觉得脏。”
被捏住的手腕挣扎了下,没挣脱,而后顾明颂嫌恶地甩开,眼神却瞥向梁迟肩上的包,问他:“你还是找到他了,是吗?”
“是。”梁迟只说了一个字,却透着疲倦。
顾明颂狠狠盯着梁迟:“七天,你去了哪?”
“西雅图,他在那边的疗养中心。”梁迟说。
顾明颂点点头,双眼冒火:“你们搞过了?”几乎磨着牙问出来。
“没有!”梁迟在他问出来的时候同时咆哮,右肩上的包也被扔到了地上。
两人都喘着气,顾明颂的怒气并没有消下去一点,他问:“然后呢,你要跟那个精神病在一起?”
梁迟的眼睛里开始泛出情绪,是一种绝望,他看着顾明颂,好像有很多话想说,然而开了口却只有两个字:“是的。”
顾明颂捏紧了拳头,却一拳挥向了空气,带起的风擦过梁迟的脸颊,他不自觉闭了下眼睛,而后缓缓睁开:“京哥,我有一些话想跟你说,如果你还想听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