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羚愣了一下,因为他其实刚才只是顺嘴接了一句隋灿浓的话,想去附和一下他而已。
纪羚发现,隋灿浓好像很爱揪住别人话里的一个小细节提问。
“当鬼的话…… 也许束缚会少一些。” 纪羚思考了一下,说,“人在活着的时候,可能需要牵挂的,需要顾虑的东西会有很多。”
“所以不论生死,其实都有不同意义的美好。” 纪羚说。
纪羚觉得自己做出了一次很有深度的回答。
然而隋灿浓却没有再说一句话,周身的灯光很暗,纪羚看不到他的表情。
门被学生拉开,纪羚也没有再多想,他重新进入了状态。
集市总共会开放四个小时,鬼屋虽然只开放两个小时,但是接待了十几组的学生之后,两人都累得不行。
鬼屋结束后,他们换了衣服洗了脸,然后一起逛起了操场上的万圣节集市。
天色已暗,操场上搭起了很多的棚子,集市的主色调是橙黄色和黑色,每个摊位上都挂着漂亮的小灯串,整体的氛围热闹而美好。
出于歉意,纪羚还是去光顾了一下琳的南瓜灯摊位。
南瓜的大小不一,上面雕刻着不同的鬼脸,里面的果肉都被挖干净,放上了一个小小的烛台。
纪羚犹豫了一下,最后买了一个看起来凶巴巴的小南瓜。
他捧着南瓜灯,走到了隋灿浓的面前,说:“送给你,隋老师。”
隋灿浓正在旁边的摊位买糖,他看到纪羚手里的小南瓜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正好,那咱俩来交易一下吧纪老师。”
隋灿浓往纪羚的手里塞了一大把眼珠糖果。
这种糖的形状酷似人的眼珠字,外面是橡皮糖,里面有浓缩的水果糖浆夹心,是一口下去可以直接爆浆的那种。
隋灿浓去年吃过一次,只记得自己当时差点被酸到头掉。
隋灿浓看到纪羚缓慢地剥掉糖纸,一口吞掉一个眼珠,随即低下头,面无表情地咀嚼了一会儿。
半晌纪羚抬起了眼,认真地对隋灿浓说:“好吃。”
隋灿浓:“…… 厉害厉害。”
糖咬开的那一刻是会很酸,但是后劲是甜的,纪羚感觉自己的胸口好像都蔓延着柠檬糖浆的香气,他很喜欢。
可能是有些饿的缘故,纪羚一口气连吃了三颗,旁边的隋灿浓看得心惊胆战。
也许是因为摊位上灯串的光是暖色调的,纪羚的脸颊看起来带着些浅淡的粉意,他的睫毛被温暖的橘光笼罩着,有一种朦胧的,恬静的美感。
隋灿浓听到纪羚问:“隋老师,你可以和我合个影吗?”
纪羚掏出了手机,仰起了脸:“没有什么原因,只是觉得今天很高兴,以前的万圣节都没有这样过,所以我想要纪念一下。”
纪羚看到隋灿浓沉默了一瞬,点了点头。
隋灿浓接过了手机,打开相机,拍下了一张合影。
纪羚接回了手机,他将照片仔细地收藏起来,有些雀跃地抿了一下嘴。再次抬起头时,却发现隋灿浓还在盯着自己的脸看。
纪羚怔了一下,他以为是自己脸上还沾着没卸干净的颜料,便低下头想擦一擦,然后就听到隋灿浓又喊了一下自己的名字。
隋灿浓问:“你能再吃一颗糖吗?”
一个有些莫名的要求,但纪羚还是点了点头,他又剥开了一颗糖,塞进了嘴里。
然后纪羚听到隋灿浓说:“纪老师,我有些话想要和你说。”
纪羚愣了一下,放下了手里的糖纸。口腔里的酸意缓慢地蔓延开,他看着隋灿浓,点了点头。
“纪羚,” 隋灿浓说,“那天你和我说,关于你未来的恋人,不论对方是男是女,只要他是一个热情善良,和你三观吻合的人就可以,对吗?
纪羚看着隋灿浓,又茫然地点了点头。
隋灿浓嗯了一声。
“其实从咱俩在咖啡厅见面的那一天起,我发现我就…… 总是忍不住地想去偷偷观察你。” 隋灿浓说,“在我的眼里,你很特别,和你相处的时候,我的心也会跟着一起变得安静。”
“你是一个很好的,很优秀的人。我意识到,我总是想多了解你一些,” 他说,“不仅仅是出于一个同事的角度。”
“我之前没有谈过恋爱。” 隋灿浓抓了抓头发,有些苦恼地开了口。“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突出的优点,硬要说的话…… 可能就是我这人比较热心肠,然后在种花种菜这方面,也许能算得上是小有天赋吧。”
“打游戏的时候卡关,或者遇到学生重复错一道题的时候,我偶尔会稍微有点火大,但我感觉我是脾气挺好的那一种人。”
隋灿浓大大方方地说:“所以我会尊重你的所有选择,你也不要有任何的顾虑。”
纪羚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隋灿浓说:“我知道这样问会有些突然,而且万圣节这个节日…… 可能有那么点儿不太合适。”
“但是好像现在的气氛也不错。” 他笑了一下,“而且你现在嘴巴里还塞着糖,所以哪怕要拒绝的话,应该也会等五秒之后才能说出口。”
集市上灯串的光亮忽明忽灭,身后学生的嬉笑声时断时续地传来,他们站在人群中对视,时间的流动似乎在这一刹那也跟着静止下来。
“纪羚,” 隋灿浓问,“你愿意和我试试吗?”
第24章 约会
也许是因为梁娟那天的话让隋灿浓明确了自己对纪羚的心意,又或许是因为纪羚刚才低头吃糖果的样子真的很可爱。
那一刻灯光很好,气氛很好,隋灿浓的心里传来莫名的悸动,他感觉这样的氛围,应该是很难再遇到第二次了。
于是他决定就是今天,就是此刻了。
然而将话说出口后,隋灿浓看到纪羚的表情突然变得很空白。他望着隋灿浓,眼珠乌黑,眼底盛着的却是茫然和震撼。
那是一副难以置信的神色。
纪羚的喉结上下动了一下,半晌他将视线微微地错开,然后隋灿浓听到纪羚声音很轻地问:“试一试…… 是指什么?”
隋灿浓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并没有考虑到纪羚的想法。
从纪羚的角度来看,这个故事可能确实有那么点儿小惊悚了。毕竟前一秒还和同事在鬼屋里扮鬼,下一秒就突然被这位同事告白,这样的事,换谁都是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的。
但是隋灿浓依旧不怯于吐露自己的心意,他也不后悔自己刚才说的那一番话。
“我感觉我们的性格很契合,相处的时候也很舒服。” 隋灿浓耐心地解释道,“所以我说的试一试,就是说我们或许可以交往着试试的意思。”
纪羚沉默了一瞬,然后隋灿浓听到他很轻地 “啊” 了一声。
看来问得还是有些太突然了啊。隋灿浓想。
“你不要有任何的负担。” 隋灿浓想了想,说,“其实我们可以先试三个月,如果这三个月合适的话,那我们就继续下去。”
他说:“当然,如果在这期间你感到并不舒服,又或者你觉得可能有了更好的选择,你可以随时主动地告诉我,我完全会理解。”
纪羚仰起脸,摇了摇头,说:“我——”
“你不用现在就给我答案的。” 隋灿浓温和地打断了他,“我知道我说得好像有些突然,所以你回去先好好地想一想。”
纪羚看着隋灿浓的脸,眨了一下眼。
“明天给我一个答复就好。” 隋灿浓笑着说,“我基本都会在教室里,你应该也会来给蘑菇盆栽浇水的,对吗?”
隋灿浓一共给了纪羚七颗眼珠糖果。
纪羚在集市上吃掉了四颗,回到家后,他坐在客厅里发了一会儿的呆,又将剩下的三颗一口气全部吃掉。
客厅的电视机旁摆着隋灿浓送的甜甜圈游泳圈。
那里原本摆着一个很大的地球仪,纪羚将它收纳到了仓库里,才腾出了一片空间来放那个泳圈。
纪羚自然是开心的,但同时他也感到无措。
就像是解一道试卷里很难的压轴题,他一步一步地认真演算,试过了很多晦涩难懂的公式,解了很久很久。
但是抬起头时,却发现答案自己主动出现在了卷子上面。
纪羚当时甚至怀疑自己是听错了,他蒙住了,大脑也跟着当机,身体没有办法做出任何的反应,他知道自己当时的表情应该是很空白的。
纪羚害怕是自己会错了意。
——它好像来得实在是太容易了,这感觉就像是踩在柔软而缥缈的云层上,直到听到隋灿浓说试试交往三个月的时候,他的心底才终于有了一些实感。
心跳得很快,而且因为一口气吃了很多糖,纪羚感觉自己的舌尖有一些疼。
其实纪羚很想立刻发微信给隋灿浓,可是他看了一眼时间,发现已经是深夜十二点左右了,便还是决定先不去打扰他。
纪羚决定明天面对面地去和隋灿浓说。
凌晨三点,隋灿浓在床上痛苦地蠕动。
南瓜灯被隋灿浓放在了窗台,里面的小烛台还在燃着,烛火有一些微弱,隋灿浓感觉自己的脸也是快要灼烧起来一样的温度。
他辗转在床上,一字一句地反复回忆和剖析自己之前说过的话,总感觉要是时光可以重来,自己完全可以发挥得再好一千倍。
隋灿浓感觉自己当时就不该和纪羚说什么 “明天给我一个答复就好”。
因为这导致隋灿浓从放出话的那一刻,到明天放学之间的这二十几个小时,都要这么抓心挠肺地度过。
隋灿浓心悬了一天。
第二天放学铃响后,隋灿浓的眼睛就没离开过教室门一秒。
过了一会儿,雪莉和辛迪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地走进了教室,隋灿浓的心开始跳得更快了。
十分钟后,纪羚出现在了教室门口。
雪莉和辛迪向纪羚问了声好,纪羚应了一声,然后他微微侧过了脸,将目光转向了隋灿浓的脸上。
隋灿浓站起身,走到了纪羚的身侧,两人安静地对视了几秒。
“我中午的时候来找过你。” 纪羚轻轻地说,“但是你不在。”
隋灿浓说:“嗯,中午的时候我有个会。”
纪羚点了点头。
隋灿浓咳嗽了一声,搓了搓手:“其实…… 我课间的时候也去你的教室看了一眼,你好像也不在。”
纪羚说:“我带学生去布置科学展的展位了。”
隋灿浓啊了一声,说:“这样啊。”
纪羚看着他,很轻地嗯了一声。
雪莉和辛迪就站在教室的窗台旁,一边给她们的小番茄浇水,一边嘻嘻哈哈地用日语说着什么。隋灿浓意识到,现在的时机好像有一些不对。
于是隋灿浓对纪羚说:“看看你的蘑菇吧。”
那些蘑菇盆栽生长得很好,其中平菇的长势是最好的,菌盖是浅褐色,质地看起来柔软而鲜嫩。
隋灿浓看到纪羚抬起手,轻轻地用指尖碰了一簇平菇的菌盖。
然后俩人沉默地拿起了喷壶,并肩站立在那一排的蘑菇盆栽前,喷起了水。
过了一会儿,雪莉和辛迪背着书包走了过来,和他们说了再见。
隋灿浓应了一声。
这俩小姑娘确实是每天风雨无阻地来养她们的小番茄,但是干事儿多少还是有些毛手毛脚。水是给浇上了,但是隋灿浓的窗台看起来也和刚闹了场洪灾一样。
隋灿浓叹气,只能抱起她们那盆小番茄,打算换个地方先放着,然后再找块抹布把窗台擦干净。
抱着盆栽回过头的那一瞬间,隋灿浓愣住了。
因为纪羚站在隋灿浓的身后,他站得很直,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隋灿浓的脸看。
隋灿浓一怔,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纪羚很突然地说:“我愿意。”
隋灿浓:“啊?”
纪羚的表情变得有一些慌张,隋灿浓看到他垂下眼,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纪羚重新抬起了头,他直视着隋灿浓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隋灿浓,我愿意和你交往。”
然后纪羚就感到有些懊恼。
他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得好像有些太生硬了,应该在之前先做一些铺垫才对。
但是纪羚的嘴巴很笨,他已经煎熬地等了一整天,终于等到了可以说出口的这一刻,哪怕说出的话听起来再笨拙,他还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立刻告诉隋灿浓。
隋灿浓终于反应过来纪羚在说什么了。
他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一副了然的神情,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
隋灿浓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对着纪羚笑了一下,继续抱着那一盆小番茄,向教室后方的另一个窗台走过去。
纪羚的心蓦地沉了一下。
他看着隋灿浓的背影,感到有些无措和仓皇,他不明白隋灿浓话里究竟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然后他就听到隋灿浓很随意地问:“你最后一节课,是给哪个年级的孩子上的?”
纪羚说:“十二年级。”
隋灿浓嗯了一声,问:“讲的什么啊?”
纪羚没有明白隋灿浓为什么会突然若无其事地岔开话题,问起这些毫不相关的问题,也不知道隋灿浓昨天说的话还作不作数。
纪羚的心里有一些难过。
但他停顿了一下,还是缓慢地答道:“…… 交流电,涡流,整流电路还有变压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