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姜颂抿了一口酒,还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总之我是你爸爸的亲哥哥,也是你亲伯伯,不会害你。”姜正忠的神色恢复如常,“今天这个场合来的人多,你看着有什么合适的生意,谈不下来就来找我。”
他朝着姜颂凑了凑,依旧是和蔼的笑脸,“有空来家里吃饭嘛,青山和你伯母总念叨你。”
姜颂端着倒锥形的高脚杯,只是笑微微的,“今天客人多,您忙。”
目送姜正忠走远了,姜颂不紧不慢地走进洗手间。
他在手心里挤了一小堆泡沫,仔仔细细把每一根手指都从指根揉到指尖。
泡沫被水流冲到水池中心,姜颂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他的脸色很苍白,眼底有些微微的泛红,是不加掩饰的恨意。
他把水开到最大,捧起一捧水,又慢慢把脸埋进手心里。
等他再抬起头,眼底的水红色消失了,皮肤被冷水激起几分血色。
他对着镜子笑了笑,愉快而平和。
等姜颂从洗手间出来,正好看见人们众星捧月似的围着顾长浥。
他重新端了一杯酒,捡了一处不容易被人打扰的角落,远远地朝顾长浥的方向看着。
先是一丛花枝招展的小姑娘,捧着手机叽叽喳喳的。
现在的小姑娘胆子都大,大约是在齐心协力哄着顾长浥把社交账号交出来。
其实这些东西连姜颂也不确定顾长浥有没有。
顾长浥出国之后,手机号和邮箱没有变更过,推特之类的似乎一概没有注册过。
直到顾长浥成年之前,姜颂一直让邢策帮他托管股份和其他理财,但到他回国都从未直接联系过他。
顶多通过公司发一些资产变更通知的邮件,一个电话没打过。
但那不代表他不关注顾长浥。
顾长浥在校的时候每天学什么打什么工和什么人打交道,姜颂事无巨细地让私家侦探汇报给他。
甚至在医院里下不来床的时候,姜颂也一天没耽搁过关心顾长浥。
只是顾长浥毕业之后变得难以捉摸,不出一年就脱离了姜颂的掌控范围。
十几米之外,好像无论顾长浥说什么,那些小姑娘都觉得很有意思,捂着嘴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那身野兽似的锋芒收敛了,顾长浥真的人如其名,温润丰朗。
过了一会儿,一批衣冠楚楚的男士围上去,姑娘们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那些人不停朝着顾长浥递名片,点头哈腰的。
这些场面姜颂都熟,他并不在意那群人在同顾长浥虚与委蛇一些什么。
他只是觉得骄傲又有趣。
小长浥长大了。
有两个姑娘正好从那处走过来,在他前面不远的地方坐下。
虽然她们看不见姜颂,但他却能将她们的对话听个一清二楚。
“顾总的声音怎么那么好听,刚才我听他说话,心都要跳出来了。”
“诶呀,我也光顾着听他说,都给他带跑了,刚刚明明该坚持把微信要出来的。”
“我觉得他不会给的,要给早给了。我有感觉,他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人。”
“那怎么办?你知道他住哪个酒店吗?”
“不知道,不过我听八卦说,”这姑娘声音压低了一些,“他最近一直出入姜颂住的小区,或许也住在那附近。”
“姜颂?京城一美?”
“对。”
“我今儿还没见着他呢,原先姜家办慈善晚会的时候看过一眼真人,好绝,好特么漂亮,简直风华绝代。我不知道怎么跟你形容,但就跟被鱼钩勾住似的,怎么也挪不开眼。”
“那有什么用,姜家现在也就一般般,况且现在还和顾氏能源交恶,谁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出头之日?”
“真的假的?他俩关系不好都只是听人们说,谁知道是不是乱吹水?”
“家族恩怨还少见吗……你有没有看见姜颂的手?我听说是顾长浥亲手打折的。”
“亲……亲手?顾长浥看着不像会动手的人吧?”
“嗐……不是我说,这种地位的人,城府不可估量,怎么能让我们看出来什么?”
“啊这……要真是这样,姜家……,”这位姑娘和邢策所见略同,“不给顾氏虐得渣都没了吗?”
“但是那有什么不好呢?想想姜颂那么漂亮的人,被欺负得双眼泛红却强忍着不肯流泪,不刺激吗?反正都是我得不到的人了,吃吃瓜总没错。”
姜颂觉得有些过于刺激了,端着杯子起身准备离开,听见后面有人叫他,“姜颂?”
他一回头,看见了于酉惜。
和二十出头的少女不一样,她明显成熟了。
大波浪卷发,耳骨上别着成串的海珠,一身深黑的深V鱼尾裙,猩红小猫跟优雅知性。
“这么漂亮的一个背影,一看我就觉得是你。”她看见姜颂手里的玻璃杯,也换了一杯马提尼,“刚开宴就上烈酒,不愧是我欣赏的人。”
“好久不见了,于小姐。”姜颂打了招呼,略带着些慵懒,靠回了扶手椅深处。
于酉惜很快注意到他的手,“怎么弄的,要紧吗?”
“小伤。”姜颂摇摇头,礼节性地问候,“刚回国?”
“是啊,现在国内形势好,谁还想在外面漂?”于酉惜爽朗地笑着,看似随意地撩了一下肩头的卷发,带起来一阵女人香。
姜颂顺着她的话音,“挺好的,国内不错。”
“说起来这个,你那个小弟弟不也回来了吗?”于酉惜并不了解国内发生的这些事,冲着顾长浥的方向回望了一下,“当初你还不愿意送他出去,现在知道当时咬牙狠心多值了吧?”
姜颂只是笑,拨弄着马提尼里的青橄榄。
于酉惜很轻地叹了一口气,“当时姜家出事的时候我也没能回国,后面我联系你好多次也联系不上,你是换了联系方式?”
“抱歉,当时家里的事实在是太多,亲戚朋友问的也多,没能一一回复。”姜颂说起来轻描淡写,好像真的只是他说的那样,没顾上。
“回个消息能用多久?”于酉惜语气里不无嗔怪,反倒挨得离他更近半寸,“当时我以为你出了大事,想回来看你。但是我爸爸说不让我乱趟浑水,我拗不过他。”
姜颂脸上的笑意没有太多变化,“那些事和于小姐没什么干系,你不必太放心上。”
“你总是这副彬彬有礼又拒人千里的样子,”于酉惜一如当年的快人快语,“你越是这样我越是好奇,这些年,你没有过值得交心的人?”
这个话问得让姜颂想起来顾长浥那个莫名其妙的约法三章,嘴角浮起来一丝很浅的笑,“还好。”
于酉惜看着他的笑,也抿出一个甜笑,“你笑起来这么好看,为什么不多笑笑呢?还有啊,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什么是还好?”
“对啊,什么是还好。”那个温润如水的声音刚刚响起来,姜颂就是一阵头疼。
顾长浥什么时候站到他后面来了?
第14章
“长浥弟弟现在是顾总了,姜颂可就不用愁了。”于酉惜稳准狠地踩中雷点而不自知,单手托腮看着姜颂,“你可算是股神了吧,抓到这么一支金牌潜力股。”
顾长浥垂着头看着扶手椅上的一对男女。
都是一身雅致的纯黑,姜颂领子上的南珠扣子和于酉惜耳朵上的海珠耳夹交相呼应,怎么看怎么扎眼。
于酉惜还向着姜颂的方向倚着,涂着奶茶色指甲油的修长手指放松地垂落,似乎只要稍微动一动,就能碰到他的衣摆。
“于小姐,我不是姜先生的弟弟。”顾长浥温和的笑容几乎是从姜颂脸上复刻下来的,连嘴角的弧度都相似。
只是他的眼睛里一点笑意都没有,甚至隐隐地泛着一些寒光。
于酉惜被他看得浑身发凉,只能强笑着问他:“那你们是什么关系?”
“我们?”顾长浥漫不经心地整理了一下袖扣,“商业伙伴,姜先生和我是单纯的生意合作关系。”
于酉惜感觉出气氛越发怪异,也只能干哈哈,“我一直以为你是他弟弟呢。”
顾长浥没有正面回应她,“我听说于总最近有一些能源项目还没找到合适的合伙人,不知道我们有没有机会谈一谈?”
于酉惜不知深浅,还挺开心的,“好呀,能和顾氏合作,我们家当然非常乐意……”
“不行。”姜颂头皮都麻了,撑着椅子站起来,“顾总最近合作的人未免过多了。”
于酉惜有些迷糊,但还试图替姜颂解释,“怎么?你们是合作伙伴,所以顾氏的资源你也会一起考核吗?”
“对,”姜颂顺理成章地点头,“姜家的股份很大一部分放在顾氏能源,所以商业合作我也会跟着考量。”
似乎很遗憾,但于酉惜还是露出很羡慕的目光,“你们这种真的不错,感觉就像夫妻店。”
姜颂感觉顾长浥估计可能放过于酉惜了,暗暗松了一口气,“于小姐真会开玩笑。”
却没有感觉到顾长浥的目光缓缓转向他。
“那要是顾总太忙,我倒是也不介意姜颂你参股啊,我们家里最近开发了一些新领域,你有兴趣可以直接和我谈谈,我们合作空间很大的。”于酉惜很友好地朝着姜颂偏偏头。
姜颂知道她没有恶意,笑着答应,“有机会一定。”
“我得走了,”于酉惜无奈地耸了一下肩,“今天我来这边,我爸给我交了任务的,新回国的被迫社交,我们都懂。”
“好,那我们改日聊。”姜颂谦和的态度不改。
于酉惜向他手里塞了一张纸手帕,挤挤眼睛,“Call me.”
等他走了,姜颂把纸巾展开,里面是一串唇线笔写的手机号,和于酉惜今天描的是一个豆沙红。
于酉惜之前给他的手机号是工作联系用的,这明显是另外一个私人号码。
“你是不是觉得我会害她?”顾长浥手里端着一杯冰水,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
姜颂心想你跟人合作能有什么好事?
嘴上却很温和,“怎么会?”
“不错,姜先生现在比过去,”顾长浥一仰头把冰水喝完,“更有风度了。”
女生的号码是很大的隐私,姜颂边把纸巾折好放进胸口的口袋里,边对顾长浥说,“于家的业务没升到那个档次,你和他们合作不也就是白费功夫?”
“姜先生,我和谁合作你不必操心。”顾长浥似乎并不在意他怎么解释,直接把酒杯从他那只好手里面掰了出来,“但从今天开始,姜家要和谁合作,或者不和谁合作,都要听我的。”
姜颂心里想你这双标准礼貌吗?会不会太明显啦?
但他还没来得及说一个字,吴青山端着两杯酒过来,把其中一杯递给他,“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不方便。”顾长浥微微错开一步,把吴青山刚放进姜颂手里的杯子又拿出来。
“哦哦瞧我这脑子,”吴青山的目光不加掩饰地在姜颂手上停了停,“小颂的手伤着,不该喝酒。”
“不过我还没问你,你手是怎么弄的?”话是在问姜颂,吴青山却昂头看着顾长浥,“现在法制社会了,要是有什么人对你使用暴力……”
他若有所指地一笑,“呵,果然是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一些毛病,就是改不了。”
姜颂脑袋都大了,简直有些后悔为什么要跟顾长浥一同出现在这个慈善晚会上。
别人说他他早习惯了,但他听不了别人说顾长浥。
“有话就说有屁快放,”他扫了一眼吴青山,“磨磨唧唧地阴阳怪气什么?”
虽然姜颂平常就是软硬不吃的类型,但吴青山还没听过他这么不耐烦的口气,不由怔了怔。
他甚至委屈起来,“我这不是为你好吗?现在人们又说你和顾长浥住一起,又说他把你手伤了,我也不知道你当年到底欠他什么了,现在什么都得依着他了吗?”
“谁说是他伤的?”姜颂不想跟他多谈这个话题,“你不是要跟我借一步,是要说什么?”
吴青山语气严肃认真,“小颂,叔叔是不在了,但是你大伯和堂哥还都在。虽然说你姓姜,但外人欺负你,吴家也不会干看着。”
姜颂笑了,“吴总,你能不能别总说这些你我都知道没有意义的话,我听着费劲。”
吴青山看了他一会儿,也笑起来,“好好好,那我们说点有意义的。这次慈善募捐对象包括的白云山山区,之前叔叔也资助过。这次,你要跟着我们家一起出份力吗?”
“白云山山区?”姜颂似乎有一些印象。
“之前建希望小学的,叔叔的资金都到位了。吴家后面几年也在坚持给他们捐,但充其量算个后续吧。”吴青山说得很客气。
顾长浥在旁边突然很轻地插了一句,“前人栽好树,你这就来乘凉了?”
“我们家的事情,顾总还是别掺和了,”吴家独大多年,吴青山不像其他人那样畏惧顾长浥,“我叔叔去世多年,姜家自然是没那么多钱养山里那些穷光蛋。但是没这些声誉,又怎么能在圈里混?”
他不如顾长浥高,口气却是居高临下的,“姜颂需要什么,我恐怕比你了解。”
“所以你的意思是?”姜颂一跟吴青山说话就头疼,绕来绕去全是坑还没重点。
“我的意思是这次募捐的大头你和我家对半儿劈,然后到时候单子都是公开的,慈善晚会是吴家名义,但到时候挂了姜家名字,也算是把希望小学这事善始善终,你同意吗?”吴青山打量着姜颂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