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只有我爸一个人住,但这个时间他不在家。”
秦覃随手收起沙发上的脏衣服塞进阳台的洗衣机,似乎已经对这样的混乱习以为常,“除了他就只有我隔几周会回来一次,确认他还没死。”
文颂站在原地回味了一下,“我好像还是第一次听到你叫爸爸,好神奇。”
“……”这是什么奇怪的关注点。
“我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机器发出运转的嗡鸣。秦覃倒进洗衣粉关上盖子,回到客厅抬手打断他好奇打量的目光,“别傻站着了,来我房间。”
作者有话要说: 来唠!
带回家半日游
今天又是没有码字的一天
沉迷补番
明天再努力
大家晚安
mua!
第51章
客厅里有点乱, 他没好意思往沙发上坐,到秦覃的房间里倒还更自在点。
“除了亲眼让你看看这些,我也不知道还有什么能让你更了解的东西了。”
秦覃示意他随意参观探索, 无所谓地开玩笑道,“甚至有时候怀疑, 这个家里发生过的事, 外面知道的比我自己还详细。”
文颂看着他揭掉桌椅衣柜和床上的防尘布, 心底一瞬间涌起的感觉很奇异。
虽然总是能在各种地方听别人说起关于他的家事, 但面对面跟本人聊天时,他们每次聊到这些时都会转移话题,刻意地小心地避免戳到痛处。
秦覃还是第一次这么有仪式感地自我介绍, 坦然地向他展示这个小世界。
文颂却有点想逃。
他好像一直都陷在关切和体贴的自我感动里。但在这个瞬间他意识到, 秦覃其实并不在乎提起所谓的痛处。那些即将触及的时刻里总是有意小心地避开话题的人,从来都不是秦覃, 而是他自己。
就像现在。他明明对眼前的一切都感兴趣, 想了解, 想更了解, 却迟疑着没有动作。因为不确定是否能承受了解的代价——他并没有与之相同的开诚布公的勇气。
“怕什么?”
秦覃似乎看穿了他的念头, 蓄意道, “我又没有要求你拿自己来换。”
“……谁怕了。”
文颂小声嘟哝着,被激将法命中, 俯身去看书桌上堆积的教材。
都是高三学生桌上常见的复习资料, 考前最后冲刺前那段时间用的。高考完他就不再回家住了,连桌上的书都没有收。
一大摞书旁边的台灯看起来也用了很多年,底座上带着只笔筒,里面没有文具,却塞着用剩下的创可贴, “好多。”
“以前上学的时候每天都要用。”
“每天”这种词让他脸上浮现出有趣的表情,显然是联想了到某些可怕的事:“你以前……每天都会受伤吗?”
秦覃笑起来,抬起左手在他眼前一晃,“是用来遮尾巴的。”
高中校规可比现在严格得多,总不能带着纹身去学校。
文颂心里略微松了口气。
秦覃的手机又嗡嗡作响。今天来的路上他就已经接过好几个电话,昨天也是。文颂看到他敛了笑意,接听的语气很平,知道应该是时装发布会上一鸣惊人带来的连锁效应。
他在秀场那套压轴的造型有出人意料的效果。虽然那场的新模被勒令全部冷脸走台以融入高大上的设计理念,但他并未刻板遵循,最后在台前定点时的那个笑容简直神来一笔。
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笑,反正笑得人脑袋都迷糊了。
文颂甚至在想要买下他当时穿的那套衣服。他穿起来实在是很合适。
他好像天生就适合成为焦点。那张定点照被官方发布了高清大图,微博上被转了超多次,在圈内甚至圈外引起很多关注。
是连程识刷到后也转发评论了一条“可怕的是本人比照片还帅”的程度。
然而反观他本人,却根本没把这些关注看成是从天而降的甜头。他从来都是这样。没钱吃饭饿肚子的时候没有什么感觉,辛苦工作拿到工资的时候也没什么感觉。乃至于到现在“不劳而获”的受到一大堆广告和品牌的青睐,接电话时满脸只写着“出名好烦,赚钱好烦”。
“你怎么做到这样淡泊名利的,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
文颂一只手翻着相册,觉得照片还没看他有趣,另一只手不自觉地伸出去,想戳一下他的额头,“开心点,大明星。”
伸出的手停滞在半空中。即使是平日习惯的互动,现在再做这样过分亲密的小动作好像不太合适了。
在他把手缩回之前,秦覃握着手机自觉地往前凑,拿额头碰了一下他的指尖,语气自然地跟对面说了句再见。
他甚至没有停顿地接着打给了助理。文颂看着他连贯地处理工作,还能分神来回应自己的小动作,脸上蓦然发热,思路跑偏了。
不知怎么,让人想起漫画里那些躲在总裁办公桌下面做奇怪的事……或者某些时刻两个主人公一起做奇怪的事时突然接到电话……的情节。
“对。我的微博账号管理交给你,任何渠道都不要留我的私人号码。不管是什么样商务合作,全部让他们联系你。”
秦覃讲完电话再看身边的人,即使低着头也看得出双颊通红,不免令人担忧,“你怎么了?好像在发烧。”
文颂勉强从那堆二次元废料里找回脑子安上,为自己感到羞愧:“没有没有,我只是不对劲。”
“……”
那可能还是因为感冒。秦覃问,“家里没有感冒药,我去楼下买给你?”
“不用不用。”
文颂吸了吸鼻子,连连摆手,“我还得再感冒一阵子。不差这一两顿药,吃不吃都一样。”
问就是垃圾体质。
“这个人就是你爸爸吗?我上次在宿舍碰见过。”他指着相册一角的照片,又认真看了看秦覃,“你们长得不像。”
“很正常。”秦覃说,“又不是亲生的。”
覃云和秦涛结婚时就怀着他。月份已经很大了,左邻右舍都知道她是未婚先孕,虽然对外宣称是奉子成婚,但大家心照不宣,孩子并不是秦涛的。
如果不是这样,一个穷写歌的即使掏空半辈子的积蓄买到这个地方做婚房,也没福气娶到梦寐以求的女神当同床共枕的合法妻子。
照片上的男人年轻时依稀看得出意气风发的神态,和那天在宿舍里见过的消沉落魄中年人是同一个人,状态差别却大得令人叹息。
文颂问:“那今天他们来找你说的那个,医院里病重的那个爸爸呢?”
“不知道,从来没见过。”
“你对他不好奇吗?他们说得好像……那个人快不行了。”
秦覃露出和刚刚在宿舍里同样的冷笑,“从没见过的人,有什么可好奇的。”
不管那人是谁,从周乾兄弟两个的行为不难看出来,他一直都知道有秦覃这个孩子的存在。
文颂想,这么多年都没出现过,到命不久矣才想起来要见一面,孩子心里没点怨恨不可能的,怪不得今天让周砚差点下不来台。
“他养的孩子也太差劲了,连道歉都让他哥帮忙开口。”
秦覃持续冷言冷语,“要是真的有诚意,就该自己跪在我面前哭着说对不起,再求其他的。”
“……”
秦覃:“我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了?”
文颂扑哧一声,抱着相册笑倒在床上,“嗯。但我也是那么想的。”
为什么总担心他被人欺负啊,连文颂自己都搞不明白。
明明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知道他是个非常独立的人。即使他会受伤,会痛,会难过,即使他在别人口中是不详,是火坑,是碰上了要离远点的异类。
但从来都没有人说过他弱小可怜,是需要被保护的对象。
啊,有一个。文颂想。
那可不就是无知的我自己。
秦覃抽出相册翻了一页。这东西他也很久没拿出来看过了,大半本都是空白的,他们家三口很少一起拍照,倒是覃云年轻时的照片有很多。
文颂回过神,看到被他手掌压着的那张。是二十年前罕见的现场抓拍照,大概有着特殊的意义,也被洗出来保存至今,“好特别。”
秦覃从透明贴片里取出这张,照片边缘已经旧得泛黄褪色。年轻的覃云站在舞台上拿着话筒,拍得有点糊,但仍旧难掩风姿绰约。时光没有冲淡她的美貌,而是给予她一层更加动人的滤镜。
透过这张照片,文颂能看到秦覃站在舞台上的样子——那天在走秀时台上看到秦覃,一瞬间都以为他是在躁期,身上才会那么迷人的光环,吸引人移不开视线。现在却觉得应该算遗传。有些东西好像就是与生俱来的。
“她参加过这个节目吗?”
照片背面写了时间地点和日期,拍摄于央视音乐频道《歌声在我心》节目现场。显然这档节目比他们两个的年纪还大,如果不是因为覃云这张照片,文颂完全都没有听说过。
“没有。她只是去录了彩排,没参加正式录制。”
“啊……”文颂自然觉得可惜,“为什么没参加呢。”
秦覃看着这张旧照片,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因为她有了我。”
在所谓命运的分岔路口,她在无数可能性中选择了最差的那一个。
覃云以演员身份进入娱乐圈,梦想却是成为歌手。《歌声在我心》是她拼尽全力争取到的机会,是实现梦想的跳板,却又被她亲手放弃了。
怀着身孕退圈之后,她选择了从学生时代就一直暗恋自己的老同学。那时候秦涛还被称为才子,在小圈子里是有点艺术细胞的文艺青年,作词作曲弹唱都信手拈来,还跟几个朋友一起搞地下小乐队。
他对同样在音乐上很有天赋的覃云苦恋多年,能跟她修成正果,即使是人们口中所说的“接盘”,也甘之如饴。
于是覃云嫁给他,放弃自己的梦想——也没有完全放弃。她做出了更可怕的选择,把自己的梦想强加在丈夫的身上。
秦覃在童年时期,最常听到她对秦涛说的一句话就是“你今天怎么还没有写新歌”,“连歌都写不出来,你还能做成什么”。
那些承载信仰与情怀的旋律变成了镣铐与枷锁,过於沉重的期望逼得他才华干涸。直到有一天他在覃云面前摔了吉他,赌咒再也不会写歌。
就是那天。
不止是他们的梦想,连同那两个人,整个家都和琴弦一起碎掉了。
怪不得。父母本身都是音乐人,秦覃也喜欢音乐,全家人兴趣一致有那么多共同话题,应该是其乐融融才对。但从进门开始文颂就留意过,在这个家里看不到乐器,乐谱或其他任何和音乐有关的东西。
“但……你肯定从小就又帅又聪明,还喜欢音乐,可是她都没舍得把梦想再压到你身上,对吧。”他试图帮忙找补,“那样至少可以说明她还是爱你的。”
秦覃看着他,语气玩味,“你跟自己妈妈的感情,比跟你爸的感情更好?”
文颂:“你怎么知道!”
“听得出来。”
秦覃叹了声气。似乎久未跟人提起陈年旧事,连自己都觉得感慨,“我那时候捡了被他们吵架时摔断弦的那把吉他,偷偷请外面的师傅修好了,但只敢在家以外他们看不到的地方玩,去书店翻吉他教程和琴谱自学。还挺有意思的。”
“那把吉他平时都藏在楼道里,初中暑假结束那天被她发现了。她让我弹了一首曲子,然后抱着我的猫从楼顶跳了下去。”
秦覃说,“多亏了她,自从她跳下去之后,这片的房价都不怎么敢涨了。”
“……”
文颂试探着问,“那你是跟爸爸感情好,还是跟妈妈感情好?”
“我跟猫的感情更好。”
“……”
他好像是认真的。
文颂无言以对,默默地合上相册,听到他又说,“你应该也知道的。”
“像她那样……啊,像我们这样的人,只要一个就能把一整个家逼疯。”
没有人能通过忍受从中生存下来。只要达到了某个极限阈值,没有谁会甘愿做承受者。指责变成互相指责,殴打变成互相殴打,无尽的谩骂和暴力会贯穿成为生活的日常。
直到那样的日常也崩塌。
文颂当然知道那是在说什么。
为了保护自己的舒适区,他应该在那些极力想摆脱想要忘记的记忆翻涌上来之前,用更重的意念强制性地压下去,对秦覃劝慰地说一句“别这么悲观,一切都过去了”,然后迅速地转移话题。但今天他没有。大概是因为在这个完全坦诚的房间里,有太多跟记忆重叠的部分。文颂低头望着照片上的男人,听见自己的呼吸都在颤抖。
“他……也会打你吗?”
虽然没有直接回答,显然秦覃能听懂他在问什么,“初中之后他就打不过我了。”
“好厉害。我要是能像你一样厉害就好了。”他声音低得几不可闻,梦呓般喃喃自语。
“我从来都不敢还手。”
他们同时愣住了。秦覃只听到模糊的音节就已经皱起眉头,还没来得及再问,外面响起巨大的砸门声音。
文颂条件反射地向后缩,惊慌失措地望向门外,“怎么……那是谁?”
没有人回自己家会搞出这么大动静的。秦覃的声音他根本听不清,门外不止一声凶狠的吆喝,仿佛连楼梯都在震。
“龟儿子别躲了,秦涛!给老子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