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念头一动,床上的冷开朗幽幽醒转过来:
“嗯……”
“Work out!”于桥暗骂一声,决定快刀斩乱麻,掀开被子麻利地帮冷开朗剥了身上那件黑色的衬衣,犹如江湖上使快剑的绝世高手,眼睛都不作丝毫的停留。
冷开朗虚弱地挡住了他继续往下的动作:“我自己…来…”
“喔,那你自己来吧!”于桥如蒙大赦,连连往后退了两三步。
冷开朗挣扎着坐起来,又挣扎着穿好拖鞋站了起来,看起来头重脚轻。不仅脸色和唇色白得像纸,就连精瘦的腰腹都苍白得跟张纸似的,虚弱得让人…呃,有那么一点怜惜……
于桥收回自己的视线,吞了吞口水,自觉遭受到了良心的谴责:“要不,我来扶你吧?”
“好…”
冷开朗说话有气无力,站得更是有气无力,不得不将半个身子靠在了于桥身上。
于桥脚跟不稳,费了好大劲才将人扶住,脑子却再一次死机了:
因为无距离的接触,他在冷开朗身上闻到了一股似曾相识的淡淡香味,似是雨后蔷薇,又似是清晨的金银花,很浅很淡。
可怕的是,这个瞬间激起的味觉记忆清晰得宛如昨日,像是曾经深刻进了他的脑海里。
难道…
冷开朗是什么故人?
于桥赶紧晃了晃脑袋,拒绝自己想起任何前尘往事。
干嘛自找前世的麻烦呢?
再说了,冷开朗和他,都是没了记忆且七情六欲不全的梦使,就算是什么故人,两两相忘不好吗?又何必费心费力去记起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
他又不想重新投胎做人,做梦使多好,吃好睡好就满足了。
冷开朗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出神,微微睁开眼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像是疑惑又像是别的什么。
于桥反应过来,忙着解释自己的停顿:“哈哈…那个我常年缺乏运动,力气不太行……”
“嗯,多谢了…”冷开朗没再多说话。
于桥也沉默下来,只尽心尽力地扶他到了浴室。
到了这个步骤,于桥本来以为没他什么事了,想着冷开朗只要洗完澡出来随便拿件衣服披着就行了,便打算打个招呼走人,谁知里面的人要求还挺高,有气无力地让他再帮个忙:
“可以帮我拿一套睡衣吗?”
真是活祖宗!于桥无可奈何,只得打开他的衣柜,差点没被眼前的情况给惊呆:
一个男人的衣服挂得整整齐齐也就算了,还TM巨多!不仅如此,各种款式风格都应有尽有!什么针织,呢大衣,卫衣,牛仔衣,冲锋衣,夹克……就连衬衫都有不下五款。
“这是咋赚到的钱啊?”于桥低头看了看自己已经穿了小半个冬天的羽绒服,不由感叹,“同样是梦使,怎么有人这么奢侈,有人就这么穷酸呢?赚这么多钱,鬼故事得写多好啊?”
感叹了好一会儿,于桥才在最边上找到了睡衣。为防止被使唤第二遍,他还打开抽屉帮忙拿了件短裤。
可能因为短裤过于私密,于桥有些莫名其妙的脸热。
“咳咳,”于桥站在外面敲了敲门,“那个…衣服我放在门口了,你洗好了出来穿上就行…”
里面半晌没反应,也没有水声。
于桥有些担心,又问了一遍:“那个…你刚刚听到了吗……”
“好。”这次里面终于吭声了。
于桥想了想,嘱咐道:“那…那我先走了…你快点出来…另外那个,手机在门边上,有事你找我,我应该还没走远…”
“好。”
于桥得到了对方的回答后,终于可以换了鞋子出去。为了确认冷开朗顺利洗完澡回到床上,他善良地在楼下等了半小时,一边还盯着手机屏幕防止错过电话。
“不对,”盯着手机的于桥猛然醒悟过来,“万一他晕在了浴缸里,连手机都拿不到怎么办?”
这念头一旦萌生,于桥就觉得大事不妙,连忙发了条消息过去:你好了吗?
没有任何回复。
“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于桥一个人在楼下自言自语,“我刚刚是不是不应该留病人一个人在浴缸里?万一真出事了怎么办?”
来来回回地踱步好几次,于桥终于下定决心上去看看。
没办法,他这个人纯粹就是太善良了。
因为拿着备用钥匙,于桥敲门没人回应后,就直接用钥匙开了门。
客厅没人。
房间没人。
卫生间也没人。
13、糟老头子
于桥有些心慌,擦了擦手心的冷汗后推开了另外一个房间的门。
房间里冷开朗正缩在被子里,头发湿哒哒的,可能是怕弄湿枕头,在枕头上面垫了厚厚的浴巾。
因为被开门的声音惊扰,他困难地抬起头望了一眼,有些茫然:
“于桥?你不是…走了吗…”
你不是走了吗?
和从前一样…
头也不回…
“我……我忘记了把钥匙还给你了……”于桥慌忙找了个借口,“那个…因为昨天你晕晕乎乎,还给了我一把备用钥匙,说…说那个让我们612的人帮忙照顾一下。”
“哦,我记得。”冷开朗又将头重重地摔回了枕头上。
于桥不知道是该进还是该退,站在门框下点点头道:“嗯,是的。”
一时间两人都相对无言,良久,冷开朗打破了沉默:
“于桥。”
“什么事?”
“我冷…”
“头发那么湿,能不冷吗?而且这房间的窗户也没关好,仔细大冬天的冷风扑着你。”于桥说着说着感觉自己像个老妈子,默默换了个语气,“老板你真有钱,居然还租两居室。”
冷开朗默默望了他一眼,淡淡道:“这是给一个朋友租的,因为他以前一直和我住一起。”
“朋友?梦使还有朋友呢?”于桥感到好笑,“不会是个鬼吧?”
冷开朗看着他不说话。
于桥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摸着头道:“那…要不要我帮你吹头发?”
“谢谢…”
“不用客气,同事之间互相帮忙是应该的。”
“嗯…”
“那你的吹风机放哪了?”
没有回答,看来是又晕了过去。
于桥只得在他道的两居室里翻找,幸亏冷开朗把东西归置得井井有条,于桥很快就找到了,然后又帮他把头发吹干了。见他还是跟个猫咪一样缩成一团,于桥想了想,下楼买了个暖宝宝充好电给他放被子里。
等一切办完,于桥才关上门走了。
接下来几天给冷开朗开窗透气的事,于桥都找理由避开了。焦骄嗅出了一丝八卦的气息,好说歹说要问出那天发生的细节,幸好吕琊善良,以为于桥是因为业绩压力,帮着给他开脱,这才让焦骄闭了嘴。
另一边冷开朗的身体恢复得还算快,三五天就差不多类似之前的状态了,只是不太能用梦使之力。
这一天于桥继续外出撞鬼,力图成功托出去一个梦。毕竟上一次为了肖瑶的梦一通忙,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眼看着半个月就要过去了,自己的业绩单上依旧是个妥妥的“林丹”,于桥难得有些焦急起来。
虽然自己是条咸鱼,但于桥深知最后一名是没资格当咸鱼的,因为很可能会被老板盯上。为了能顺利摸鱼,他一定不能继续“林丹”下去。
自从上次去了十里埠,于桥脑海中闪现了几次从前的记忆,这次为了避免再引起一些没必要的麻烦,他特意把鬼门开到了和十里埠相反的方向。
一出鬼门,于桥就走了狗屎运,遇到了一个鬼老头。
“大伯,你要托梦吗?”于桥主动得像个熟练的业务员。
老头抬头看了他一眼,视线又重新落了空,片刻后缓缓道了一句:“你看我像不像院子里这根已经腐朽的木头?”
于桥看了一眼那根木头,又看了一眼老伯,安慰道:“枯树难再春,鬼还可少年。大伯,我认为你们不一样。”
老头摇摇头,继续道:“人的一辈子,不过是过了无数个重复的昨日而已,就像这根木桩子,从小树苗长成大树,又从大树渐渐衰败成这木桩子,一辈子都呆在一个地方,实际上从来也没有领略过新的风景。人也一样,就算投胎几次,即使住的城市换了,亲人也换了,但实际上和昨日又有什么分别呢?”
“......”于桥不敢接话了,他最怕对方长篇大论地持续下去。
“唉,活了几十年,也没觉出点什么意思,难道还要再这么活一遍吗?吃的无非就是那些,住的也不会有什么大差别,说不定给你做饭的厨子上辈子也给你做过饭。没意思,真的没意思,没意思透了。”
于桥礼貌地微笑。
老头见他始终不搭腔,终于扭过头看了他一眼,问:“你是梦使?”
于桥点点头:“是的,你需要托梦吗?”
老头也不回他的问题,自我介绍道:“我叫江海。”
于桥保持着礼貌的微笑:“你好,江大伯。”
江海站起来斜瞟他一眼,一改刚才的文艺范,道:“一般别人会称呼我为江老板。”
“抱歉,鬼在我们梦使面前是没有身份的。不过,”于桥为了业绩开始卑微,“要是你喜欢我叫你江老板也可以。”
“算了,做老板也没什么意思,你叫我海哥就好。”
“哦,好的。那海哥,你要托梦吗?”于桥卑微得简直要开始可怜自己了。
江海摇摇头,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唉,孩子,我看你也不大,就好心跟你分享一下经验。年轻人不要把目的看得那么重,你这就是一个打工者的心态,目光要放长远,这样才会对你的人生有帮助。”
……得,又遇到一个以为有了一把年纪就可以教导别人的。就知道托梦没那么容易,于桥开始思考要不要去其他地方转转。
“你是梦使是吧?梦使也有高级和低级之分吧?说句你不爱听的,我一看你就猜出来你不是高级梦使。但这没有关系,你只要把眼光放长远一些,多和别人交朋友,多读书,好好积累人脉,不愁没有升到高级梦使到那一天。我就是这样一步步走上来的,你不知道,我年轻的时候有多穷,光是……”
于桥只想着做业务,很是没耐心听了,于是直接回怼道:“不好意思,海哥,说句你不爱听的,既然你眼光这么长远,那为何到头来也觉得人生没什么意思呢?”
江海被噎得半分钟说不出话来,不过他毕竟混商场多年,嘴巴比脑子还快:“你们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说几句还不开心,我都是为了你好……”
本来于桥这几天就有些心浮气躁,于是再次打断了对方:“不好意思,海哥,你可能不知道我们梦使是怎么来的,说起年纪,我可能比你还大。所以,请不要在我面前充长辈。”
于桥一次性发泄完毕,心中暗爽,当即就潇洒的甩头离去。
“唉,你这年轻人,你不是要托梦吗?”江海使出了杀手锏。
于桥傲娇到底,坚决不回头。
“真不托啊?”
“你要不先说说看?”傲娇于桥做出了一丢丢让步,停住了步子,但还是没回头。
背后的江海许久没出声。
于桥奇怪,转身看了看,才发现江海已经从刚才那个颐指气使的老板变成了一个满脸沧桑的老人,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
“到底是什么梦?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我能不能接?”于桥问道。
江海没点头也没摇头,缓缓道:“我要托梦给我老婆。她已经老年痴呆了,记不起我是谁。我之前找过几个梦使帮我托梦,但都没能让我老婆想起我来。这辈子我对不起她,临了了,没什么别的牵挂,只是希望她对我们最后的记忆是美好的。”
“你这是要洗白啊?”于桥听明白了,“你想通过梦让她对你的记忆改变?变成好的?”
自己隐秘的心思被人当面戳破,江海有些恼羞成怒:“我说年轻人,不管你年纪到底多大,但是学会好好说话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你以后跟人打交道都用得到。”
“那很抱歉,我一般只跟鬼打交道,不跟人打交道。”于桥回敬他。
可能是天生气场不合,于桥就是想怼他。
江海再次被噎住,缓了缓才道:“随便你怎么说吧,反正我们鬼指定的要求,你们梦使是不能拒绝的。”
“……”于桥气得暗骂这个不合理的死规矩。
江海看着他,脸上写着两个字:小样!
“你错了,他可以拒绝。”
远处忽然传来冷开朗的声音。
什么情况?于桥朝声音的来处望过去,果然是他。
江海也转头看着冷开朗,以盘问的姿态问道:“你是谁?”
冷开朗牵动唇角微微一笑:“一个没什么长远目光的普通梦使而已。只不过我想告诉你,只要是于桥不想接的梦,他都可以拒绝,因为,我有权力帮他代理。”
于桥一拍脑袋,对哦,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个?
他们初级梦使确实可以把不能解决的梦留给自己的老板。不过严格说起来,也不是冷开朗刚刚说的那么个意思,毕竟哪个打工人敢恃宠而骄随随便便指挥自己老板出马来解决?
不对,他怎么想到了恃宠而骄这个成语?
于桥假咳一声,与江海对视,装作底气十足的样子。
江海不懂梦使的详细分工,摆摆手道:“我不管你们怎么代理,总之你俩得有一个人帮我完成我托梦的要求,不然我会和鬼差反应一下这个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