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照应也是他自愿照应的,可不是因为江海的请求——这一点倔强于桥自认还是有的。
冷开朗看出他心中所想,道:“江老板放心吧,我们会尽所能的照应好奶奶。但我们可能也没办法时时刻刻在身边,所以,如果有什么亲戚的话,我建议还是接过去住比较好。”
江海沉吟半晌:“她不会愿意的,她已经记不起任何人了。”
冷开朗道:“那还是先托梦吧。我们准备进奶奶的梦空间看一看,也许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江海听他那么一说,理所应当地提出新的要求:“你是说进我老婆的梦空间吗?那我也可以进去吗?你们两个有办法带我一起进吗?”
于桥不知道冷开朗有没有办法,但很怕他像上次一样善心发作,抢着回答:“不好意思,鬼是进不了活人的梦空间的,可能只有麻烦你在外面等着了。”
“是不能还是不想?”江海身居高位久了,说话无所顾忌。
于桥中气十足,扬眉回他:“既不能也不想。”
江海给气得不行,但又看在他们答应照看自己老婆的份上,忍着没有骂回去。
冷开朗打圆场:“江老板,我们确实没办法把你一同带进去。你应该也听说过,鬼身是进不了梦空间的。”
江海自是听过这个事情,倒也没再强求,但他还是有疑问:“不对,你们进的梦空间,不都是我托给她的吗?你们在那里面能发现什么线索?”
“人的梦并不全是鬼所托,”冷开朗详细给他解释,“也有些梦空间是由主人的记忆碎片和潜意识组成的,但因为没有控制和逻辑,进入到里面可能会有危险。”
一听说危险,江海彻底放弃了要跟进去的想法:“那行,那你们进去看看吧,我年纪大了腿脚不便,怕在里面拖你们后腿。”
于桥瞥他一眼,呵呵。
但江海还是有些疑问:“你刚刚说也有些梦是由记忆碎片和潜意识组成的,可我老婆现在已经老年痴呆了,所有事情都忘得干干净净,没有记忆碎片了怎么办而且没了记忆,就算有潜意识,也是与过去无关的,有用吗?”
冷开朗点点头:“你问的很好。不过有一点你不知道,人醒着的时候是无记忆的,不代表在睡梦中也没有记忆。”
“这样吗?”江海有些恍惚,“那意思是不是我老婆从来没有梦到过我?如果梦到过我,不至于醒来后没有一点印象。”
冷开朗道:“一般这种梦,醒来后大概率都不记得。人有七魂六魄,梦中可能只是某一片魂魄在游荡,即使它带着记忆出了梦空间,也会被其他片的魂魄所压制。”
这已经在江海的认知之外了,即使他经历了死亡,成了飘飘荡荡的鬼,对魂魄一说还是心存犹疑,毕竟几十年的的习惯不是那么容易改过来的,道:“行,那就死马当活马医了吧。”
瞅瞅这话说的,于桥差点没翻白眼:“江老板,你也在商海沉浮了一辈子,怎么说话这么没艺术?”
“得分人,面对有些人,用不着那技能。”江海抬着下巴看人。
于桥这回实在没忍住,翻了他白眼。
三人约定晚上在此碰面,待奶奶睡着后再行动。
乡下的夜晚来得更早一些,也更安静一些,夜里九点的时候奶奶就已经熄灯睡觉了。
因为冷开朗算是大病初愈,于桥便主动揽去了凝梦的工作,准备按照江海所说的情节随意凝个小梦珠,目的只是为了获取梦使特有的能力,也只有这样他们才能进入奶奶的梦空间。
一切妥当后,于桥闭眼凝梦,当梦珠落入手心的时候,他身上的银光也达到了最好看最梦幻的阶段,漂亮的脸蛋在银光下更添一层纯真,如墨画的眉眼既如闪电般惊艳又如露珠般柔和。
望之倾心,一如当年。
冷开朗深吸了几口气,才敢直直看过去。
不过于桥对此并无察觉,只认真地将另一只手伸向身边的冷开朗,邀请道:“老板?”
冷开朗伸手握住,深深地望着他的眼睛,问道:“准备好了?”
“好了。”
“这次又要谢谢你了。”
“哪里哪里,是老板你在帮我做业绩。”
两人掌心相对,银光慢慢扩散到了冷开朗身上,泛起粼粼光斑,只是相较于桥的稍微淡一些。
冷开朗感受手掌传来的温度,望着身侧之人,轻声道:“待会儿可能需要你的保护。”
于桥的睫毛连着心弦颤了颤,扶腰的触感再次浮上心头,却又怕露出马脚而不敢多做言语,末了只道了声“好的”。
梦使带另外一个梦使进入他造的梦空间,需要牵着后者给予少量的梦使能力,且凝梦珠者为主,被携者为辅,为辅者在梦空间里的控制能力远不及于主梦使。
所以遇到危险,冷开朗真需要于桥保护。
江海冷眼看着,催促道:“好了吗?是不是可以进了?”
于桥无暇顾他,拉着冷开朗穿墙而入,托掌在奶奶旁边,梦珠缓缓浮于空中,再慢慢滑进奶奶的口中。
紧接着,窗前的于桥和冷开朗凭空消失。
两人进了奶奶的梦空间。
于桥凝的梦很简单,一条狗,两个人,初夏的清晨。院子里的瓜果蔬菜都生得很茂盛,一位三十来岁的年轻女子挎着一个菜篮子弯腰摘着菜园子里的茄子和辣椒,另一位同样年纪的男士则穿着背心在修补歪倒的南瓜藤架子。
“老婆,明年我们种一些不辣的辣椒好不好?”年轻的江海回头看了一眼,“我也想吃擂辣椒茄子,但是今年的辣椒有些太辣了。”
正在摘菜的女子心不在焉地答道:“知道了。”
江海将对方答应了,很高兴:“谢谢老婆!”
女子没再理他,继续摘自己的菜。
“这位就是侯惠吗?”于桥纯靠推测。
他说的侯惠就是奶奶年轻的时候。
冷开朗知他脸盲,解释道:“奶奶脸上是不是有一颗痣?你再看看侯惠,是不是在同样的地方有颗痣?”
于桥若有所思:“原来你们是靠痣这种特点识别某个人的啊。”
“不全是…”冷开朗有些无奈,“我们也看五官和身型。”
于桥:“……”
“没事,以后你要认不得谁,可以让我帮你认。”
于桥看他一眼,没敢接话。
两人在侯惠的梦空间里只是旁观者,或者说是梦空间的秩序维护者,但对空间里的主人江海和侯惠来说宛如空气般不存在。
冷开朗看了一圈眼前的景色,好奇道:“江老板就随便描述了两句,你居然能补充得这么生活这么细节,你有很丰富的想象力啊。”
“不需要想象,我感觉这场景就像刻在我脑子里似的,我自己都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于桥也奇怪,江海一说场景,他脑海里就瞬间浮出了这样一幅画面。
“难道你以前来过这地方?”
16、哭声
二十五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自己到底路过这儿没还真不好说。
于桥摸着鼻梁想了想:“如果我的记忆没出错的话,应该是从来没有来过这儿。”
“或者是以前?”冷开朗顿了顿,“我的意思是,做梦使以前。”
不提前世之事,是梦使心照不宣的共识,于桥对于冷开朗的问题有些意外,却又不能直接避开,便道:“如果是的话……你说,这江海不会是我以前的什么故人吧?那可真是冤家路窄了。”
于桥没说自己未卜先知,直接去后院喝井水这事。
冷开朗转回头去,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走吧,老板。我凝的这梦不长,我们得尽快找到进奶奶其他梦空间的门。”于桥说完自己笑了,“不对,是侯惠的梦空间。”
“好。”
于桥说完回头见冷开朗落后了好几步,提醒他:“老板,你要不跟紧我?我水平不怎么样,怕万一出什么意外,你离我近一点也好应付。”
“好。”冷开朗说着迈大了步子,直到两人并排而立。
路越走越奇怪,无论他们迈过怎么样的一个门槛,后面的房间永远都是屋子里的几间房的循环重现,不管是一直往南走还是一直往北走,等待他们的永远都是重复的场景。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奇怪的点是,梦空间里的于桥堪称轻车熟路,带着冷开朗一扇门一扇门的推开,不仅方向精准,甚至连厨房后面被柴火堆挡住的那个狗洞都没落下。
可他在凝梦的时候根本没想过这些房屋构造的细节啊!
于桥偷偷看了冷开朗一眼,担心他再一次问自己为什么会对这儿这么熟悉。
意料之外,冷开朗却没再提过这一个话题,他只是一路跟着于桥认真地找可能连接另一个梦空间的门。
“会不会不是门?”于桥有些动摇了,“我们已经来来回回走了不下十遍了,不论是不同的门,还是不同时间下的同一扇门,我们都试过很多次了,却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冷开朗似乎心中有事,被突然出声的于桥给问愣住了,回道:“什么?”
于桥又重复了一遍。
“可能吧。我也只进过一次别人的梦空间,也许不同的人,连接的形式也不一样。”
“要不我们试试墙?”
“也好。”
两人开始一堵墙一堵墙的摸过去。当于桥摸到房间里镶嵌在墙上的窗户时,厚厚的一面墙轰然坍塌,在一拳之隔的对面,场景已然大变:
无尽的黑暗,一个女人压抑且绝望的哭声,以及淡淡的血腥味。
“这个是侯惠另一个梦空间了吧?”
“对。”
于桥得到肯定答案,抬腿,率先将一条腿跨到了另一个空间里去。
冷开朗紧随其后,两人还没来得及调整身体前倾的角度,就被一股强大的吸力给卷了进去。过于强大的吸力另两人短暂的无法呼吸,耳鸣也伴随而来,宛如用极快的速度穿过黑暗的隧道,让穿越者几乎失去意识。
“唔…”于桥大大地吸了一口气才算缓过来,“两个梦空间快把我给扯裂开了。”
冷开朗笑了笑,指了指前面:“我们先往哭声那里去看看。”
两人越往哭声的方向走,越能感受到一阵森森阴风,仿佛从地狱吹上来的,又像是坟地里特有的那种风。
走了大概几百步,两人终于来到了哭声发出来的地方。
空无一人。
“不应该啊,明明这里的哭声最大,为什么没有人呢?”于桥不可控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真TM比鬼吓人多了。
冷开朗摇摇头表示不清楚。
除了女人的哭声,屋内处于极度的寂静之中,于桥提起一颗心,听力达到了最高的敏感点。
“哇!”
忽然,一声婴儿的啼哭凭空响起,仿佛近在脚边。
于桥吓得跳起,立刻将背对着冷开朗,警惕地看向四周的黑暗。
依旧是空空如也。
没有女人,也没有孩子。
于桥感觉自己的头皮都已经绷紧了,声音掩饰不住的紧张:“老板,这怎么戴了我们特制的眼镜也什么都看不见呢?”
“嗯,”冷开朗听起来还如平日沉着,“我也看不见。”
“……”
谁问你能不能看见了?我是在问为什么看不见好不好?
有了第一声婴儿的啼哭声在前,当第二声响起时,于桥还算镇静,可他没想到接下来会是此起彼伏的婴儿哭泣,一声盖过一声,炸得他脑仁疼。
于桥皱了皱眉,正打算采取一些措施减少一下耳朵的负担,眼前倏然出现一双手,而在那双手中躺着一团血乎乎的小肉团。
之所以用“躺”这个字,是因为那个红色肉团宛如一个人,虽然小,却是手脚和头都聚在。
于桥眯了眯眼,没敢继续直视。
不过接下来的情况已经不容他忽视了:血,铺天盖地的血,像爆发的洪水一样从那双手上倾斜而来,瞬间流向屋子的各个角落。
而手上的那个小血人还在蹬腿。
“快走!”
冷开朗拉住于桥的手腕极速撤退,在黑暗中找到一处楼梯爬往上一层。
于桥反应也很迅速,可他脚上的帆布鞋已经被血水浸湿,在黑暗中都仿佛能看见楼梯上留下的一行血色脚印。
万幸血没有淹上来,两人缓了缓,都选择将被血浸透的鞋袜脱了。
“看来这不是梦主人的应激反应。”于桥判断。
如果梦主人感应到她独有的空间存在了其他人,很可能会用各种想象不到的办法去驱赶入侵者。
冷开朗赞同他的看法:“嗯。这大概只是侯惠的一个噩梦。”
于桥:“我突然有点庆幸自己作为梦使不会有梦这个东西了。”
冷开朗沉默片刻,道:“我们找个地方听听楼下还有什么声音。”
“好的,老板。”于桥乖乖答应。
房子的隔音效果很好,两人只有退回到楼梯间才能隐约听见楼下的哭声。
慢慢的,婴儿的啼哭越来越弱,就在于桥疑惑间,一声凄厉且绝望的叫声刺破黑暗:
“我的孩子!”
后知后觉的于桥这才明白过来,问身边的人:“刚刚这个梦是不是侯惠的孩子没了?”
冷开朗没下结论:“江老板只说过他们没孩子,但至于有没有过,还不好说。”
于桥轻轻吐出一口气,又将心中涌起的情绪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