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讲到的是独白,进行触发激情的练习,播放着一段女声:
“……请大家举杯吧!为了女明星世界神神秘秘的生活,光光彩彩的表演,轰轰烈烈的下场,干杯!”*
老师说:大家做这段练习。
做是没法做了,贺言继续听着课,把觉得有用的东西记下来。
“你怎么不用本子?”崔远洵看见贺言拿着的笔和板子,问道,“小孩才玩这个。”
贺言写字的手停了下来,说:“这个不是很有意思吗?写完以后,按一下,画面就全都没了。”
不过崔远洵说得也没错,他的确是在商品分类的儿童文具里看到这个的,可擦写儿童磁性涂鸦板,只要几十块钱。可以反复地写,又反复涂掉。
“我五岁的时候可能会觉得有意思。”崔远洵却还是很轴,“你看这种课程,还是要用本子来记。我有多的笔记本……”
“我小时候没有玩过。”贺言打断他,“没人给我买过,没人送过我,我现在就想用,行了吗?”
谢天谢地,崔远洵闭嘴了。
贺言却骤然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刚刚说起的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昨天好像忘了来找你。”贺言说,“你记不记得,我之前跟你说,有个事情想商量一下。”
崔远洵松一口气,也很乐意从自己导致的局面里解脱出来:“记得,你说。”
“我就是想说,”贺言也大概有了一个清晰一些的思路,“你不要问我小时候的事情,就像刚才一样,麻烦你再也不要有第二次了,我根本不想说出来,你也不要问。”
崔远洵原本没有想那么多,现在却听得有些心情复杂:“不好意思,我以后不会说了。”
贺言明知道,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可他偏偏又想得寸进尺,达到他原本预想的目的:“那你能不能取消你那个愿望算了?”
“什么愿望?”崔远洵果然都想不起来了。
贺言忍了一口气:“就是你那个!要找一个永远不会对你说谎的爱人!”
崔远洵还以为什么愿望,听完却一脸轻松与无所谓:“这有什么好取消的啊,本来就也没什么可能。”
“那不更应该取消吗?别做这种不切实际的梦了!”贺言现在觉得自己是真的在上台词课了,他的每个字眼都是从喉咙里咆哮出来。
“那我不就是同意我经纪人的说法吗?”崔远洵依然不明白贺言在干什么,“我们做演员的,当然要有点不切实际的幻想,留一点希望。这也没什么问题吧?”
当然有问题,有问题大了。
或许是滴下的汗珠,滑动了原本处于暂停状态的屏幕,耳机刚才已经取下,平板电脑在没有道德地公放着独白台词:
“在这个叫作人世的地方,我活了二十五年,检点我的所作所为,一丝一毫无愧于心。”*
说得真是慷锵有力,简直应该血书下来,给崔远洵当墓志铭。
*引自《阮玲玉》独白,李俊文编著:《播音主持艺考朗诵课程》
第24章
“可以跟我说你的名字吗?”
“我没有名字。”
“那我们来玩个游戏,你可以在这张纸上画画,画你最喜欢的场景就可以。”
笔递了过来,还有一张白纸。
又过了一会儿,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你是……不会拿笔吗?”
贺言坐了起来。
刚刚好像做了一个并不愉快的梦,但醒过来只有那种堵在胸口的窒息感还残留着,却已经记不起具体的内容。
倒有点像崔远洵给他讲的电影情节带来的感受。
上午的电影场都没什么人,买爆米花可乐的就更少了。有一场电影买票的只有一个人,却还是要放映。直到电影开场,那个观众也没来。他就索性自己坐了下来,看着绿色的片头出现,又有个人影映在幕布上,是崔远洵也进来了,还抱着桶爆米花。
贺言其实很想在这部电影的情节里找到什么共情的点,让自己假意哭一下,最好对着随身携带的手指相机,说说自己被误解的痛苦这种鬼话。可崔远洵一进来,就影响了他的发挥,再加上这部电影实在是太难看了,搞笑的时候让人尴尬得想钻地缝,煽情的时候让人发笑,贺言看了半天,决定还是把他的计划给收回去。
“你怎么玩手机。”崔远洵提醒道,“进电影院还是要认真看电影的。”
“我没玩。”贺言头也不抬,“我在看我们要拍的电影简介。”
“何羽鞍不是说,让你别去搜吗?会影响发挥。”崔远洵不太赞同。
“……本来这个小摄像机是拍不到的。”贺言自我放弃地说,“现在你一嚷嚷,全录进去知道我违规了。”
崔远洵一愣,又想起这是个正在全程拍摄中的综艺:“那你现在关了,就不算违规了,我可以给你讲故事情节。”
“虽然他只说了不能搜,但讲也应该不行吧?”贺言倒很佩服崔远洵的脑回路。
倒也是,他们于是又看了五分钟电影,情节更烂了,而且连爆米花都已经被吃光,实在无法再忍受这玩意儿,崔远洵又说:“我还是跟你讲何羽鞍的那部电影吧。”
崔远洵讲起电影的时候,叙述能力堪称一流。
沉闷的电影院检票员,每天从事着乏味的工作,直到他遇到每天逃课来看电影的高中少女。叛逆的少女生活有许多不如人意的地方,同学的排挤、父母的争吵,她逃出来,与男主角相恋,却苦于无法真正离开。
听起来,似乎只是沉闷的爱情片。
“他终于拿到了那笔钱,来到女主的学校门口。刚好是放学的时候,他看到女主从人群里走出来,女主也发现了他,站在原地,他走过去说,走吧,我们一起。
“这时候镜头是从上往下拍的,从傍晚被夕阳照着的树荫一直扫到女主的脸上,再到那只手。黎风的构图非常美,这部电影还拿了摄影奖……”
“不是,别说镜头了,结局呢?”
“女主没有跟他离开,仿佛看不见他一样,绕开他,又走到人群里去了。男主袖管里的刀露了出来,又给了他的脸一个大特写,然后就是尖叫和哄闹声,镜头慢慢转向天空,有血滴在屏幕上。”
真是急转而下的神结局,又沉默了一会儿,贺言问:“为什么我听你的语气,你还挺喜欢这个烂片的?”
“也没有,这的确是他拍得最差的。”崔远洵看着屏幕上矫揉造作的主角们,“但有的人拍东西烂是真的乱拍,他是很认真地在拍烂片,不太一样。”
“……我觉得何导演听到你这种表扬还是会想揍你。”
可是电影太烂,看得困了睡过去,醒来时,想起的居然还是那个崔远洵描述出来的场景。男主发现一切不过是自作多情的妄想,女主从来没有想过跟他离开,血滴在镜头上,一开门可以望见一片天空。
电影厅里的烂片也放完了,贺言站起来,揉了揉眼睛,突然想起另一件事情。
“张昼呢?”贺言问,“昨天晚上他好像也是很晚才回来的。我们一共才三个人,这样会显得孤立他的。”
崔远洵觉得奇怪:“那又怎么了,你还要跟他一起上厕所吗?”
“跟你说不通。”贺言泄气地往外走,倒不忘把吃完的爆米花拿出去,“怎么好多镜头都是跟你一起,这也太奇怪了!”
昨天看完节目新花絮以后一直隐藏着的真心想法,又在不经意间溜了出来。
这是贺言和他的团队没有预料到的走势。和节目组拉锯到最后的结果,是承诺保留某些冲突但不会恶剪,事实上来看,正片里也的确给他留了点情面,导致网络舆论虽然吵闹,但并没有形成一边倒的全网黑局面。
但是……为什么花絮里全是他在跟崔远洵你来我往,挑战情商低谷?
还是去找张昼套套近乎吧。
第25章
“这是不是买播放量了?”杜别舟看着发过来的数据分析,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一般来说第一期不至于冲得这么高啊,而且我记得第一天的时候还不这样。”
“没有,买是买了,但都是正常范围内的。”助理手指着屏幕上的某个曲线,“而且,这个热度还跟洵哥关联度很高。所以我才拿过来给您看。”
杜别舟微蹙着眉,看了一下崔远洵后面跟着的热词:“这都什么东西……”
“已经放了两天花絮了,今天是第三天。”助理又翻了一页,“我发现,这个节目的重点好像,不是演戏。”
这几年的演戏综艺,大部分集中点都是在导演之间的互掐,或者某几个演员的演戏亮点来几个热搜。
有时候是一些演技好的演员哭诉自己时运不济,一些流量爱豆说自己也想好好当演员,中年女演员讲讲自己现在只能演妈的困境……不外如此。所以杜别舟最开始看到的时候,觉得并不适合崔远洵。这家伙演技没有亮眼到一鸣惊人,也没有倒霉到让人怜爱,去当个炮灰干嘛呢。
但是,这个节目好像并不是这个风格走向。
-“你能不能闭嘴,这个麦一直在收音呢。”
-“我[哔-]还不知道综艺节目的麦会收音吗?我参加101选秀的时候,你连安俊英都不知道是谁!”
杜别舟问:“我也没听过。所以安俊英是哪个演员?”
“是个韩国制作人。”年轻的助理热心科普,“做节目的时候黑幕得太厉害,把自己给作进监狱里了。”
杜别舟听不太明白,更不知道有什么好笑,为什么弹幕一片哈哈哈,又点开另一个视频。
-“怎么还需要尊重角色了,这角色不是他抄的嘛。”又是那个很红的偶像。
-“没有,”这是自家的那个艺人,“抄的不是这一部,另外几部抄了。”
这个倒是又得罪人又好笑,节目组也胆肥,这种东西不放正片。也不能放花絮啊,居然就这么截了出来。
“这是在干什么?”杜别舟感叹道,“这种东西很受欢迎吗?”
“老板,你好像不太懂年轻人的世界。”助理很想这么说,但她忍住了。
杜别舟签的艺人基本都是三十五岁往上的演员,更靠所谓的“正统”路数。崔远洵是里面最年轻的,方法却也是一样的,一个个地去见组试戏,这场面杜别舟可能真没见过。
杜别舟忧心忡忡地看了半天,更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听说过戏剧心理治疗吗?”他抬头问助理,又自顾自地回答,“这是国外的一种方法,他们认为戏剧表演是可以用来缓解治疗一些精神上障碍和疾病的。”
崔远洵就是那个需要治疗的人。
他在某个电影的首映礼上看到崔远洵时,这家伙正在怒气冲冲让人关掉手机。别人把他当神经病,瞪了一眼没理会。
本来杜别舟也不认识这人的,但是没一会儿就看到华夏影视的陈总坐到了旁边,还在劝着崔远洵没必要发火,人家干什么不关他的事。
然后,杜别舟听见了一句让他震撼的话,他听见崔远洵说:“可是伯格曼看到狗不喜欢看电影都会难过。”
陈总后来跟杜别舟说,这已经是崔远洵进步以后的成果了,以前还要更糟糕。希望杜别舟签下他,并不是求他有多红,只是想有个比较好保护他的护盾。就是那个时候,陈总跟杜别舟提起了这个疗法。
如果不是这个理由,他根本不可能接下崔远洵这个家伙,简直是烫手山芋。
“我觉得不用跟崔远洵商量了,”杜别舟若有所思,“你说,要不然我们也做点什么?”
第26章
张昼并没有给贺言提供多大的帮助。
他也没有在外面认真检票,正在跟电影院的女孩聊天:“哦你是来兼职的啊,那巧了我也是。怎么不一样了?你在哪个大学读书……”
简直是笑得一脸春光灿烂,贺言插空问他演戏的问题时,张昼的表情就变得淡淡的,并不太感兴趣。
“这种东西可以去表演课里面学。”张昼说,“但大明星好不容易来贴近生活了,不该享受一下吗?”
“比如借机搭讪吗?”贺言还没说话,又听到崔远洵的声音在边上响起来。
张昼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比如,那个女孩跟爸爸关系不好。”
看崔远洵一副不太信的样子,张昼来了点兴趣:“不信你去问问她。”
崔远洵果然听了进去,朝着那个女生的方向走过去,张昼忍不住笑出声来,转头跟贺言说:“等着吧,这可比你问的那些事情好玩多了。”
没一会儿崔远洵就回来了,眼神也变了些许:“你怎么知道的?”
“分析一下啊。”张昼没正面回答,“你不是很喜欢分析这些吗?”
崔远洵想想,从结果倒推过程,也不是不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她的包很贵,看起来起码十几万,所以肯定家里不缺钱,不需要来兼职,而且看起来还是个大学生,很大可能就是跟家里闹矛盾,不要家里的钱。刚刚我们过来的时候,你和她在讨论最近上映的电影,主题是纪念母亲,所以她应该跟她妈妈关系不差,那就是父亲了。”
崔远洵又想起刚才,他问那个女生:“你跟你爸爸感情不好吗?”
女生直愣愣地看向他,然后毫无预兆地掉了眼泪。崔远洵手忙脚乱,无效地安慰了一会儿。心里想的仍然是:张昼怎么知道的?
“你看,他果然去问了。”张昼一只腿着地,椅子半翘起来,丝毫不怕一打滑摔下去,转头对贺言说话,“这就是假的共情,以为自己看到了细节,但就是不明白,千万不能去戳别人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