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房里只亮了壁灯,偏黄,并不刺眼,床上只摆放一个枕头,缎面刺绣,玫瑰娇艳,沉香清淡。床头柜上的手绘花瓶里盛着月季,像是专门欢迎他的到来。
很少有人比他更了解东承集团下的酒店,能按照他的喜好妥帖更换布置的人也就一二,纪安洵不知这般对胃的安排是来自纪淮珉还是闻月州,但下意识觉得是闻月州,因为纪淮珉从小就不是细心之人。
想起闻月州,又想起今晚的正题。上辈子他只亲过白连的脸,一瞬间的触碰,讲不清缘由,收回得倒快。或许是酒醉伤心,望着那温柔干净的白衬衫,心思飘动不安,所以怯懦的寻求个安抚或发泄也不一定。
纪安洵心中千回百转,索性上半身一倒,躺在床上,拿出手机开始搜索“吻技速成”。小痣说闻月州吻技不熟练,他若是不做好理论准备,届时两个人嘴巴贴着嘴巴,眼珠子瞪着眼珠子,呼吸声也挡不住尴尬。
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点苦,他愿意吃的。
西洋钟拉动时间静默的流逝,闻月州走进卧房时,纪安洵已经闭上了眼。这不省心的连被子都没有盖,上身只剩下条白色毛衣,衣摆随着翻身的动作微微上蹭,露出一截劲瘦白净的腰。闻月州不敢多看,拉过被子,瞥了眼从纪安洵掌心摔落的手机,屏幕常亮,一眼就能看清——
“咬是比较刺激的一种玩法,要记得用灵活的舌尖去吸吮……”
这一排字活了,撒着欢往闻月州眼里挤,害得他刚在外面平复了半小时的心情全如野马脱缰,可罪魁祸首睡得安稳,还挑衅般地发出一声轻鼾。他不高兴地摁黑手机屏幕,俯身将纪安洵罩在怀中。
那眉尾眼角的艳色随着主人的闭眼而沉寂,这张漂亮的脸在暖黄的灯下宁静又无害。闻月州盯着,忍不住伸出指尖轻碰纪安洵的后肩下,被突兀的骨头钉得指尖发麻,才笃定这不是天使,是个活生生的人。
纪安洵正活着躺在他怀里。
闻月州像是终于放心下来,纪安洵的熟睡让他彻底没了掩饰的必要。眼闸顿开,沉郁的、复杂的情绪疯狂攀涌而出。心跳声盖住了呼吸声,情绪躁动,从心脏向外渗透骨髓,闹得指尖都发麻。
心脏处发来指令,向来冷静自持的闻月州也成了奉命而为的奴隶,被压下脖颈,亲吻酣睡的神明。
两张唇相碰,被偷袭者毫不设防的微张,做坏事者却害怕得止不住颤意,不敢有丝毫深入。闻月州僵硬地贴着,他在内心深处痛骂自己卑鄙无耻,纠葛和烦躁都彻底摊开在脸上,慌张的睫毛颤抖着撩过了纪安洵的睫毛。
柔软摩擦,勾连。
一瞬间的亲昵可以被无限拉长,闻月州仓皇起身,和颤着眼皮睁眼的纪安洵隔着万千情绪对视。
“!”
第23章 锥心剜肉
两人都无措,两人都惊慌。
纪安洵腰上装了弹簧,他猛地坐起,不知该擦嘴还是后退,浑身僵成了木板。撑着身体的手抠乱了床面,他犟着脖子,半是不解半是惊乱地盯着闻月州,要讨一个说法。
“……”
闻月州难得如此心虚,可他坏得机灵,谎话张口就来,“你睡着了,我不忍吵醒你,只好自己对。”
纪安洵驳斥道:“那场吻戏又不是偷亲,你这么亲……练习又什么作用?”
“虽然不是偷亲,但心境有可通之处,都是隔着庆幸、嫉妒和愧疚痛恨,盛着满腔爱意。”闻月州镇定地与之对视,语气平静认真,像是在说戏,又不像。
纪安洵辨不清想不明,直接坦然地询问:“为什么要庆幸?嫉妒愧疚痛恨又是凭什么?”
“失而复得,所以庆幸。你亲了别人,所以嫉妒痛恨,让你有机会亲了别人,所以愧疚。凭的什么……”闻月州反问,“还需我来讲?”
纪安洵更想不明白,“痛恨就算了,嫉妒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弟弟喜欢上别人,哥哥嫉妒什么?
“半个你都是我养大的。你饿了困了要我哄着,怕了疼了找我撒娇,别人叫我哥哥你就装哭,我给别人一个好脸你就瞎闹。你屁颠颠地凑在别人身边,跟个傻子被人哄被人利用被人欺负,我不能痛不能恨?”闻月州切切地恨着他,“你把顶顶的亲密给了个不是东西的玩意儿,我这与你最亲密的人还不能嫉妒,纪安洵,这又是你创的哪门子道理!”
纪安洵心生愧疚,觉得他话中有错处,但实在来不及细细琢磨,又好久没被瞪着骂,一时酸甜交杂,红着眼呛声道:“难道我还不能恋爱了!”
“你跟别人好,那就是剜我的肉锥我的心。”闻月州收回眼神,恨得耳朵红,“你们两情相悦,我痛就痛了,你要是自顾自地欢喜成傻子,你就想想从我身上剜肉的下场。”
那你上辈子怎么不说!
纪安洵委屈又烦躁,坐在床面上搭不上话,好在他不需要在闻月州面前装什么,索性像小时候发脾气那样从床上站起,蹬着床面撒气,好一会儿才猛地躺倒,脸压着床——
心如擂鼓。
闻月州凶完了人又后悔,他伸手将纪安洵提了起来,放平了声音,哄着问:“生气了?”
“没有。”纪安洵倔着张脸,却撇开眼神,偷偷用余光瞥他。
“六年级的时候,你结交了一个新同学,美滋滋地回来说那同学多好多好,还带他来见我,后来我跟你说那小胖子是骗你的,你不信,还说我想得太多,结果呢,没出一周,就嚎着跟我哭,说小胖子骗了你的零花钱。”闻月州知道不该拿小时候的经历骂他傻,但为了以防万一,只得卑劣一把,“你心眼太少,容易被人骗,以后如果谁说喜欢你,或者你又看上了谁,记得找我帮你看看,知道吗?”
猝不及防被揭了底,纪安洵恼道:“知道了!”
“还有,那些肮脏的回忆不必记得太久,光想想就令人生厌,你和……”闻月州没说完便瞧见纪安洵睁着眼看过来,那眼里闪着睿智——
“你是不是在害怕呀?”纪安洵试探地问。
闻月州嘴硬,“怕什么?”
“白连过几天就要进组了,你是不是怕我对他旧情难忘,又要犯傻?”闻月州眉头微蹙,被纪安洵精准捕捉,他怪叫了一声,得意地道,“放心吧,爷说不爱就不爱,坦坦蛋蛋!”
闻月州没来得及说话,纪安洵已经爬起来,跪到床边,像小时候那样拉住他的袖子,又放轻声音哄道:“不会让你担心了。”
再叫他一声,“哥哥。”
心跳骤停。
闻月州被甜腻的蛋糕拍了一脸,连身带心腻了个彻底。
*
昨天后半夜吹了大风,窗外的叶子卷了一地,铺成枯黄的路。窗内两人紧贴着,紧密得身上的香水都蹿了味。
先睁开眼睛的是闻月州,怀里还蜷着个人。纪安洵将脑袋蹭在他颈边,一只手揪着他腰间的衣摆,一只手搭在他腰上,双腿也缠得紧,睡得正香。热气烘着香味,闻月州嗅了嗅纪安洵毛躁的发顶,闻见了熟悉的果香。
纪安洵对沐浴露洗发露并不如对香水钟情,时不时更换,但他喜好已定,因此特意备了常用的放在浴室,此时闻着纪安洵头发上的味道如此熟悉,他窃了香,餍足地呼了口气。
不多时,纪安洵也醒了。他还没清醒,只觉得身边热气舒服,误当做是捂了一夜的玩偶,于是自然地蹭了蹭,迷迷糊糊地开口道:“几点了。”
闻月州下巴连着颈间都泛了痒,他打开手机看了眼,“七点二十。”
这声音刚醒不久,带着懒散的低哑,好像那琴弦成了精,撩得他耳朵酥麻,可玩偶哪能说话?
纪安洵倏地睁开眼睛,惊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和闻月州滚到一个被窝里去了,还抱得这么紧!
他惊慌起身,又该死的发现他们双腿交织,说缠.绵也不过分!
大早上就害臊,纪安洵的脸皮哪里受得住,顿时滚过红烟,漫了半边。闻月州近距离地看着,觉得好漂亮,他心随意动,浑身都热了起来。
这一热,就热出了不小的动静。
男人嘛,早上有点反应很正常。两人同时在心里安慰自己。
但闻月州反应太大,两人上半身分开但腿还缠着,这么大的反应哪能逃得过纪安洵的感知,他抠着床面,怔了好半会儿才小声说:“快拿开!”
闻月州却是坦荡,不知羞耻地说:“怎么拿开?这很正常,你害羞什么?”
是,很正常,可又不是情侣。
纪安洵总觉得哪里怪异,但看闻月州面色无常,比他坦荡多了,相反他扭捏得跟心里有鬼似的。他不服气了,使劲将双腿抽出来,远离那戳人的玩意,憋出一句“你戳疼我了。”随后一个咸鱼翻身滚下了床,撤进了浴室。
这混账小王八!
闻月州气红了耳朵,憋红了脸,恨不得将纪安洵逮出来,好好让他长长见识。
一个小时后,纪安洵磨蹭着出来,刚跨出浴室门就被一道力逼得往后撞上门,他惊然对上闻月州的眼睛,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大手罩住了脑袋,那手坏得很,将他刚吹干梳齐的头发揉得一团乱。
纪安洵气得直蹦,“闻月州王八蛋!”
王八蛋收回罪恶之手,勉强发散出一点郁气,说:“更王八蛋的还在后面呢,等着吧。”
第24章 擅自加戏
纪安洵和闻月州用过早餐后一起去了片场,正在片场忙活的众人见两人前后脚进门,心中的八卦之魂再次燃烧。
网上关于他们剧组的讨论一直保持着超高的热度,特别聚焦于纪安洵和闻月州,大家都在猜测纪安洵在片场会不会被闻月州和杜自归骂得狗血淋头,但只有他们片场的人知道——根本没这回事!
这俩人看起来根本不像刚认识好吗!
闻老师一改往常,温柔得不像人好吗!
纪安洵跟网上所传一点都不一样,认真专业得不得了好吗!
更重要的是,这俩人看着就不清不白好吗!
纪安洵哼着歌,笑眯眯地给剧组人员打招呼,闻月州却敏锐地察觉到众人眼中那含蓄的异样,他心思一转,倏地伸手扣住吊在纪安洵后背的两根带子,微微使力。纪安洵脚下一顿,正想转头,闻月州已经上前一步、撞上了他的背。
这姿势看起来就像是闻月州从后面将纪安洵抱在怀里!
提着化妆包走过的小姑娘长吸一口气,发出一声鹅叫。
纪安洵心下一跳,还没转头就被闻月州用手掌抵着侧脸挡了回去,他眨巴眨巴眼,“咋了?”
“没怎么,你腿太长,我跟不上。”闻月州含笑骗他,后者的虚荣心顿时得到极大的满足,既忘了去追究那小姑娘的惊呼,也忘了追问闻月州拉住他的原因,就着这样的亲密进了休息室。
没过多久,两人一起去了片场。
杜自归过来说戏,说完后又提了一句,“风定池强吻季洵,这场吻戏是你们俩的初吻,记得调整好情绪。”没等俩人回答,他自顾自地冷笑,“千万别给我露出那种黏黏腻腻的表情,特别是你。”
他瞥向闻月州。
纪安洵莫名不敢抬头与周遭的异样眼神对视,闻月州却坦荡淡然无比,说:“杜导,您得相信我的专业素质,我争取一条过。”
“……”杜自归懒得搭理。
纪安洵见状连忙保证道:“杜导,我也有作为一名演员的专业素质,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好好亲的!”
“噗嗤!”
“……”
憋忍不住的奇怪笑声和鸡鸭鹅叫从四面八方传来,纪安洵反应过来,闹了个大红脸。
闻月州憋笑道:“嗯,没错。”
“别跟我在这儿瞎扯!”杜自归挥挥剧本,把两人赶到了镜头下。
两人调整站位,闻月州拉了把纪安洵,语气不大不小,刚好够周围一圈人听见,“待会儿别紧张,我来主导,你跟着我就行,像我们昨晚对戏那样。”
他保持温和,像个伪善的好人,“我不欺负你。”
闻月州是个狗比王八蛋!
纪安洵深刻地认识到这点。来自四面八方的八卦视线和灼热打量让他恨不得踏破地板、一头栽下去,罪魁祸首却一脸自然,等杜自归发话,闻月州瞬间变换表情、进入情绪。
两人卡在一间小房屋的角落里,周遭只有一张床和书桌,单调而空旷的布置,安静到诡异的气氛让季洵惊慌不已,他盯紧面前的人,尽量让自己的声线保持冷静,“我们是兄弟——”
“啪!”
一声闷响,季洵被大力撞上后方的墙面,清瘦的身体无力下滑,又被一只劲瘦的手臂抄了起来。风定池逼近,话中讽刺不知是指向谁,“我们不是。”
他残忍地说:“狗屁的兄弟,我只想撕了你的裤子。”
季洵茫然地瞪大了眼,喃道:“骗我。”
风定池冷漠地盯着他,他摇头,眼泪顺着左眼划过鼻翼,这幅脆弱的表情无疑于兴奋剂,风定池觉得自己像个管不住思想手脚的变.态,他刚才放的狠话成了真——在这一瞬间,真想撕碎季洵身上的保护膜,让他赤.条条的站在自己面前。
粗粝的指腹顺着季洵的下颔摩挲,力道温柔的拭掉眼泪,季洵不领情,推搡着要走,被粗鲁地拦下。风定池挡在他面前,不让他跑,不让他动,连话都不让他说。尽管季洵对危险早有感知,但这个吻依旧来得猝不及防,跟曾经幻想的亲吻不同,它充满了蛮横和羞辱,让他无尽的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