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子书当然意会,便说:“你有空可以在附近逛逛。”说着,班子书又给他介绍了附近几个不错的去处。
辛桃馥得了班子书的话,如同得了赦令,自是高高兴兴地出门去了。
待他刚出门不久,就发现有一辆车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背后。
他对此相当敏感,立即加快脚步,转身拐进了附近一家人流密集的商场。
商场里人来人往,还有保安,他自是比较安心。
进了商场后,他便选了一个角落,从商场的落地玻璃窗边举目望去,搜寻那辆形迹可疑的私家车。
在辛桃馥进入商场后,那辆车也在商场外停住。司机从车子里走出来,打开了后座车门。一位熟人便从后座下来。
“司延夏……”辛桃馥嗫嚅出他的名字。
司延夏走进了商场,似乎是想寻找辛桃馥。
辛桃馥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主动走向了他:“司学长,这么巧?”
他对司延夏说这话的时候带着笑,是冷笑。
司延夏惊讶一秒,又露出他那弯弯眉眼的好笑容:“辛同学。”
“找我有事吗?”辛桃馥开门见山。
司延夏也不否认,只说:“坐下来谈谈?”
他们又坐到了咖啡厅,依旧是X巴克。
司延夏依旧替他点了一杯加糖加厚奶泡的拿铁。
辛桃馥无心享用咖啡,只半冷不热地说:“司学长该不会是特意来X城找我的吧?”
“呵呵,可巧。”司延夏说。
辛桃馥知道自己没那么大魅力,能勾得司延夏为自己远涉重洋。想来想去,就是一个可能了……
辛桃馥说:“你是来找殷先生的?”
“是,确实有话与他谈。”司延夏也不撒谎,直接诚实作答。
辛桃馥搅动着咖啡,轻轻吹了一口,道:“你既然有话与他谈,就去找他,你找我干什么?”
“跟着你,才能见到他。”司延夏依旧保持诚实。
“我不懂。”辛桃馥皱眉,“看你的样子,你应该是守在别墅附近的吧,不然也不会我一出门你就跟着来了……你既然都知道他住哪儿,你去跟他就好了。”
“怕是冒昧。”司延夏说道,“他这次来是度假,我要是跟在他屁股后面,怕他生气恼我。”
辛桃馥笑笑:“我听出来了。”
“听出来什么了?”司延夏问。
辛桃馥说:“我听出来,你不敢跟他,怕他生气。却敢跟我,因为不怕我生气。”
“自然不怕你生气……”司延夏呵呵一笑,说,“因为都知道你是最有心胸的。”
辛桃馥却道:“你的意思,是殷先生没有心胸了?”
司延夏不想辛桃馥突然这样尖锐起来,却仍保持微笑:“说句实在话,你是我的‘合伙人’,殷先生却不是。我和你当然不会想那么多,这就叫‘亲疏有别’。”
司延夏这时候把“合伙人”三个字搬出来,表面上是拉拢,实际上也有警告的意思。
辛桃馥拿了司延夏的钱。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从古到今都是一样的。
在司延夏给自己变着法儿地送钱的时候,辛桃馥就知道他必有所图,所图的也大约和殷先生有关。
因此,在牌桌上辛桃馥拒绝了。
然而……
辛桃馥心里计较一番,却摇摇头,说:“你也知‘亲疏有别’,你觉得你和殷先生之间,我和谁亲、谁疏?”
司延夏笑:“你自然和殷先生亲,若非如此,我也不找你了。”
辛桃馥知道自己该硬气起来,不然反倒被人拿住了,他便挽挽刘海,一脸潇洒地说:“这个合伙人我也是当不起了。如果你要这样逼我,就散伙吧。我确实是‘德不配位’,工资退你,如何?”
司延夏见辛桃馥把话说得这么硬,他自己自然要先服软的。司延夏便笑说:“怎么说到这么严重了?怎么又说我‘逼你’?我只是叫你开个方便之门,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不需要你对殷先生多说什么。”
辛桃馥狐疑地盯着司延夏:“那你需要我做什么?”
司延夏说:“我需要你带殷先生去一个地方约会,然后与我偶遇。接下来的事情你不必管,也不用替我吹风说话什么的。”
“就这样?”辛桃馥更疑惑了。
“就这样。”司延夏道。
辛桃馥想了想,却摇头:“这样的‘偶遇’,先生真的不会怀疑吗?”
司延夏说:“我会告诉殷先生,是我以同学身份争取了你的信任,从你口中套话,知道你会和殷先生去那里。是我给你下套,你是被我这狐狸给骗了的清白小白兔。到时候,你也不用替我说好话,甚至说,你从此以后再也不理我了也使得,不然可能对你不好。”
辛桃馥听了这句“不然可能对你不好”,不觉一笑:“你还挺替我着想。”
司延夏也一笑:“当然,你好我好大家好。”
辛桃馥目光定在司延夏脸上许久,才突然说:“你查到先生在这儿的住宅,又知道他出行的时间,那你是不是也知道他来这儿是见什么人呢?”
司延夏惊讶了一瞬,随后又露出狐狸笑容:“知道一些吧,难道你不知道吗?”
辛桃馥被冷不防刺了一句,却保持平常心:“当然是不知道才问你。”
司延夏说:“你认为我会回答你?”
辛桃馥翘了翘嘴角:“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吗?”
司延夏却道:“知道这些,真的对你好吗?”
辛桃馥越发觉得这里头有古怪,脸上却越发镇静:“你给我钱,是因为我的价值。而我帮你做事,你的价值又体现在哪里呢?你该不会觉得我会单单为了你给的那点月薪而冒风险在先生那边出头吧?我真的想要钱,难道先生会给得比你少?”
司延夏睁了睁眼,他那双细长的狐眼好像这一刻才睁开了,在认认真真打量辛桃馥这个人。
辛桃馥能感受到来自对方审视的目光,但他自岿然不动,坚定的自我形成一道金身,使他如神像一样光彩而淡定——这般姿态,还是从殷先生身上习得的。
司延夏半晌一笑,说:“好,好,那你想知道什么?”
辛桃馥抿了抿嘴,他其实心里有个猜测,却不好问殷先生,也不能问班子书。他只得问这只打算与自己“狼狈为奸”的狐狸。幸好这只狐狸还没长成,不似班子书或殷先生那样难对付。
辛桃馥问:“是不是和紫藤雅苑的原主人有关呢?”
司延夏的眼睛睁得更大了,简直是从狐眼变了兔子眼:“你既然知道……”
“是姓相的?”辛桃馥进一步问。
司延夏颔首:“是姓相的。”
辛桃馥道:“那人是不是和班子书也是旧识?”
司延夏笑道:“你什么都知道,问我干什么?”
辛桃馥未置可否,却对司延夏道:“那你也替我做一件事。”
他的语气平静,仿佛理所当然。
司延夏活到现在,还真的很少听到有人用这样的语气对他说祈使句。
司延夏不由得一怔:“你叫我做事?”
辛桃馥说:“是啊,你不也叫我做事?‘你好我好大家好’。有问题?”
司延夏望着微微昂起下巴的辛桃馥,忽而又想起自己家里娇养的那只猫。
司延夏好像知道为什么殷先生喜欢他了。
第18章 玩脱了也不怕
辛桃馥回到别墅的时候,大约是午饭时分。
待他独自用过午饭不久,殷先生才回来。他在玄关处解下围巾和外套,便走向客厅,伸手拥抱辛桃馥。
辛桃馥抱了抱殷先生,从殷先生的身上闻到了独属于冬天的那股冷冽气息,就像是一阵寒风留在了他的身躯上一般。
“先生不是坐车回来的?”辛桃馥说。
殷先生笑道:“你怎么知道?”
辛桃馥道:“坐车的话,身上必然是暖的。”
说着,辛桃馥还一边沏茶一边说:“先生喝杯热茶暖暖身。”
殷先生喜欢辛桃馥猫似的抓挠、但也喜欢辛桃馥妥帖的温柔。他眉眼带笑地接过辛桃馥递来的热茶,说:“你倒是细心。”
辛桃馥问:“先生怎么不坐车?”
“坐了的。”殷先生从一杯不值什么的热茶上得到了好心情,话也愿意多说些,“就是今天是坐子书开的车。他住的地方和我们这儿相隔不远,走路很快,开车倒是要绕。我索性等到了他的住处后就下来走路,让他早些回去歇着,不必来回绕着跑。”
辛桃馥说:“先生和班子书的关系也太好了吧。我都羡慕了。”
“哧,”殷先生轻哧一声,摸摸辛桃馥的下巴,“你还吃上他的醋不成?”
“那可不?”辛桃馥说,“您一大早撂下我,单独和他出去玩儿了,我能不吃味吗?”
“那就是我不对了。”殷先生抱抱辛桃馥,却并未否认“单独和他出去玩”这件事,他甚至没说“我只是和他去见一个朋友”。从这边可以看出,殷先生根本不打算和辛桃馥解释交代自己去做了什么事。当然,殷先生本就不必如此。
只是辛桃馥妄想了。
他仍是想试探,想要试一试,看殷先生会不会捧着这杯热茶,握着他的手,跟他说自己的往事。
——当然是不会的。
他早该知道。
辛桃馥想:我真是一个别扭的人。
“我听同学说,X城有一个月森堡的地方,哪里喝下午茶很好。”辛桃馥说,“先生去过吗?”
殷先生想了想,说:“去过,你想去?”
辛桃馥点了点头:“他们说得神乎其神的,我还挺好奇。咱们能去看看吗?”
殷先生自然没有不允的。
月森堡原身是一个贵族的城堡,后来贵族落魄,将城堡转卖。现在月森堡属于一家高端酒店集团,它便成了一个类似高级私人会所的地方,专供钱包鼓胀的客人消费。
班子书作为“专车司机”,驱车送殷先生与辛桃馥前往月森堡。
辛桃馥没见过什么城堡,只觉得欧式城堡大多一个样,或许是恢宏的,但真看着却感觉灰扑扑,石头堆砌的外墙在岁月的磨砺里终究难免露出疲态。
有趣的是,辛桃馥发现这份沧桑感可能是酒店要刻意营造的,里头一片草甸,门外站着穿着鲜亮制服的卫兵,他们会对前来的客人严肃敬礼,迎宾的也是穿着19世纪风格“管家”着装的人士,操着刻意的“正宗贵族”口音与客人说话。
管家带着殷先生、辛桃馥以及班子书到专门的一个小房间里就餐。
小房间布置雅致,带着西式的雍容富贵。铺在地上的浅米色的瓷砖点缀着深棕色的复杂花纹,与华丽吊灯上的水晶流苏闪烁的香槟色光线相映成趣。精致的餐桌上摆着粉色的蔷薇,满房都是金色的精美花纹——这元素无处不在,会出现在窗帘上、桌布上甚至瓷杯上。
这样丰富的元素却不显得俗套,只是一派富贵气象。
辛桃馥坐在一张丝绸提花的曲木软椅上,好像也感受到了贵族的气派。
但他相信,房子里的所有东西——包括屁股下这张椅子在内的一切都是如假包换的现代工业品,只是故意做成“旧式”,让人能沉湎过去那种万人之上的“贵族生活”里。
“真漂亮。”辛桃馥言不由衷地赞叹,适时地表现出没见过世面的惊喜、以及对带他见世面的人的敬仰,“先生常来这里吗?”
殷先生微笑说:“也不常来。”
说着,殷先生对班子书说:“你不是喜欢骑马吗?你去骑两圈吧。”
班子书皮笑肉不笑道:“不用先生提醒,我自己就会支开自己的。难道我看起来像电灯泡?”
辛桃馥眼皮往上抬了抬,不自觉地打量起班子书。他好像是第一次听班子书这样与人开玩笑,同样地,这也是辛桃馥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跟殷先生开玩笑。
殷先生笑了一声,说:“既有此觉悟,还不快走。”
班子书也没多说话,转身抬腿就走。
班子书的门一打开,竟就见到了一个熟人,那人动作快得跟松鼠似的就钻了进门。
——正是司延夏。他笑道:“我听西蒙说殷叔叔来了。特意来打个招呼。”
辛桃馥并不知道西蒙是谁,适时地佯装惊讶:“司社长?”
司延夏道:“辛同学你好。”
班子书站在门边,心知自己这趟骑马是不成了,便将门掩上,仍站在一旁,跟司延夏打了声招呼。司延夏也与班子书打招呼。
殷先生平平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只说:“大过节的,你不在家里待着陪伴老爷子,来这儿做什么?”
司延夏哈哈一笑,径自拉开一张软椅坐下,刚坐下又半立起身,躬身给殷先生倒茶:“原本想找叔叔的,千辛万苦的打听,才知叔叔出了国……”
殷先生微笑:“你倒是有能耐,这都叫你打听出来了。”
辛桃馥听到这句话,心里一跳,忙说:“所以,司学长极力推荐我来月森堡,就是为了见殷先生吗?”语气里带着几分责怪。
司延夏便说:“月森堡确实是个好去处,我推荐你来,也是好意。”
辛桃馥冷冷的:“那我谢谢学长的好意。”
司延夏脸皮厚地笑答:“不客气。都是同学。”
说着,司延夏又把目光移到殷先生脸上,捧起茶杯说:“叔叔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