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桃馥心下疑惑,放下行李后便回公司和崔涵见面。
办公室里,崔涵满脸憔悴地看着辛桃馥,抓挠着一头跟狗啃过似的头发,长吁短叹。
辛桃馥越发疑惑,关心地问道:“好端端的,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崔涵沉吟半晌,才说:“唉,老辛啊,算我对不起你,我要和你散伙啦。”
辛桃馥听这话自然一惊,问道:“这是怎么了?”
崔涵苦闷一笑,说:“你还记得,上回你和黎师兄去和平州期间,我谈成了一笔大生意吗?”
“记得。”辛桃馥点点头,却问道,“怎么了?”
崔涵挠了挠后脑勺,说:“我在那个客户那儿收了一笔好处费,有二十万。”
辛桃馥愣了愣,他对于崔涵收好处费这件事是不知情的,但竟然没觉得多意外。他意外的是,崔涵突然跑来“自首”。辛桃馥蹙眉:“发生什么事了?怎么突然跟我自……自我揭发?”他嫌“自首”这个词太重了、不好听,便换了一个词。
崔涵苦笑道:“我不自我揭发,人家就要来揭发我了。”
“哦……”辛桃馥摸摸下巴,说,“所以你这是引咎辞职?”
辛桃馥倒不觉得崔涵会为了一笔二十万的好处费而辞职。
崔涵果然摇头,笑道:“这是一个套儿……那个客户是君小少派人来扮的,故意引我上钩。现在我拿了好处,他就要挟我,让我出卖你,不然就去告我受贿。”
辛桃馥一怔,没想到这里头还有君小少的事儿。
辛桃馥便笑道:“这个君小少,脑一副子不太灵光的样子,倒难为他想出这样的阴招来。”
崔涵叹了口气,说:“我也是阴沟里翻船了……这次我算栽在他手里了,但是……但是我也不能出卖你呀!你可是我的好兄弟!”
辛桃馥对这话是听一半信一半,崔涵不会为了这件事而出卖辛桃馥,不单单是因为他们之间的友情,更因为辛桃馥是殷先生的人。
崔涵自己的公司还是靠殷氏起来的呢!他要是真的出卖了辛桃馥,那就是把财主彻底得罪死了。他真的被殷先生和辛桃馥记恨上了,君小少也不会救他。
相反的,崔涵现在来跟辛桃馥表忠心、打感情牌,说不定辛桃馥还能通过殷先生帮他摆平这件事。
怎么做才是更好的,崔涵心里有数。
辛桃馥心里也明白,但成年人就是看破不说破。
他便装出一脸感天动地兄弟情的样子,说:“我就知道,你还是讲义气的。”
崔涵听到辛桃馥这样回答,一颗心也定了一半,一边又大力抽自己耳光一边忏悔:“就怪我吃了猪油蒙了心!为了一点小钱就犯了事儿!辜负了你的信任!唉,我现在真的很后悔!我也没面目留在这儿了!我已经错了一次,不会一错再错!我收好处费是一回事,但做二五仔又是另一回事啦!你就让我去坐牢赎罪吧!我崔涵宁愿坐牢也不会出卖兄弟的!”
崔涵越是大声说“你让我坐牢吧”,就越等于是在大叫“你快救我啊,我不想坐牢”。
辛桃馥怎么可能听不懂,他便叹了口气,说:“他让你怎么出卖我啊?”
崔涵撇了撇嘴:“也和栽赃我的差不多,叫我找办法牵线,诱你接受贿赂,若你不肯,就往别处下功夫,或是偷税漏税、或是商业犯罪,我肯做内鬼,这公司断不能成为‘无缝的鸡蛋’,等苍蝇来叮,你自然要受罪了。”
辛桃馥沉默一会儿,只是又板起脸来,对崔涵说:“那个君小少也太恶毒了。不过你也是的!公司你也有份儿的,怎么能够做出收受贿赂这种事儿?你实在太让我失望了!”
崔涵听辛桃馥突然教训自己,心下一紧,赶紧又给自己来两个嘴巴子:“是我错!是我贪钱!是我没品!我错啦!”
辛桃馥倒佩服崔涵这能屈能伸的劲头,便制止他自扇耳光的行为,只说:“你也别这样了。你做了这样的事情,就是我能容忍,我看黎师兄也不能忍。”
实际上,辛桃馥也不能容忍,他只是把黎度云搬出来罢了。
崔涵也知道,便道:“我会退伙的,股份什么的我也不要了。我自己‘净身出户’……”
辛桃馥叹了口气,说:“唉……兄弟一场,闹成这样子,大家都不想的。我肯定不会让你坐牢的,你放心吧!”
崔涵如蒙大赦,感恩不绝。
崔涵便算是正式退出公司的历史舞台,辛桃馥却也考虑要不要继续经营这家公司了。
这家公司靠着殷氏办得不错,但要是殷先生真和相公子好了……公司办不办得下去倒是其次,就怕君小少这样的事情以后还有!
算起来,殷先生也有一个月没来过紫藤雅苑了。
因此,辛桃馥回到紫藤雅苑,骤然见到殷先生正坐在花架下,也是吓了一跳。
但见殷先生坐在花架之下,一脸沉默地看着垂下的紫纱般的藤萝,心中不知在想什么。他的神色里藏着很多复杂的情绪,叫辛桃馥一时分辨不明。
辛桃馥下意识地止步在殷先生跟前的一米处。
殷先生却先回头,朝他微微一笑。
这一笑,让辛桃馥的心再次涌起一种奇异的悸动——就像是他刚喜欢殷先生的时候,那种无垢的悸动。
殷先生脸上的笑容,也不是平日那种画在油漆画上似的微笑,而是一种像是花朵绽放的生动。
辛桃馥竟更不敢往前走了,因着这月下美人的倾城一笑,叫他疑在梦中。
殷先生却朝他招招手,辛桃馥立似被勾魂儿的书生,又往他身边去了。
殷先生把手搭在辛桃馥的肩上,说:“你是不是不喜欢这些假花?”
辛桃馥还是头一次听到殷先生用“假花”两个字来形容这些藤萝。像陈叔似的,殷先生好像对这些花很有感情,一直称之为“仿真花”。
辛桃馥想了想,说:“也谈不上不喜欢。”
殷先生说:“还是撤掉,换上真花吧。”
辛桃馥闻言大惊:“先生不是很喜欢这些花吗?”
“是吗?”殷先生道,“我说过吗?”
辛桃馥怔了怔,却道:“我记得,先生说过,这些花一年四季常开不败,是很好的……又说了,‘有时候,虚假的东西才是最美好的’。”
这些还都是辛桃馥第一天住进雅苑的时候,先生亲口所说的。
为着先生的这些话,辛桃馥再不敢说一句“假花”。
而辛桃馥本人,在雅苑里倒也渐渐活成了这些美好的仿真花似的样子了。
殷先生似陷入沉思,半晌方道:“假有假的好,真也有真的好。”
说着,殷先生朝辛桃馥笑道:“这儿是你的地方,应该按着你的喜好来。你喜欢种什么,就种什么吧。”
辛桃馥越发觉得奇怪,又拿不准该怎么回答,唯恐这又是一条“送命题”。
这道题摆在他眼前,他却搞不懂考官的“出题思路”,以至于他十分紧张。
辛桃馥搓搓手,扭头说:“我胆敢要换了这个,陈叔得疯。”
“无妨。”殷先生轻声道,“我已把陈叔换了。”
辛桃馥这下真的惊得下巴都要掉地上了。
殷先生笑道:“你不是不喜欢他吗?”
辛桃馥讷讷:“不是我不喜欢他,是他不喜欢我。”
殷先生笑了,道:“不必管他。”
殷先生牵着辛桃馥的手,一路和他走到雅苑主屋,果然不见陈叔了。倒是女佣秋丹一脸笑容地站在佣人们的前头,辛桃馥立即猜到,秋丹被提拔为女管家了。
这升官……可真刺激。
不仅如此,和陈叔同一批的“旧人”,都全部不见了。
辛桃馥越发觉得惊奇,便问道:“怎么把他们都换了?”
殷先生说:“他们架子太大。”
辛桃馥噗的一声笑了,说:“那倒是真的。”
那些旧人确实比新来的佣人都架子大,但是,他们架子大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殷先生怎么突然发落他们?
辛桃馥越想越不明白,但仍随殷先生到餐厅坐下。
殷先生又道:“这些天,我忙着处理一些旧事,倒少来这边了。”
辛桃馥听着“旧事”二字,心想:是旧事?不是婚事?
可他又没问,只道:“先生那么忙,可别累坏了。”
殷先生一边笑一边道:“我听说你也忙,这阵子老往和平州去。”
辛桃馥笑了笑,趁势提出:“唉,也不是我非要往外头去,只是我怕本地做生意风险大。”
“这是从何说起?”殷先生问。
辛桃馥便把今天崔涵“自首”连带着扯出君小少密谋陷害的事情给说了。
殷先生静静听完,仍用锋利的餐刀切断柔软的菲力牛排,道:“那你想怎么处置他?”
辛桃馥说:“崔涵也是一时鬼迷心窍,我让他把赃款退回去,再把公司的股份还回来,也不理他了……”
殷先生道:“我不问他,我问,你想怎么处置君小少?”说着,便把牛排放进嘴里细细咀嚼。
辛桃馥没想到殷先生的话这样直接,倒不像殷先生平日作风。
辛桃馥却仍是平日的辛桃馥,便婉转道:“唉,他是君家少爷,是体面的。再说,这到底还没真的伤害到我,我能做什么呢?我看还是息事宁人,让他饶了崔涵,再给我赔点钱罢了。”
这倒是辛桃馥的心里话,他知道自己在君小少面前是争不了一口气的。他就是想要君小少说一句“对不起”都不可能。
他能要的,就只能是经济补偿——这还得是殷先生足够宠爱他,肯帮他出头的前提下。他还做好了准备,殷先生会说“这事儿也不大,都是误会,息事宁人也罢”。这时候,辛桃馥便忍气撒撒娇,说几句气话。殷先生大抵也会知道他的委屈,给他一些经济上的补偿。
这样也不赖了。
辛桃馥的算盘已打好:既然无法出气、也没有公道,只能拿钱啦。
殷先生笑笑:“这就够了?我记得,他之前还要扒你的衣服,现在又要害你,你倒不计较这么多?”
辛桃馥努努嘴:“还能怎样?难道我也扒了他的衣服,并叫他光着膀子给我斟茶道歉?”
“知道了,”殷先生笑笑,“三天后就叫扒了他的衣服,并叫他光着膀子给你斟茶道歉。”
辛桃馥愣住了,他以为自己幻听。
直到第三天,君小少真的来了……
第45章 有件事告诉你
君小少来的时候,明显是不情不愿的,但也不知道殷先生用什么办法使得这位在君家备受宠爱的小少爷低头。
辛桃馥原本正在雅苑里和殷先生一起用早餐,这时候,新上任的女管家秋丹便来报告说:“君小少来了。”
殷先生笑着问辛桃馥:“见他不见?”
辛桃馥还真没想到君小少会来的,吃了一惊:“真来道歉啦?”
殷先生道:“看看不就知道了?”
辛桃馥眼珠子一转,只道:“看什么呢?先把早餐吃完再说。”
殷先生便道:“确实。早餐要吃好。”一边说着,他还一边给辛桃馥添茶。
君小少原本要来,就是不甘不愿的,现被晾着,更是不甘心。可君小少的妈妈也一起来了,他可不敢说什么,只能憋着气。
君小少虽然受宠,但也只是私生子,他之所以受宠,多得是因为君家主老来得子,比较疼爱。另有一点,就是他没有继承家业的资格,所以君家主对他也就特别宽容放纵,不像对别的兄弟那么严厉。、
所以,君小少虽然受宠娇纵,但这份“受宠”其实都是虚的。
君小少其母不是什么大家大户的千金,而是一个出身普通的女歌手,人称黄莺女。前一天晚上,黄莺女突然被君家主通知,让她带君小少去道歉,必须使殷先生满意。
黄莺女自然不敢怠慢,当即提着君小少的耳朵逼他去紫藤雅苑。
君小少原本是一个顾前不顾后的,脑子也不太灵光,耳根子又软。之前,相公子的助理詹姆到君小少面前煽风点火,挑唆着让君小少去对付辛桃馥,君小少出于一腔莫名其妙的义愤就去挑辛桃馥。
那个时候,他也未曾想过,辛桃馥是殷先生跟前的大红人,就是殷家本家人都口称辛桃馥为“少爷”,当面都知道客客气气,哪里轮得到他一个外人去指指点点?
现在,君小少被母亲骂了一顿,才又懵懵懂懂地回过神来:“什么?殷先生?他怎么跟我生气了?”
黄莺女简直要被气死,叫骂道:“那个姓辛的是殷先生的相好,你要扒人家衣服、还害他,谁不生气?你也不想想,如果有人要这么对我,你老子气不气?你真是一个脑子长在肛门上!”
君小少好像这时候脑子才拐过弯儿来,讷讷道:“这、这怎么一样?我是君家的少爷……他只是一个玩意儿……”
黄莺女抬手就提起君小少的耳朵,气哄哄地骂道:“你爸已经生气了,叫我管教你,若你再不学好,把你从信托里踢出来!”
君小少这才慌了,忙说:“我、我去道歉了还不行吗?”
黄莺女便赶忙去准备赔礼道歉的礼物。君小少愣在家里,好一会儿,才给詹姆打电话,说了自己的情况,慌慌张张的:“我去弄他了, 谁知道反而被我老子老妈给骂了,还要我去道歉!你说怎么办?”
詹姆做出惊讶的样子:“什么?你去弄他?啊!你干嘛要这么做?你这不是不给殷先生面子吗?你怎么这么莽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