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先生道:“因为有人告诉我,最近有个姓陶的女人在查你的事。”
辛桃馥脸色一僵。
“前不久,齐家倒了,陶欢儿就回国了。回国后,她似乎想找你。但是无论是你的奶奶、父亲还是你本人,都已经不在原址,又没再和旧时亲戚朋友联系。她用寻常手段是找不到你的,便雇了一个私人侦探去查你的下落。”殷先生语气淡淡地说,“这个私人侦探自然是不敢查你的,便帮我把她查了个底朝天。”
辛桃馥脑子里一片火热,他原本觉得自己不该是这样的情绪,可奇怪的是,他现在只觉得很生气,这股愤怒实在莫名其妙,却又实实在在。辛桃馥以为自己挺冷静的,但其实他的手却在微微发抖:“哦,是么?你和我说这个,是什么意思……”语气好像在责怪殷先生。
但他又有什么资格责怪殷先生?
殷先生却不以为忤,只说:“大概是我非要多管闲事,给你找不痛快。你要生气,尽管骂我狗拿耗子。”
辛桃馥脸上一僵,竟不知该回答什么,强行挤出笑容,说:“先生是关心我,我怎么会生气?”
殷先生说:“你要气就气,要骂就骂,可别憋着气,免得你半夜气不过,拿剪子戳我的心窝。”
说着,殷先生拿起一枝珍珠梅,插入瓶中。
辛桃馥别过脸,又不说话。
也不知是这份迟到多年的“真相”让辛桃馥方寸大乱,还是辛桃馥真的恃宠生娇了,这半天下来,辛桃馥一句话也没和殷先生说。
他仿佛沉浸在一种奇异的氛围里,恼怒和悲伤交错化作刀刃,交错地在他的心头刻出深深浅浅的痕迹,他只觉得烦闷、无措和几丝痛心。
他不言语、不说话、不哭、也不笑,殷先生却好像并无放在心上。
殷先生并不说一句话,既不去安慰辛桃馥,也不试图哄辛桃馥高兴。他只是拿出一簇一簇的花,笨拙地尝试着插花的技艺。
半天过去,屋子里放满了十几个插满珍珠梅、芍药、洋桔梗等各色花卉的瓶子。色彩倒是鲜艳,但却杂乱无章。
辛桃馥看得眼花,更觉烦躁,扭头就往楼上去,不提防一转身就撞倒了一个花瓶——但听“哐当”一声,花瓶坠地,碎成许多瓷片,鲜艳的花枝也委顿在地,倒有几分残破的美感。
辛桃馥愣了愣,抬头看了看殷先生——这花瓶价值几何,辛桃馥并不知道,他知道的是这插花好像是殷先生鼓捣了几十分钟才弄出来的。
殷先生却笑笑,说:“这声倒是清脆,你要是喜欢,不如多砸几个。”
辛桃馥一时不知是气是笑:“哪有这样糟蹋东西的?”
殷先生却说:“东西都是给人用的,只要发挥了用途,对人来说有了用处,就不算糟蹋。”
辛桃馥并不相信这个理论,准备转身离开。
殷先生却拉着他的手,叫他捧起一个花瓶,高高举起,随后一扬手,如扔球似的掷下,顿时又是一片破碎声。
辛桃馥愣愣的,半晌呆望了殷先生一眼。
殷先生笑道:“这可好听么?”
如此,殷先生诱导着,叫辛桃馥继而连三地砸了四五个花瓶,待砸到第六七八个的时候,也不必殷先生劝着了,辛桃馥已砸出一股瘾头来,发了狠地把花瓶往地上摧残,越碎越美,越响越好。
这人的破坏欲,大概是天然带出来的坏处。
可这坏处又使人欲罢不能。
辛桃馥又痛又快地一口气把花瓶通通砸破,连带着将殷先生精心摆弄的花卉都摧残了一遍,最终,客厅里是一片狼藉,残花遍地。
而辛桃馥的胸中却好像纾了一片火气。
那股奇怪的怒火已泄了,身体内只剩冷冰冰的哀愁。
在他已无法发怒的时候,心底的空虚、失落和悲伤变得更大。
他没了摔东西的劲头,便倒在沙发上,又眼睁睁地看着天花板。
辛桃馥看起来彻底冷静了,招来了佣人收拾残局。
帮佣们其实在外头就听见动静了,但因为殷先生事前的吩咐,所以没有出现,虽然心里担心好奇,但还是等辛桃馥召唤了,她们才敢进内。一进了厅子,她们便被屋子里的景象惊到了,但脸上都没显什么情绪,听从辛桃馥的吩咐安安静静地打扫卫生。
辛桃馥见女佣们在工作,他便先回楼上卧室去,静静卧下。身子沉在软绵绵的床褥上,心头却越发沉重,又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只是觉得哪里空了一块似的。
也许他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因此连殷先生随他进了卧房也没察觉。
直到殷先生也随之卧在他身侧,伸出手搭在他的肩膀,他才回过神来。殷先生也没言语,只是用一种温柔又哀伤的眼神看着自己,就如同他已经感受到了辛桃馥所感受的一切一般。
这种眼神让辛桃馥如泡在温泉之中。
殷先生低低垂眼,将吻落在他的唇上。
他忽而感到极为温暖。
二人躲在瞧不到夕阳的角落里,温柔缠绵,直到月亮高悬。
肌肤的亲密或许真的能让人的心贴近,辛桃馥好像能从呼吸里找到殷先生心跳的力度。
勾缠了许久,二人方平息。
辛桃馥好像精力耗尽,很快睡了过去,梦中仿佛又见着了母亲的眉眼,陶欢儿似动了动嘴,要说点什么话,却在话音未起之际,梦境破碎,辛桃馥猝然醒来。
他睁开眼,却见本该是漆黑的室内仍开着一盏暖灯,殷先生的怀抱贴着他的背脊,双手搂着他,形成一个被窝似温暖的港湾。
若从辛桃馥的角度看,他和殷先生之间倒是越发的蜜里调油,就像是真情侣似的——可偏偏又不是。这就是最可悲可叹之处。
他现在和殷先生越来越好,他现在就越来越怕。
怕的是泥足深陷,再无回旋。
相公子和殷先生的婚约越来越有板有眼,别说是马哥等人,就是黎度云和崔涵都听说了,还拐弯抹角地问辛桃馥。
然而,殷先生从未跟辛桃馥提及一字。
辛桃馥倒不会乐观地以为,这是因为殷先生和相公子不打算结婚。这怕是殷先生觉得“结婚”和“养着辛桃馥”并不冲突,所以不用告诉辛桃馥。
辛桃馥仍在紫藤雅苑里当他的解语花、金丝雀就行,旁的事情不必知道、也不必计较。
辛桃馥却不是这么想的,他要和一个单身的殷先生在一起是一回事,但要和一个已婚的殷先生在一起又是另一回事。
若殷先生要结婚了,他和殷先生之间就不仅仅是一场“你情我愿”的关系这么简单。他讨厌相公子是一回事,但插足他人婚姻又是另一回事了。
再说了,如果辛桃馥真的这样一直跟着殷先生,就连殷先生要结婚了,他都装聋作哑,仍做解语花,以后倒怕越来越难抽身了。
难道他要一辈子这样吗?
在一开始,辛桃馥就想过他们有一天是要分开的,但他和殷先生越来越好,心里其实根本没有认真规划分开的事情——直到黎度云冷冰冰地把日程怼到他面前。
这一点,他还得感谢黎度云。
如果不是黎度云的话,辛桃馥或许还没有现在这番果决的底气。
再捞一笔就走——成了辛桃馥现阶段的工作重心。
黎度云问辛桃馥:“你打算怎么再捞一笔?”
辛桃馥答:“我想好了。连日期都有了。”
黎度云不觉惊诧于辛桃馥突然加急的行动力:“是什么?”
辛桃馥笑笑,说:“我生日不是快到了么?”
生日,不就是要吃要喝要礼物的最佳时机?
等他生日过了,最后一笔资金到手,他立马找准时机打包走人!
第47章 订婚?
雅悦轩的包厢内,辛桃馥和黎度云谈完几句,便一同离开。也是可巧,他们刚转出走廊,踏上庭院回廊,就迎面碰上两个熟人——要说熟,也不是真的熟,只能说是半生不熟。
迎面走来的竟是相公子和他的助理詹姆。
四人撞见,都顿住了脚步。
黎度云又没见过相公子,但从几人的反应里,可知他们是认识的,便顿住了脚步。
相公子自持身份,并不先言语,詹姆便笑着先开口:“这不是辛少爷吗?”说着,詹姆又看向黎度云,对辛桃馥说:“这位是……?”
辛桃馥也没什么好尴尬的,落落大方地将相公子和黎度云互相介绍了一番。黎度云就和相公子彼此点点头,打了个招呼,算是认识了。
相公子似乎对辛桃馥没有敌意,总是表现得友好亲切,还寒暄起来,说:“辛少爷也爱来这儿吃饭?”
辛桃馥答道:“是啊,这儿的阳春面不错,因此,就是君小少上回差点把我衣服扒了,我还是没留下心理阴影,非要来吃一口。”
他这话是有点儿夹枪带棒的,詹姆听了都挺不高兴,但相公子仍是笑笑:“是了。这儿的阳春面确实好,比鲍参翅肚那些菜品强多了,清清淡淡,我也爱吃。”
辛桃馥知道相公子喜欢立那种清雅人设,便笑了,说:“阳春面很清淡吗?没有啊,阳春面的灵魂可是熟猪油啊!”
相公子愣了愣:“啊……是吗?我不知道。”
“是吧,阳春面这玩意儿就是会搞伪装,弄两条葱花摆得清高优雅,其实特别油腻。”辛桃馥笑答。
黎度云:……为何要这样说我心爱的阳春面。
相公子和詹姆都听得出辛桃馥这话的意思,心里又是恼怒又是吃惊。恼怒,自然是因为辛桃馥这样明嘲暗讽、百般挑衅。至于吃惊,是惊的辛桃馥怎么会这样不客气呢?相公子自认为身份高贵,肯和辛桃馥谈笑,是很给辛桃馥面子了,辛桃馥就算不诚惶诚恐,也该客客气气吧?怎么能这样不识抬举?
詹姆正要提起气来训斥辛桃馥,却见相公子抢先一步说话。他只说道:“无论是什么做的,都是一道好菜就是了。我想着,既然辛少爷喜欢,我和殷先生的订婚宴上,也该做这么一道菜。也请辛少爷届时好好品尝。”
相公子把“订婚宴”三个字说得柔柔的,似乎没有要强调什么的意思,又仿佛大家早该知道此事了,用一种极自然柔和的口吻说出来,却带着几丝说不出的痛快。
饶是辛桃馥,听到“订婚宴”三个字,也愣了一瞬。
之前,相公子会和殷先生订婚的风言风语早传入辛桃馥的耳中,辛桃馥也是信了个六七成的。但真正听到相公子以如此笃定的口吻说出,又是另一番感受。
辛桃馥竟没有像自己想的那般镇定,眼睛下意识地睁了睁。
看到辛桃馥的反应,相公子心中气结立解,笑盈盈道:“我还有事,先失陪。”说完,相公子就带着詹姆犹如天鹅一样抬着头走开。
辛桃馥回了雅苑不久,殷先生也回了。
这几天,殷先生就如在紫藤雅苑扎了根似的,几乎是天天住在这儿了。晚上在这儿睡觉,早上在这儿起床,好像把这儿当家了一般。
从这一点看,又哪里看得出来殷先生一个准备和他人订婚的男人呢?
辛桃馥越发觉得讽刺,但见了殷先生,还是服务性地露出微笑。
殷先生与他一同坐下吃饭,又说起闲事:“我怎么听说你要去和平州念书?”
辛桃馥已递交了转学申请,这倒是没问题的,不仅如此,他还准备帮奶奶办出院,带去和平州,这一些动作那么大,当然是瞒不住的。
辛桃馥早知道殷先生会问,便一脸坦然地说:“是要去的,我对那个交流项目感兴趣。又想到,既然我去和平州了,便带上奶奶吧。医生说,奶奶的情况越来越好了,已经可以回家里休养。我想着,不如把她也带去陪着。如果留她一个在这儿,我是不放心的。”
殷先生笑笑,道:“那你留我一个在这儿,你倒是放心了?”
辛桃馥笑了一声,便将心里想好的说辞尽力用淡定而不冷淡的口吻说出来:“相公子已和我说了,你们准备办喜事。我想着,我在长安州这儿留着也尴尬,便先离开避避风头吧。”
他说完,又低着头,不敢看殷先生的反应。
瞧殷先生这些天的热乎劲,显然没有“结婚了就收心”的打算,怕是想享受齐人之福。因此,辛桃馥也不敢提分手,怕自己提了分手,反而会激发殷先生霸道总裁的控制欲,适得其反,到时就走不了了。
辛桃馥只得表现出一个知情识趣小情人应有的样子,说自己要去和平州念一年的交流项目,是为了保全大局。
饭桌上的气压却因辛桃馥这句话骤然降低。
辛桃馥更是低下头,大气不敢喘,也不敢看殷先生的脸,只拿起筷子,扒拉了两下饭碗,装作若无其事。
而殷先生的沉默则好像抽真空的气泵似的,把他肺部的氧气都要抽走,实在令人窒息。
过了不知多久,辛桃馥才听到殷先生的声音响起:“相公子什么时候你说的?”
辛桃馥心下竟然有些发酸:殷先生这么问,怕这件事八成是真的。只是殷先生想粉饰太平,有点儿不满意相公子私下找自己摊牌了吧。
辛桃馥低着头抿了抿嘴唇,再抬起头时,又是淡淡笑着的:“今天说的。”
殷先生一手搭在椅子的扶手上,一副悠闲姿态:“今天说的?可是你的转学申请以及给你奶奶的出院申请好像是前一阵子就开始着手的了吧?”
辛桃馥干笑一声,应答说:“确实,前一阵子,医生就说我奶奶恢复得不错,我便想着不如把她接出医院。奶奶其实也不爱在医院里呆着。至于交流项目,学校也是在学期开始的时候就宣布了的,我早就感兴趣。不过我也没下定决心要去的,只是相公子把事儿说了,我才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正打算和殷先生正式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