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像是打破了一个结界一样,薄峤和宋关行两人同时做出了反应。
一个大笑——指薄峤;
一个暴怒——指宋关行。
薄峤家里世代书香门第,自小就被教导言行举止要得体优雅——哪怕薄峤本性是个上蹿下跳爱吃瓜的猹,但气质这一块,一直拿捏得死死的。
这是薄峤从小到大第一次这么不顾形象地笑出声。
笑声在游荡空旷的地下车库飘出去,显得异样的诡异。
而宋关行的本性一直都是野蛮生长,猫嫌狗厌,烦人得很,但他明明知道却像是有独特的恶趣味一样,每回见到别人被他气得话都说不出来,就会有种奇怪的满足感。
——就算是个人人不耻的妈宝男他也丝毫不觉得羞耻,可想而知他脸皮多厚。
这也是宋关行生平第一次这么暴怒。
他指着宋羽河,怒道:“你……你你你你!”
他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薄峤笑得更厉害,连手都不疼了。
宋羽河不知道他们一个气一个笑到底因为什么,不安地搅弄着十指。
57一言难尽地说:“你怎么……说打就打他?还报了警?”
宋羽河不懂多少弯弯绕绕:“秦老师说,遇到危险就报警,星警会保护我,之前先生也报警了。”
57:“……”
连一向暴躁的57都看不过去,可想而知宋羽河这个行为多莽了。
宋关行被气得神智全无,“你你你”了半天,终于顺了一口气,脸色铁青地道:“小孩,你爸妈就没有告诉你,什么是真话,什么是玩笑话吗?”
宋羽河还在摆弄着手指,听到这句话愣了好半天,眼圈突然红了。
宋关行后背疼、小腹疼,被扣住的手腕也疼,从小娇生惯养的少爷哪里经历过这个,心中怒气蹭蹭蹭地往上飙。
他似乎还想再呵斥几句,但视线一瞥到宋羽河通红的眼眶,不知怎么心中一咯噔,神使鬼差地心想:“糟了,我要把他弄哭了。”
宋关行从刚开始的“不行!我得找点话怼怼他!不对,我要狠狠教训他!”,陡然变成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他要哭了他怎么要哭了我哪里说错了对不起对不起”。
宋关行刚刚飙升到顶的怒气值,瞬间就降下来了,有些无措地看着宋羽河。
“我……我我我……你……”
薄峤见到宋羽河这样,也顾不得笑了,按开停在这层的电梯,一把抓住宋羽河进去,一秒变回高岭之花优雅霸总的气势。
他冷冷看了宋关行一眼:“你到底有话没话?不会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这几乎算得上是倒打一耙了,毕竟刚开始是宋羽河先动的手。
但宋关行却难得没了怼人的心思,他将视线落在宋羽河身上,眉头紧紧皱起,一副想道歉却不知道自己到底说错什么的模样。
宋羽河垂着脑袋,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紧紧拽着薄峤的衣角,根本不想看他。
薄峤面无表情按了层数,宋关行连忙挤进来。
宋羽河一看到他也进来,警惕地将整个身子往薄峤后面躲,只能看到他拽着薄峤袖子的手。
宋关行干咳一声,没话找话:“你……你手怎么样?”
薄峤不耐烦地说:“废不了。”
“哦。”
宋关行干巴巴地应了一声,视线又忍不住往他身后瞧。
他想了想,还是没忍住,打开光脑用备忘录敲了几行字给薄峤看。
【我才是挨揍的那个吧,要委屈也是我委屈啊,他怎么一副我欺负了他的样子?这合理吗薄总?我刚才到底说错什么了?】
薄峤凉凉看他一眼,用表情表达了一个“你不是无所不知吗?”
宋关行咔咔咔打字。
【是因为我说了爸妈吗?】
他只听说过宋羽河是从乡下来的,其他的就一概不知了。
薄峤惊奇地看着他。
毕竟他和宋关行认识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看到他这么怂哒哒的样子。
薄峤接过他的光脑,在上面戳了几个字。
【你认识他?】
宋关行摇头:【只是觉得将人家小孩欺负哭了,不太好】
薄峤冷笑一声,还不知道这姓宋的竟然还有良心这玩意儿。
两人聊了几句话的功夫,电梯已经到了。
因为宋关行和医院的人打过招呼,到了之后不用排队,直接进入了医疗室检查。
宋羽河也想跟着进去,但检测只能进去一个人,他只好乖乖坐在外面的椅子上,双手捏着薄峤送他的玫瑰挂件。
宋关行坐在他对面,两人之间相隔着一条走廊。
腰腹处还在隐隐作痛,宋关行在心里小声嘀咕:“这小孩看着挺乖,怎么下手这么狠?”
而且那按住他的姿势那么熟练,一看就是经常揍人的。
宋关行隐约瞧出来这暴力的乖小孩脑子有点问题,等了一会,干巴巴地和他搭话:“你姓宋?”
宋羽河诧异地抬头看他,满脸写着“这人是个傻子吗”。
宋关行:“……”
宋关行默默咽下一口老血,干笑着说:“呵,真巧啊,我也姓宋,太巧了这。”
宋羽河的脑子也慢半拍地转过来了,小声地问:“你真的不是坏人?”
“不是!”宋关行唯恐他再给自己干趴下,立刻否认,“我是好人!我身份ID一条犯罪记录都没有!每个月还会捐款!”
宋羽河狐疑地看着他。
宋关行趁机蹭到宋羽河身边的椅子上坐下,点开光脑给宋羽河看自己密密麻麻的捐款记录,极力证明自己是个大好人。
宋关行的光脑是最新款,且还是特制的,功能和页面比宋羽河老款的炫酷了太多,宋羽河看着看着就“呜哇”一声,赞叹地说:“好厉害啊。”
宋关行见终于把他哄好了,心中悄悄松了一口气。
两人离得很近,看完了捐款记录后,宋关行本能地还想和他说说话,就没话找话,伸手勾了勾宋羽河手腕光脑上挂着的机械玫瑰挂件,以及旁边的仿生人,笑着说:“你随身带着仿生人?还挺好看……”
话音刚落,宋羽河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再次把他按趴下了。
宋关行:“???”
为什么?!
我明明是在夸你!
宋关行哪里受过这等委屈,但他还没来得及生气,就感觉宋羽河的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来,打在光滑的地面上。
宋关行一愣。
宋羽河全身都在发抖,他死死用力扣住宋关行摸他仿生人的手,一边掉眼泪一边讷讷地问:“你……你要偷我的仿生人吗?”
宋关行百口莫辩:“我没有……”
宋羽河却听不进去他说的,依然不肯放手。
他唯恐57再被人偷走,只能用力制住这个人,这样他就不会用这双手来碰自己的仿生人。
这是他的仿生人,他的57。
这时,薄峤检查完出来,见到两人这个姿势,微微挑起了眉。
宋关行立刻朝他投去一个求助的眼神。
薄峤就当没看到,也不制止,慢悠悠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交叠着大长腿,似笑非笑地看着被按在地上的宋关行。
灯光从头顶打下来,显得薄峤莫名有种病娇的黑化感。
薄峤淡淡地说:“你又怎么招惹人家了?”
宋关行咬牙切齿地骂他:“你妈。”
薄峤终于明白了宋关行的恶趣味,看到一个人被逼到只能恼羞成怒的样子,的确很愉悦。
宋羽河见薄峤出来,急急道:“先生,他要抢我的仿生人!”
薄峤“哦?”了一声,皮笑肉不笑地说:“那的确该揍。”
宋羽河:“是吧。”
宋关行:“……”
不过薄峤没宋关行那么丧良心,很快就把小猫一样扑腾的宋羽河抱了起来,再次解救了这个可怜又无辜的男人。
宋关行气得再次语无伦次:“你……你你你你们……”
薄峤没理会他,揽着宋羽河轻声和他说:“别哭,他不抢,先让医生给你看看脚。”
他总算看出来了,宋羽河就是宋关行的一生之敌。
只要有他在,挨千刀的宋关行只有吃亏的份,以后自己就不会被怼到哑口无言事后复盘了。
薄峤对宋羽河最后一点因社死而产生的排斥彻底消失,甚至好感往上蹭蹭蹭地涨。
宋羽河乖得很,擦了擦眼泪,紧紧捂着仿生人,听话地跟着薄峤进了医疗室。
医疗室的医生正在检测薄峤手肘扫描出来的图,看到宋羽河进来,对薄峤说:“无关人等先出去等着。”
薄峤将宋羽河按在椅子上,正要离开,宋羽河却一把抱住他的手,不让他走。
薄峤“啧”了一声,对宋羽河的依赖显得有些不耐烦,但心中却有些异样的满足感,他和医生解释了几句。
医生见宋羽河还小,只好勉强同意了。
宋羽河将袜子脱下来,把受过伤的左脚搭在一旁的椅子上。
医生看了一眼,蹙眉:“这伤看着很久了,你都没想要来医院看看吗?”
宋羽河冷得脚趾一直在蜷缩,声音也有些无力:“我那……那没有医院。”
莫芬芬医疗设施有限,连医疗舱都没有,宋羽河住的地方又太偏,连吃饭都成问题,更何况是去治疗脚。
医生蹙眉看着他,一直冷硬的声音明显变得温柔了:“这个是流银辐射,我怀疑你的脚踝里还有流银溅入时的残留,这不能一下治好,得需要长久治疗。”
薄峤问:“需要开刀将流银引出来吗?”
医生用仪器扫描,果不其然在脚踝处发现细碎的流银颗粒残余:“虽然只有这一点,但流银摄入人体还是有毒,最好尽快取出来。”
薄峤盯着那艳红的好像随时都能流出血的红痣,问宋羽河:“这个痣是你本来就有的,还是被流银溅上去的?”
宋羽河看了看,不太确定地说:“本来就有的?我不知道哎。”
医生又对着那颗痣扫描一下:“这个可能是流银溅进去后未愈合的小伤口,疼吗?”
宋羽河摇头:“不疼。”
医生:“那还是等治疗好了之后再看看是不是伤口吧。”
薄峤正要再问问细节,宋羽河抿着唇,问:“需要多久?”
“大概住院一个月左右。”
宋羽河想也不想地说:“我先不治了。”
薄峤和医生全都不满地看着他。
“如果缺钱,我可以先……”薄峤想要说“给”,但又不想把这个当成是施舍,只好换了个词,“我先借给你,等之后你再还给我。”
医生也点头:“马上就要入秋了,伏恩里秋天很短,下下个月就能直接到冬天,天气一冷你的脚会更难受。”
宋羽河垂着头不说话。
医生见他年纪小,耐着性子哄他:“你也怕疼的是不是,治好就不疼了。”
宋羽河轻声说:“我还要参加比赛。”
薄峤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是机械大赛。
机械大赛的一等奖是能修好宋羽河仿生人的特制稳定器。
薄峤沉默了,一时竟然不知道要怎么劝他。
宋羽河是个很温顺的性子,但只有在仿生人这事上,他固执得要命,怎么劝都没用。
医生只好先给他开了药吃一吃,反复叮嘱他比赛完一定要来做手术。
宋羽河点头应了。
两人从医疗室走出去,宋关行正坐在椅子上皱着眉揉腰,心中盘算着要不要去医疗舱躺一躺。
见到宋羽河,宋关行都产生条件反射了,从椅子上起来一蹦蹦老远,指着椅子上的书包警惕地看着他:“我可都没动你的东西。”
宋羽河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他书包里除了书就是作业,没什么可动的。
薄峤几乎享受地看着宋关行那副老鼠见了猫的怂样,冷哼一声,心情大好地喊:“羽河,回家了。”
宋羽河背起书包,颠颠跟了上去。
宋关行头一回在薄峤那这么吃瘪,一言难尽地盯着两人的背影,再次咽下一口老血。
他正打算默默回家,手腕上的光脑闹铃再次响了。
本来还疲惫得很的宋关行忙振奋起来,拍了拍脸,才扬起笑打通了玫瑰美人的通讯。
南淮现在已经是深夜了,“玫瑰美人”的声音带着睡意的含糊,像是刚从梦中醒来。
“关行啊。”她迷迷糊糊地说,“我梦到小止了。”
宋关行一噎。
他走到楼梯口,靠着墙微微抬起头,盯着雪白的天花板,好一会才轻声说:“您梦到他什么了?”
“我梦到小止说脚疼。”她的声音像是随时能睡过去,“他什么时候回来啊?”
宋关行笑了笑,柔声说:“我不是和您说了,小止现在在外面上学,要过段时间才能回去吗?”
“嗯?你说了吗?妈妈不记得了。”
“说了的。”
“哦,好,那我再等一等,等小止回来给他做玫瑰糕。”
宋关行说:“好。”
两人说了几句,挂断了通讯。
耳畔一片死寂,宋关行呆呆站在狭窄的楼梯口好久,缓慢地靠着墙蹲下来。
***
薄峤的手还要再来伏恩里两三回才能彻底治愈,他上了车,设置好回家的自动导航,主动和宋羽河搭话。
“等比赛结束了,就来做手术。”
宋羽河点头,他也怕疼怕冷,有治愈的办法他肯定不会拖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