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昱还在和赵总虚与委蛇,这个老男人心机很深,却总是装出一副爽朗的模样,拉着周昱天南地北地闲聊。他这样地位的人,放个屁都有人追捧,听着耳边人们虚伪的附和声,周昱一如既往地感到厌倦。
然而出生在周家,他从小就习惯戴上面具,在名利场上做个周家希望的游刃有余的老手。比如现在,外人根本看不出他心中半分情绪,只道是周家世代才俊,羡煞旁人。
赵总唾沫横飞地讲了半小时,这才进入重题:“小周总啊,昨天你以一己之力抗住压力,把云瑶这块地皮谈下来,当晚就传了大半个圈子,大家伙都知道,咱们小周总风采不输老周总,真是年少有为啊!”
周昱轻飘飘地揭过:“哪里,都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
“哈哈哈小周总谦虚了,昨天我家小女听到你的事迹后,可是崇拜得不行。你正好跟她差不多大,你们年轻人聊得来,我就把这妮子带过来了,向你请教请教,你也别嫌老头子烦,教教她,怎么样?”赵总亲切地拍拍他的肩膀。
一听到赵总把话头扯到自家女儿身上,周昱就听明白了。这老头子算计的好,周父卧病在床,周家实际掌权人就是周昱,一旦赵家小姐把他给套住了,赵总以老丈人的身份压他一头,进而对周氏指手画脚,可就容易多了。
赵家小姐听见父亲的呼唤,提起裙摆从人群中小跑过来,赵总笑眯眯地介绍道:“看,这就是你周家哥哥周昱,还不打个招呼?”
周昱戴上礼节性的微笑,秉持着绅士的风度率先一步开口:“赵小姐你好,我是周昱。”
“我、我叫赵淑薇,”赵淑薇仰头一看他的脸,顿时打了个结巴,“很高兴认识你……”
“薇薇呀,带你周家哥哥去外面转转吧,你们年轻人比跟我这种糟老头子聊得来。”赵总挥挥手。
周昱笑容微沉:“赵总真是说笑了,年轻人也比不上你谈、吐、幽、默、啊。”姓赵的来硬塞这一手让他觉得很不舒服,话里就带了点刺,提醒赵总他老人家别真拿自己当个东西,拿周氏当囊中之物了。
周昱没跟赵淑薇去花园,而是带着她下楼,举着支香槟杯,也不急着品,慢条斯理地问她:“会喝酒吗?”
赵淑薇攥紧裙子:“会、会一点。”
周昱做了个手势,一旁的服务生过来也给赵淑薇倒了杯香槟。
“我家那位就不太会喝酒,每次跟他出去吃饭都要把酒换成气泡水,”周昱摇摇头,露出无奈又宠溺的笑,“经常替他挡酒,可是我酒量也不太行,真是愁死我了。”
他这番话倒是没作假,方彦确实不沾酒精,他酒量也确实不行,一般来说也没人敢灌他,唯独有一次例外,上辈子周昱带着方彦上门见周家长辈的那次,最后周昱都醉糊涂了,当场断片。
赵淑薇脱口而出:“你家哪位?!”
“我媳妇啊。”周昱自然地回答。
“啊…哦,”赵淑薇努力掩饰脸上诧异的情绪,“我还以为周总没结婚呢,怎么没听别人说过?”
“他比较害羞,我们暂时就没有公开,”周昱勾唇一笑,把手机锁屏亮给她看,“这是他的照片。”
锁屏上的方彦冷着脸和镜头外的赵淑薇对视,莫名有种威慑力。
赵淑薇失落地道:“真般配,祝你们幸福。”
周昱留恋地多看了两眼,才收回手机,对赵淑薇说道:“我喜欢上他的时候,还不知道他的身份,但既然灵魂相吸,那么他在别人眼中是什么样子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对他的感情是自由而热烈的。我想,感情最好的模样就是这样吧。”
——点到为止。
这么年轻的小姑娘被用来当做父辈向上爬的台阶,物质交易的筹码,未免太可惜。
周昱曾经失去追求爱的勇气,幸而命运眷顾了他这个懦夫,两次把方彦送回他身边,那么从今往后,周昱不会再放手。
赵淑薇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眼中慢慢有了光。
或许这个精致的傀儡,第一次有了过自己想要的生活的勇气。
宴会后,周昱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家。
下午四点,他们的家静悄悄的,只有聒噪的夏蝉发出单调枯燥的鸣叫,然而周昱现在高兴,听个蝉鸣都觉得是天籁之音。
进屋一问刘姨,这才知道他走的这几天方彦都没出门,除了下楼吃饭,其余时间都一个人待在房间里。
周昱给方彦带了个小礼物,结果敲了半天的门,里面都没有回应。
他心里一紧,脑海中忽然闪出上辈子方彦躲在浴室里用刀片自残的画面,一旦产生这个联想,他总觉得空气中也漂浮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门被锁住打不开,周昱翻出备用钥匙直接破门而入,门打开的一瞬间,他真真切切地嗅到了铁腥味。
周昱拔腿就往里冲,看到方彦背对着他靠在床边,衣襟和地板上是半干涸的血迹,方彦低着头,露出的半截脸颊苍白得像纸,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那一刻,周昱心中的惶恐到达了顶峰,后背瞬间就被冷汗浸湿了。
他扑过去,夺走方彦手中的小刀,小心翼翼地抱着他:“方彦!”
方彦微微转动眼珠,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珠很黑,此时失去了一切神采,看着周昱的眼神仿佛没有对焦。
周昱飞快地检查了一遍,方彦身上除了手臂没有其他伤处,然而他这个血流量看起来着实吓人,周昱对站在门口吓傻了的刘姨吼道:“快叫救护车!”
然后他低头,痛苦地贴着方彦冰冷的脸颊呼唤道:“你跟我说句话,求你了,你跟我说句话好不好?”
他连续说了好几遍,几乎是语无伦次地祈求,方彦终于又有了反应,他哑声道:“你能不能再叫一遍我的名字?”
——我在无边的噩梦中听见了你呼唤我的名字,你再叫一遍行吗?再叫一遍,我就能鼓足勇气爬出来了。
周昱声音哽咽道,抱着他清瘦的身体:“好,我叫。方彦,你听见了吗?方彦!”
方彦浑身颤抖起来,充满依恋地把头埋进周昱的颈窝。
正好此时救护车呼啸着赶到,周昱抄起方彦的后背和腿弯,一把抱起冲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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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008
救护车火急火燎地冲向急诊大楼。
方彦被抱上担架也紧紧地攥着周昱的衣角,离开周昱他明显感到焦虑,手一用力,刚有愈合趋势的血口子又开始往外渗血。
周昱看着心疼得要命,可是刚想掰开方彦的手,他就意识不清地挣扎起来,险些从担架上翻下去,看样子安全感缺乏到了极点。
周昱一边跟着担架跑,一边尝试着用手去换衣角,没想到竟然成功了,周昱握住方彦冰冷硌人的手,太轻怕方彦感受不到他的存在,太重怕弄疼方彦,再小心也不为过。
方彦果然安静下来,只是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冷汗涔涔。
送进急诊室,医生给他清创缝针后,拿着化验单一脸严肃地告诉周昱:“他有贫血症,还好不算太严重,血糖含量偏低,这几天没怎么吃饭吧。我给你开张单子,带他去输液室挂水。”
医生补充道:“你既然是病人的丈夫,就应该多多关心他的状况,凡事好好沟通,夫夫之间有什么说不开的?”
周昱愧疚地应道:“是,您说的对,我工作忙平时没时间多陪伴他,要是我多注意着点,今天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是我的错。”
医生叹口气:“病人怎么会想不开,你知道原因吗?”
周昱简单给他描述了一下方彦的情况,医生皱着眉头想了想:“有没有带他去看过心理医生?”
“没有。”周昱更加愧疚。
“那么今天就去,心理健康问题不是闹着玩的,”医生道,“建议病人先住院一段时间观察。”
周昱连声应下,跟着担架小跑进了电梯。
病房是单人间,周昱小心翼翼地把方彦抱上病床,护士手脚麻利地挂上水,方彦好像睡着了,手也轻轻松开,苍白脆弱得像瓷器,给她扎针头的护士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动静。
周昱这才得空去缴费,打电话通知助理过来帮忙,犹豫片刻,又拨给了方彦的亲哥,是秘书接的电话:“您好,方少总现在在开会,不方便接电话,有事请预约。”
“他亲弟弟出事了也不管吗?!让方奕赶紧来趟医院,我的助理会把定位发给他。”周昱冷声道。
方彦刚刚回国,现在还没什么朋友,为数不多的几个亲人各忙各的,没有一个人真正关心过他的情况。
周昱用力地闭了闭眼,内疚和痛苦啃噬着他的心脏,他拷问自己:你对得起方彦吗?
答案是否定的。
明明发誓不会再出一点差错,不会再让方彦受到伤害,那为什么他今天会被送进医院?!
刚刚方彦躺进病床的那一刻,周昱的记忆突然紊乱,一半是这辈子自残后疲乏地睡着的方彦,另一半是上辈子行尸走肉没有活下去的意愿的方彦,他们凌乱的黑发落在雪白的枕头上,看起来是一模一样的枯槁。
周昱独自缄默半晌,才转身回到病房,方彦已经醒了,坐起来抱着膝盖,头往下埋,看不清表情,浑身不由自主地打颤。
周昱默默地走过去,抬手想要揉揉他的发顶,又觉得自己不配,只能低低地叫一声:“彦彦。”
方彦抬起头,漂亮而无神的双眼盯着他。
然后他们异口同声地说了句“对不起”。
方彦愣住,周昱率先皱眉:“是我对不起你,没见几面就贸然带你回家,没有好好关心你,也没有问问你到底想要什么。”
方彦嘴唇颤了颤。
——我想要你,只想要你。
最直白的心声藏在胸口薄薄一层骨肉之后,任凭跳动得有多热烈,不开口是没有办法让别人听见的。
可是方彦开不了口。
他只能怔怔地望着周昱,心脏快要撞断肋骨冲破皮肉,也只能无声无息地把暗潮埋进心底。
因为他恶心,他不配。
“对不起。”方彦忽然又重复了一遍,好像他的世界里只剩这三个字,不得到周昱的肯定就不会消失。
周昱耐心地问他,语气非常温柔:“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
方彦固执的思维撞上软墙,慢吞吞地循着周昱的问话反应半天,才吐出答案:“因为我给你添麻烦了。”
周昱神色明显一沉,方彦察言观色,感觉自己说错了话,又不知道错在哪里,顿时焦虑不安起来。
他心情一紧绷,脸色又苍白几分,灯光下都快变成半透明的了,露出的皮肤蹦起青紫色血管,仿佛正在忍受什么莫大的摧折。
周昱在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牵过他没输液的手捂在双手手心,用自己的体温把那只玉石一样凉的手捂得暖烘烘的。
“你没有给我添过麻烦,地板脏了可以换,衣服脏了可以买,你不见了我去哪里找?”周昱低声问他。
“……谁都可以替代我,世界上有很多人,他们很健康也很美好。我生病了,我不正常,我没有办法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你明白吗?”方彦的声音咬在牙缝里,听起来很绝望,他的身体在不自然地痉挛。
“我现在明白了,”周昱珍重地捧着他的手,“但是你说错了,没有人无坚不摧,你只是生病了而已,就像感冒发烧,你可以赶走它,只要你愿意。”
方彦眼前一片天旋地转,往常他发病时根本没有意识,灵魂像被沉入无底冰窟,难受得整个人都快疯了,可今天不一样,有人一声声地喊着他的名字,把他从噩梦里抱出来,暖着他的手告诉他:
你只是生病了而已。
门外传来敲门声,周昱的助理带着医生走进来。
“周总,您要的东西。”
周昱接过来,拆开包装捣鼓两秒,然后把那东西塞到方彦正在输液的那只手的手心。
方彦迟钝地低头一看,是个暖手宝,接触到空气,正缓缓地释放热量。
周昱把他的另一只手塞进被窝,替他掖好被角,才转头对医生说:“麻烦您来给他看看。”
方彦看见医生胸口“精神心理科主任医师”的头衔,就下意识蹙紧了眉头。
医生简单地问了几句情况,方彦回答得很迟疑,余光小心翼翼地往周昱身上瞟,被子底下的手抓紧了床单,微微侧过身背离周昱,肢体语言表露出明显抗拒的情绪。
医生看明白了,周昱也看明白了。
没等医生主动请人,周昱就轻轻地拍了拍方彦的后背,方彦在他安抚性的动作里不由自主地放松了紧绷的肌肉。
“公司有事,我要和小孙交代一下,你们先聊,我就在隔壁。”周昱带着助理离开。
医生缓声问:“他是你男朋友吧。”
方彦受惊一般睁大双眼:“不是……啊不对,是……”
“你男朋友对你挺好的嘛,你也很喜欢他的样子,为什么不愿意在他面前和我谈谈你的情况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