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德秋看见刚关上的木门,刚想走过去,从房子里走出来的林端祖就拿着对讲机跑出来,跑到他面前说:“德哥,前面那条街区的王师傅说,我们这边407号住户,说是有些不正常那个老婆婆,刚才跑到他们那边抱着大鼓哭,现在又不知道去哪了。”
这么多年了,唐德秋是知道这个老婆婆的状况的。
老婆婆有两个女儿,其中小女儿在前年因为感情纠纷,被已经分了手的男朋友堵在家楼下,拿刀砍死了,老婆婆是在阳台上看到这一幕的。小女儿死后,老婆婆就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了,疯疯癫癫的,天天在家里又哭又笑。后来她被打女儿接到杭州去生活,没想到情况更坏了,就送了回来。本来她都是关在家里,邻居给送饭的,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居然自己出门了。
唐德秋转身回了管理房,快速穿回自己的行头,对林端祖说:“你在这里找,这里的人都认识老婆婆,要是找到了呼我一声。”
“德哥你还没吃午饭。”
“等找着人吧。”唐德秋扯了帽子戴上,“我先走了,等会有事儿对讲机找。”
宋知知在房间里食不知味地嗦完最后一根面条,看着被自己紧闭的大门,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
他随手翻了本书来看,看了会儿觉得生涩难懂,再看了会儿,惊觉出一些不对劲儿来,翻到封面一看,是《品花宝鉴》,愣了会儿,就把书放回了原处。
外面开始下雨了,绵绵柔柔的,不像是七月份该有的样子。
看了眼时间,是前几天定好的时候了。他把昨晚做好的东西都装进了玻璃碗里,拿了个竹编的筐装了起来,带上了一把红伞。
是父亲的头七,宋知知掐着吉时出门,虽下了雨,但父亲就被放在了不远处巾山上的灵堂里,不算太远。
今天不是双休日,灵堂里人不是很多,他小心地将雨伞收好,放在灵堂外,提着竹篮走进去。
肃静地很,宋知知走路没有发出一丝声音。走到父亲的排位面前,他蹲下身子,一点一点将篮子里的东西摆出来,拿纸巾擦拭着台面上的灰尘。
他也没有说话,就这么看着父亲的名字,也没有哭,只觉得心里揪得紧,紧到有些酸疼。
等他含着眼泪走出灵堂,外面的雨变大了,噼里啪啦地砸着树叶,生生将雨声变成了世界的交响乐。
本想加入这场音乐会,可宋知知的红伞不见了。
他在外头绕了一圈,也看了看周围的树丛,都没有红伞的影子。
估计是刚才出去的那一群大妈拿走了。他看着屋外场景,鼻子一酸,在眼眶里的眼泪还是掉了下来。
灵堂里已经没有人了,雨这么大,也应该不会有人再上山来了。
他攥着手机,里面的联系人只剩在远方的大学室友,还有永远不会接电话的爸爸。
还能怎么办呢,宋知知觉得委屈,和刚才的伤心混在一起,一屁股坐在大门口,开始气愤地抹眼泪。
好像是在比谁哭得凶似的,雨声也越来越大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渐暗,灵堂的灯自动亮起来了,宋知知哭累了,正撩起衣角想要抹一把脸,就看见不远处的阶梯上,有把深色雨伞在向他这边移动。
宋知知带看了很久,直到看到雨伞下的人,他才赶紧站起,呼吸开始变快。
他想起前几天读过的一本书,有这么一首诗。
“即使梦这时要来找我,
我定要永远拉着他,不放他走,
还剜出我的心送他作贽礼,
他要收我做个莫逆的朋友。”
此刻的人,如果要收我做莫逆的朋友,我会不会答应。
“知知。”
那人唤了他一声,斜斜拿下雨伞,滴落了一地雨水。
宋知知想,和诗里是同样的雨夜,但不管是什么朋友,或是其他什么关系,好像也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雨夜》,闻一多
第7章 七
唐德秋瞧着他狼狈的样子,心里头堆积的情绪有些动摇。
他是在老婆婆女儿墓地上找到老婆婆的,当时还没有下雨,等到唐德秋看到她时,老婆婆正坐在墓碑前碎碎念,抬起手腕抹眼泪,俨然是平时正常的样子。
面对思念的人,也许能展现自己原本的样子吧。
“知知。”这么想着,唐德秋说,“和我回去吧。”
宋知知向前迈了半步,看清楚了男人脸上都是雨水,不急着说话,动作快了很多,用手指抹开了唐德秋脸上的水珠。
唐德秋见他蓦地放大的脸,嘴里的话又被咽下,任由着小结巴胡乱地在自己脸上乱抹。小结巴的手,冰得柔软,动作拘束,焦急,又笨拙。
是平常的动作没有错,只是小结巴的眼睛过于直白,唐德秋接了几秒,就将眼睛移开了,心里想着,要不不要让他再擦了,容易出事儿。
可小结巴什么都不知道,他的指尖掠过男人的下嘴唇后,就被男人抓住了手腕,又将他拉近了几步。
“知知。”唐德秋说,“你手很冷。”
还没有等宋知知反应,他又说:“给你捂捂。”
唐德秋把宋知知的双手合在自己的掌心里,本有些无措,却又好像无师自通般,送到自己嘴边,呵了一口气,前后搓了搓。
宋知知被捉住手腕时就红了耳根,更何况如此。他的手背被熨贴得舒服,一阵暖气被唐德秋送进了手掌心,在里面撺成了小球,被他牢牢捂住。
“还冷吗。”唐德秋再呵了一口,“我们等雨小一些,再下去。”
宋知知摇摇头。他想,回去要给他再挂历上多贴几颗红心。
这么想着,他被男人握在手心的双手动了动,男人感受到了,松了手上的力道。
宋知知没想男人会送开自己,下意识去拉男人的手,一把攥住了唐德清右手的大拇指。
那里是唐德清没有知觉的地方,虎口一道疤,当时挑断了筋,现在仔细看来,还能看到它的起始末尾。大拇指虽然勉强能动,但几乎是没有触觉和痛觉的。
但唐德清感受到了宋知知的动作,他以为小结巴在害怕,轻声说:“不怕。这里晚上了也有灯。”
“我,我不怕。”小结巴说,“我,我爸爸,他也在,我不怕。”
唐德秋笑,将他拉近里边:“嗯。那坐会儿。”
檐下是有石凳的,只是不太干净,唐德秋用手拂了拂,说:“先坐,我回去给你洗裤子。”
被按在凳子上的宋知知说:“我,我媳妇儿,才,才能,给我,洗裤子。”
没想到小结巴会说这个,唐德秋觉得好笑,挨着他身边坐下,说:“我的裤子,也脏了。”
宋知知皱眉,嘴上答得快:“那,就叫,那个,那个刺猬头,给你,你洗。”
宋知知早就给林端祖取好了外号,天天他就瞧着林端祖的刺猬头很不爽了,看一眼就要踢一下自家的石门槛,要是林端祖一直在这儿当班下去,宋知知也不知道是自己的鞋子比较费,还是自家的门槛受不住。
当然他也有反省过自己这个费钱行为的原因,想来想去,还是将原因归结在了唐德秋身上。
臭流氓,现在竟然还留人在自己房间里午睡了!
一想到这个,宋知知又来火气,说话都利索了点,重复道:“那个刺猬头,给你,洗裤子!”
唐德秋想了很久,才意识到小结巴口中的刺猬头是谁。他倒是没有觉得林端祖的头发像刺猬,反而眼前的小结巴,更像是一只小刺猬,有些狼狈,但还是要强地挥舞着自己的尖刺。
“他洗做什么。”唐德秋说,“我自己洗。”
末了顿了顿,他又说:“你的,也我来洗。”
雨一定在这一刹那小了许多。宋知知想,不然我怎么可能将他的声音听得这么清楚。
唐德秋看了眼外边,说:“现在回去吧。”
“还,还下着呢。”
“再等下去,怕还是要大。”唐德秋站起来,“天快黑了,路也滑,不好走。”
宋知知刚想说什么,唐德秋就在他面前蹲下,拖着他的大腿,将他背在了自己背上。他来不及挣扎,男人手法强硬果断,等他在男人的背上趴好后,男人就将伞递给他,说:“帮忙撑个伞。”
男人是右手递的伞,因为角度问题,本就无法举起重物的手现在因为军用伞的重量微微颤抖。宋知知想要拒绝的话语在嘴边,也说不出口,他的心随着唐德秋的手一起悸动。
接过雨伞,他乖乖斜着撑在男人的头顶,给他遮出一片晴空。
唐德秋颠了颠他,心里估算着小结巴的体重。看起来只有一七五的身高,身子也轻,最多125斤。
他开始往外走,雨滴经过树叶的遮挡,掉在雨伞上反而动静更大了。宋知知觉得自己的耳膜正在被雨滴敲打得嗡嗡作响,唐德秋就走到了台阶处,说了一句:“要下去了。”
巾山还算挺陡峭,好在基础设施做得好,台阶一格一格分得很开,只是因为是石板铺的,有些打滑,宋知知在男人背上感受到危险之后,伸手抱住了男人的脖子。
唐德秋抽空说话:“嗯,早该这样。”
上山容易下山难,走了三分之一,唐德秋的膝盖有些疼痛,本有旧疾,身上还多了宋知知,阴雨天又受了寒,这样的夹击之下,唐德秋的两条腿,都有些打颤。
在男人背上感受到一样的宋知知突然醒悟,他记得男人的腿是有点问题的,上次还摸过膝盖后面有一条疤……
他低头看唐德秋的鞋子,单位发的布鞋早就湿完了,裤脚也湿了大半,贴在唐德秋的脚踝上。
他凑到男人的右耳旁,带着些许哭意说:“唐,唐德秋,你放,放我下来,我,自己,自己走。”
唐德秋被他的呼气挠得耳根发痒,接着往下走:“别动。”
宋知知看见前面的斜坡,都快哭出来了:“你,你放我,下来!你,你的腿,不能背我……”
“可以。”
唐德秋在斜坡前停了下来,微微偏头去看宋知知。
“如果背你下山都做不到,那我以后拿什么和你一起。”
第8章 八
宋知知被放在了自家的床上,明明是二楼,唐德秋就不听劝,非要背着他上去,给他脱了鞋。站在床上的宋知知看着唐德秋的后背,赶紧拿了搭在一旁凳子上的毛巾给他擦脖子上的水珠。
刚才在山上,好像说出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唐德秋的心里现在只剩下这个念头,想把小结巴送回去后赶紧走掉,现在却被小结巴按着肩膀擦水。
毛巾从后颈擦到了侧脸,唐德秋赶紧抓住了宋知知的手,侧过身说:“好了,我回家了。”
宋知知捏紧了毛巾:“你,你在,在这吃晚饭。”
“小林带了饺子。”唐德秋转过身看他,“你吃不吃?”
宋知知不说话了,把手里的毛巾一摔,推推男人的肩膀,自己想要钻进被窝里。
“等下。”唐德秋叫住他,“裤子脏,脱下来再躺进去,我给你带回去洗。”
宋知知确实是想脱裤子的,但他并没有做好在唐德清面前脱裤子的准备。他红着脸,甩掉了掐在自己手腕上的手,嘴里更加磕磕巴巴:“我,我不!你你你出去!我,我自己,洗,不,不耽误你!”
唐德秋不走,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为什么有些口渴。清清嗓子,他垂眼看小结巴的破球鞋,湿哒哒地散落在地上,再摸上宋知知的脚背,果然,袜子也湿完了。
“不应该把你放床上。”
宋知知现在哪里管得了袜子湿不湿,他连连后退,嘴里话都快了许多:“你,你别摸,别摸这里。”
“湿了,脱掉。”
唐德秋抓住了他的脚腕,往前一带,宋知知就跌坐在床上。
等唐德秋给他脱了袜子,宋知知才开口道:“屁股,屁股脏的,坐在床上了。”
“没关系,袜子,裤子,被子,我都给你洗。”唐德秋说,“脱裤子吧。”
“那,那你,转头,不能看。”
唐德秋本想打趣他,但看他满脸气愤和羞赧,唐德秋还是照做了。他转了个身,说:“好了,你脱吧。脱了去洗澡,别着凉了。”
将裤子快速剥下,宋知知刚想把裤子团起来,唐德秋就把身子转了过来,接过裤子:“好了,去洗澡吧。”
还是被看完了内裤和下半身的宋知知都没有地方躲,只好赶紧往小小的浴室里跑。
浴室的灯一直坏着,宋知知原本都是自白天洗澡,现在在里面洗不是,不洗不是。最后他硬着头皮洗完了,走出来的时候却没有再看到唐德秋。
唐德秋给他换了被罩床单,把换下来床单被罩和裤子袜子一起带回了自己那里。给宋知知搓袜子的时候,他想起了刚才翻箱倒柜找出来的破床单,在心里暗暗记下了一笔。
老婆婆被留下善后的林端祖送回家里,给她下了碗面条,和家人取得联系后才离开,弄完早就超过了他下班时间四个小时,他干脆就留了下来,让老婆送来了五十个饺子,小酒小菜一摆,满口德哥德哥的,把许久没有喝过酒的唐德秋喝得有些醉。
唐德秋本不应在此时饮酒,可他也算是被下午自己说的话给臊着了,多喝了几口,想要忘记。
可他越喝越清醒,那句话现在在他的脑子里烙下了印,一个字一个字地提醒他,下午确实是失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