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见真冷冷的打断:“你告诉他,不要想了,公司没有报警已经是看在董事长的面子上了,他就是把所有钱都原封不动吐回来,也不可能让他留在公司里。”
祝力压低了声音:“见真,黄锐现在在煽动工人罢工!”
第18章 他们第一次意见不统一
“见真,黄锐现在在煽动工人罢工!”
贺见真心跳一乱,像被人打了一巴掌。
祝力很严肃:“我觉得你应该来一趟西安,我不和你开玩笑。今天一部分工人没上班,在产业园门口静坐,至少也有一百来号人。他们现在情绪比较激动,还拉着横幅,说是公司要求的加班时间过长,侵犯工人的权益,要求减少工作时间。再闹下去说不准一会儿就有媒体会来,这事儿就闹大了。”
“加班时间过长?又不是不发加班工资,都是按着法定的加班工资发的啊。”
“所以才说是被煽动的嘛,谁知道黄锐跟他们说了什么。”
“公司高管呢?黄锐本人在干什么?”
“我已经一个小时联系不到黄锐了,高管也都避着我。我还看到有管理干部和工人坐在一起闹罢工,声称要支持工人维护自己的权益。”
贺见真觉得不可思议:“胡闹!他们想干什么?造反了不成?”
祝力着急:“还能干什么?他要以舆论做要挟啊!你信不信再谈不拢,黄锐自己能跑到工人队伍里举横幅。现在的人可不管真相是怎么样,黄锐只要公开对着媒体说,他对工人目前的待遇和处境也感到很愤怒,认为母公司的管理措施有问题,他强烈要求加强对工人的保护,你觉得大众还会不会关心他有没有贪污公款?”
贺见真没想到一件贪污案会发展成这样,这远比他想象中要复杂得多。
“西安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他认为有必要细究:“漏洞有多大?为什么这些人这么听话?他贪了这么多钱,就没有一个人对他不满意吗?”
祝力解释:“黄锐在这边就是个土皇帝,话语权高、掌控力大,上下基本全是他自己的人,他要干嘛就干嘛。你是没看到,这些高管简直唯他马首是瞻,一个个那是赤胆忠心、天日昭昭。他肯定平时给了下面人不少的好处,才能这么笼络人心。”
“您的意思是,这是个集体腐败的问题?”
“至少已经到了高管层面。”
难怪姓黄的然敢这么横。贺见真气得捏拳头:“他真当我不敢报警是不是?”
祝力说起来很难过:“他就是吃准了你要顾及梁董事长呀。我和他说如果闹得僵了,公司是不介意动用法律手段的,他原话就是‘贺见真不敢,你不用吓唬我!’这几年,董事长是真的把他惯坏了。以前他这个人不是这样的,要是董事长知道他是这么搞的,肯定很痛心。当年他多信任他啊,真是头白眼狼。”
“呵,就算动不了他,下头的这些个人难道我还不能动吗?”贺见真努力冷静情绪,调整思路:“您拿到账没有?如果有证据能证明高管也牵扯到里面,就先报警,抓几个人,我就不信了,警察到了跟前,他们还能沆瀣一气。”
祝力不认为这是个好法子:“真报警了,事情可就难控制了。你确定吗?”
“都被人拿捏到这个份上了,我们要是真的松口,他还能得寸进尺!”
“要是抓了下面的人,肯定得牵扯到黄锐。难道只抓从犯,不抓主犯?这是什么道理?警察可不会顾及梁董事长的面子,要查就会一条藤上所有的瓜全都摸清楚的。到时候,可由不得我们说要不要动黄锐。”
“那就在查到黄锐之前,先开董事会,让董事会以管理失职为由把他撤了。”
“现在开董事会恐怕来不及了。”
贺见真头疼。他还要说,后头韦宁带着品牌部经理急匆匆地敲门打断——
“贺总,西安基地出事了。工人罢工,网上都在传播这个事儿!”品牌部经理开了手机。
视频镜头摇晃混乱,还是竖屏镜头,一看就知道是手机现拍的,也没有任何解说,只是配了简单的字幕做解释——
“今天早上八点十五分左右,一百五十名装配工人聚集在西安天青航空制造基地的产业园前举行罢工活动。他们手举‘严格执行八小时工作制’的横幅,在公司正门的草坪前聚集。一名工人代表在接受提问的时候表示,公司为了赶交货节点,要求他们每天工作超过十二个小时,部分工人甚至每天的工作时长超过了十六个小时。”
拍摄画面记录了罢工场面最混乱的一幕。
乌压压的人群覆盖了草坪,人头攒动,当中大部分是年轻人,男性为主,统一穿着工厂的防静电服。不时有人发起口号,带动人群举着拳头高声呐喊。有保安试图劝阻他们往后退,但因为聚集的人群太庞大而不敢上前。
整个视频大概只有三十秒不到的时间,上传十分钟已经累积了超过六十万的观看次数。
贺见真露出一个冷漠的表情,从头到尾看完了视频。
“这只是其中一个视频,我们还发现了同类帖子大概有四个。但还没有任何正规媒体进行采访报道。”品牌部经理看他脸色不好,急忙安抚:“贺总,您先不要担心,罢工这种事情即使我们不压消息,现在也不会允许在网络上传播的。平台很快就会自己删帖,正规媒体也不敢报道这种敏感话题,所以影响应该不会太大。”
“你什么意见?”贺见真示意她继续。
品牌部经理大着胆子:“我认为,应该报警。”
“强行镇压罢工?那对公司的名誉不会损害更大吗?”
“就算我们不报警,闹下去,公安自己也会出来的。罢工是社会性事件,关乎到安全稳定问题。不如我们先报警,告诉警察有人煽动工人罢工,扰乱正常的生产秩序。”
贺见真犹豫了。这个尺度要是把握不好是很危险的。
品牌部经理看出他的心软:“贺总,您要以大局为重。如今公司的整体利益才是最优先的。”
贺见真斜乜她。品牌部经理知道说错话了,赶紧闭嘴。
“如果是你现在站在草坪上举横幅,就不会这么说了。”贺见真说:“你知道现在招一个工人有多难吗?多高的薪水都没有人愿意进厂你不知道吗?这些人要是真不干了,你的大局呢?”
品牌部经理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仿佛没想过他会这么说。
贺见真说:“他们要求的八小时工作制是合法的,是劳动法保障的工人的正当权益,所以他们没有错。如果这真的是他们自己的诉求,那公司必须正视,尊重工人的诉求。如果是有人背后煽动罢工,打着维权的幌子在损害公司的利益,那是另说。”
“您的意思是,要有确凿的证据证明罢工是有人煽动的?”品牌部经理听明白了。
贺见真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你先去和制造基地的工会了解一下,到底工人对现在的工作制是不是不满意?告诉他们,如果真的要求八小时工作制,公司也愿意和他们谈。”
“那是否还需要报警?”
“不用。”
“可是……”
贺见真冷笑着盯着手机屏幕的画面:“七月这么热的天气,一群人在大太阳底下暴晒着,真是难为他们了。你联系一下物业那几个负责维护秩序的保安,买一车水过去,再调两台降温风扇,水发到每一个罢工的人手里,别整出中暑晕倒的出来。”他强调:“不要联系公司管理人员,直接联系物业。公司管理层这边我会另外派人去联系。”
品牌部经理机灵,一听就知道里头的意思。不让她联系公司管理层,说明管理层也搅合在了罢工活动里面。物业是外包的,不会愿意蹚浑水,只愿意尽职维护好秩序。而工人是对公司有意见,不会愿意为难物业,让物业的保安去发水,既能避免冲突,也能缓和工人的情绪。
贺见真看着韦宁:“宁姐,帮我定机票,我要去一趟西安。今天就走,你排一下行程。”
韦宁动作利索,机票定在了傍晚八点,唐礼涛亲自开车送人去机场。
“如果西安那边顺利的话,我就直接飞上海和您汇合。”贺见真苦笑着解释:“如果不顺利的话,恐怕我们就不能去迪士尼玩儿了。公司这边就请您坐镇,我让宁姐有急事联系您。”
唐礼涛知道他是以工作为先的,很欣慰:“自己小心一点,随时联系我。不确定的、拿不准主意的多找人商量,黄锐不是徐新昌,他是个心眼儿多的。”
“您觉得他会怎么做?”贺见真也担心。
“其实我是赞同报警的。”
“您怎么也……”
唐礼涛觉得他还是太单纯、太软和:“有时候对付坏人,要用一些强硬的手段。如果我是黄锐,你知道我会怎么做吗?我会派管理层跟着工人队伍一起罢工,表面和工人站在一起,背地里抓住几个领头的工人带动工友罢工的证据。然后,等你带着董事会的意见过去和他谈拢了,再联系警察,把领头的那几个工人抓起来,告他们寻衅滋事、扰乱社会治安,转头就把人卖掉,把自己摘出来。”
“祝力说,的确有公司管理层在工人队伍里面,难道……”贺见真倒吸一口凉气。
“他并不在乎工人,真真,”唐礼涛提醒他:“他贪污公款、结党营私,笼络亲近的高管为他牟利,形成严密庞大的利益集团,你以为这样的人会在意工人想什么吗?卖了就卖了,再招就是了。总有人愿意干活,总有人愿意做这份工。”
“我知道他在背后煽动。但工人也是被利用的受害者,如果真的有人想要八小时工作制呢?”
“所以,真正在乎工人的其实是你,是你在要求正视工人的诉求。而且我告诉你,你真的决定公司严格落实八小时工作制,这些工人百分之九十九不会愿意。工人赚的就是加班工资,他们一个月拿着上万块钱的加班工资,就是靠这笔钱在养家糊口。只干八小时没有加班工资,他们连房租都付不起。”
贺见真明白了:“但是报警镇压罢工,抓的也是工人,动不了黄锐和他的那群疯狗。”
“你怎么知道这些工人里面没有收了他好处的?他既然可以煽动成功,领头的那几个就不一定真的是好人。”唐礼涛是不相信这里面没有利益交换的:“最重要的是,你报警了,黄锐就知道,你敢下手,不会给他退让的空间。你要给他这个信号,你也不是任人欺负的。”
贺见真叹了一口气。他还不能适应这种恶性事件。
唐礼涛看出他的犹豫。这好像是他们第一次意见不统一。他能理解,贺见真是从基层员工上来的,有长期的基层经验,他面对基层员工的共情能力比任何他们这些一直处在管理层的人要更强,让他冒险去牺牲基层员工,他肯定是不愿意的。
“您让我想想可以么?”贺见真退一步,决定给自己更多的时间。
唐礼涛也不逼迫他:“我是给你提供一个参考意见,如果你有自己的想法,你可以按着自己的想法去做。没关系。也不要怕会搞砸,真的出事了,还有我,我们还可以一起想办法。”
“您会不会觉得我太幼稚?”贺见真红着脸。
唐礼涛亲吻他的嘴角:“你只是比较温柔。这是好的,也是梁崇正看中你的原因。”
贺见真抬头回吻情人。他这时候尤其需要理解和安抚。即使唐礼涛和他意见不一,但他们能互相尊重理解,这对他来说就是最大的支持。
两人就在机场安检口接吻,到最后不得不去安检了,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第19章 简直是一塌糊涂
西安的实际情况比贺见真想象得轻微。
网络上的视频看起来吓人,乌拉拉的人群和整齐的口号,但等贺见真到了基地产业园门口看到的是一群围坐在草坪上嗑瓜子聊天的工人。没有横幅、没有冲突、没有口号,人数甚至都没有网上宣传的那么多——也可能一部分工人在中途离开了——贺见真目测最多一百号人,只有领头的两名男性工人站在队伍前面偶尔冲着空荡荡的园区咆哮两句,并向路人发宣传单。
贺见真让司机提前一个路口停车,自己走过去接了一张传单。工人也不知道他是母公司的总经理,只以为是普通的行政人员。贺见真瞥到他胸口的工牌,名字、工号、供职部门一清二楚,就差没有把身份证直接往胸口放了。
什么品种的傻缺会挂着工牌大咧咧地出来闹罢工?黄锐简直不把他们当人忽悠。
贺见真面上不动声色,路过保安亭进去问情况。今晚值班的是物业的经理——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不可能还只让下头的保安值守,经理必然亲自上阵。他是个脑袋活泛的,上午就接了消息母公司的总经理要来,一看贺见真脱口就称贺总。
“还是您的法子有用,发了水、瓜子还有些零食,把风扇调来了,他们就消停多了,该坐下来聊天的聊天,吃东西的吃东西。”经理赔笑着解释:“其实大部分都是些凑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要么就是贪小便宜的,真的豁出去性命都不要了,哪儿是这种情绪?”
贺见真看看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了:“但他们也没有走的意思?”
“走了一些了。这不是还没到八点半嘛。”
“一定要到八点半?”
“我们基地晚上要是安排了加班,晚班都是到八点半放工,到那时候打卡加班才算有效。提前走不就不划算了嘛?一会儿到了八点半您再看看,一准儿全都散了。这些人精明得很呢,一点亏都不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