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边也很着急,可是无人机团队那边催了好几次都催不出来。后来干脆说要拜托我们来采写。我们真的怕写不好,最后影响了成稿效果。”品牌部经理实在忍不住了。
“就无人机的团队?”
“徐总一早就把选题和技术材料发过来了。他们的稿子我们都已经完成成稿给他修改过了。只差现场的签约照片就是成熟的稿件了。”
贺见真生气:“以后这种事情你不要随便接,接了你又搞不出来,这不是害自己吗?让他们自己回去写!他要是还推,你让他来找我!”
品牌部经理感激涕零,一副拿了尚方宝剑的样子。
宋博士叫不动自己人干活,就把任务往品牌部的头上推,品牌部其实已经在变相为宋博士承担。宋博士是上级,品牌部不好说不接,只能自己埋头吭哧吭哧加班干活。要不是贺见真今天问起,品牌部经理肯定就自己扛下来了,她不可能越级跑到总经理这里来告状,那等于得罪宋博士。
部门之间推诿扯皮很难避免,贺见真以前在行政就吃了无数这样的苦头。行政部在公司最卑微,哪个部门都能欺负一头,但凡一点杂事都算他们的,功劳一份都没有,专业就是帮人作嫁衣裳。
但现在就是把刀架在宋博士脖子上,他也不可能立时三刻变出一份像样的方案来。品牌部又无力支援,总得想方法解决问题。
贺见真愁得跑露台抽烟。公司办公区域禁烟,一帮老男人经常就在露台定点抽烟聊天。但他现在是总经理,他一去,像工作视察,没人觉得他是来抽烟的,以为他来抓摸鱼的,吓得碾了烟作鸟兽散。
还好祝力也在,至少留了一个人能说说话。
“宋博士啊,”祝力眯着眼睛吐了口仙气:“说起来我们是同一批进公司的,挺好的一个人。”
贺见真摇摇手:“人是挺好,关键是干不出活来啊。”
“年纪大了,精力跟不上了。”
“他是不是快六十了?”
“差不多。”
“我看他那样子也可怜,等搞完这次,该退就让他退了吧。”
祝力感叹:“他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最近这几年确实感觉他变化挺大的,但也不能说他尸位素餐,怎么形容呢?”
贺见真觉得他们这些老人可能比较了解对方。
“就是一种萎靡不振、醉生梦死的感觉。”祝力淡淡地说。
第25章 我也是担心她被人骗了
贺见真深有同感:“那天他还跟我说什么‘老了,有一天没一天了。’”
“状态变化很明显。你看他前两年还拿省五一劳模,12年那次记不记得?在省里开会的时候拍的照片,多精神、多骄傲。”祝力回忆道:“当时咱们俩、工会主席还有品牌部带他去接受省台采访的,那时候说话多利索,思路很清晰的,主动和省台的记者聊天,请人家帮忙宣传公司……这两年完全就躲起来了,关在实验室里面也不愿意出来。”
贺见真记得:“是不是家里有事?”
祝力想起来了:“对,他女儿好像13年的时候嫁了。孩子不在身边了,肯定是孤独的。”
“年岁再上去,人就容易垮了。”贺见真惋惜。
祝力自己也是老员工了:“你就多理解理解老人家吧,你也有老的那一天。”
“但工作也不能耽误呐。航展一年一次,搞不好影响公司业绩的。”
“要不这样,我去和他聊聊吧。他在我面前可能放得开些。”
贺见真眼睛一亮:“您愿意?”
祝力敲他的脑袋:“以前给你收拾烂摊子,好不容易等到你出息了,还要给你收拾烂摊子。你呀,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贺见真高兴了。他不是不可以再去找唐礼涛,但唐礼涛也有自己的业务,总不能老打扰人家。祝力既是他的老领导,也是工作上合作多年的伙伴,他依靠祝力是自然而然的,靠也靠得安心。
对这位老领导的能力,贺见真放得下一百二十个心。他从行政部实习生开始到行政总监,祝力给他擦屁股的次数,他自己都数不过来。小到物料上出现错别字,大到公司发生火灾(园区曾经有一次因为电焊工操作不当引起了小型火灾,由于基建施工、园区安全也属于行政中心的职责范围,行政部对火灾负主要责任),只要还有祝力在前面挡着他,都能妥当善后。
当然,关起门来该骂的照样毫不留情地骂——贺见真不是一次两次给他骂哭——但对着外人祝力是特别护犊子的,下头犯的错误从来都是他这个领导来抗,绝不会把自己的人推上前顶锅。这也是行政团队特别团结、贺见真即使被骂哭也仍旧敬爱这位老领导的重要原因。
有了祝力,贺见真就能在航展上放宽心,也就有精力想今晚的约会。他定了餐厅给唐礼涛发短信,唐礼涛没马上回他,他以为财神爷在忙不方便看手机,没多想,转头联系父母把女儿送回老家的行程。
到下班点他见唐礼涛还没回短信,直接一个电话打了过去,第一次还没接通,第二次才通上。唐礼涛在电话那头语气特别和婉——
“我和孩子在一起,你可能要来一趟。”
贺见真以为女儿出事了,一下子心急起来:“怎么了?彤彤为什么和你在一起?”
“你别急,她没事。”唐礼涛顿了顿,然后压低声音:“来了好好说,也别怪她。”
做爸爸的顺着给的地址找过去,在小街旁边找到一间乌漆嘛黑的网吧,五十来平米的地方一扇窗户都没有,全是烟酒气,男孩子们打打杀杀的高呼震耳欲聋,贺见真一进去差点没被年轻人的狂欢炸得耳聋。随后,他惊讶地看着爱人带着女儿坐在休息区。
唐礼涛叹气解释:“我送客户去机场,回来路上刚好看到她跟着几个孩子往这里面走,我就觉得不太对,下来看了一会儿。还好,只是打打游戏,他们现在接触这些东西早,也正常。就是这间店子不正规,我也是担心她被人骗了。”
贺彤方才见着唐礼涛,当场脸色就僵了,却不愿意从游戏椅上下来。
唐礼涛暗暗叹气。贺彤幼年寄人篱下,早熟早慧,本性远比贺见真两只眼睛能看到的更加敏感、多疑、叛逆。只是这孩子不表现出来,在贺见真面前从来装得乖顺、贴心,不想让她可怜的单身父亲操心,说得好听就是懂事,但这种过分懂事不见得就是好事情。
“你想玩游戏,我们找个正规的网吧,或者买一台新电脑,回家玩。”唐礼涛把她劝下来。
小女孩冷冷看着他,那神情竟不自觉和他有几分像:“您以什么身份和我说这个话?”
唐礼涛从容地笑一笑:“我只是不想让你爸爸伤心。他爱你,比任何人都在乎你。”
小女孩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难看。
唐礼涛不想伤害她,她既然聪慧地猜出了他和贺见真之间的关系,那么这段关系本身已经给了她极大的不安,他不希望再增加她的不安全感。如果她认为他没有资格教育她,他只能给贺见真打电话,请有资格的人来做这件事。
贺见真又惊又气:“谁教你到这种乱七八糟的地方来的?”
小女孩其实也吓坏了,被他一骂缩着脖子话也不说就开始掉眼泪,下雨似的。贺见真很少对她发火,第一次把人骂哭,当父亲的也慌,骂也不是,不骂也不是。
“行了,先回家吧。有什么事也回家说。这么多人,孩子也是要面子的。”唐礼涛拉着一对父女从网吧出来,把两个人送回家。
当场没骂成,过后再要骂就骂不出来了。本来就是放在心尖子上疼的宝贝,贺见真也不舍得真的骂狠了,给孩子洗了脸,亲自下面条陪着孩子吃晚饭。
“我和你外婆外公商量,让你回去住两个星期。反正暑假还没有完,你也当是替爸爸去陪陪老人家。他们很想念你,非常欢迎你去住,爸爸已经买好了星期六的动车票,让阿姨送你回去。”贺见真说。
贺彤把嘴里的面条嗦完,囫囵咀嚼几下吞了,默默点头。小女孩才哭了一顿,眼睛肿鼻子红,面汤的热气一熏,眼眶发酸,哭意压抑不住,眼泪啪嗒啪嗒往碗里掉飞快。她赶紧扯纸巾来擦眼睛。
贺见真心疼得要命,这还怎么吃饭?
他把女儿抱过来:“好了好了,又没说你。以后不去了就行了。”
小女孩委屈地在他怀里嚎啕大哭,仿佛伤心欲绝。
贺见真很自责。女儿的不安全感说到底是他这个做父亲的带来的,但他不知道怎么和她谈他和唐礼涛的关系。这本来就是难以启齿的话题,更何况她如果真的不喜欢,无法接受,他没有自信能说服她。
“送上车了?”唐礼涛看得出他心事重重。
贺见真刚从车站回来,对唐礼涛也愧疚:“小孩子不懂事,又和你不熟悉,才比较怕你,你不要担心,她能接受你的。”
唐礼涛握着他的手,低下头来亲吻他。他不担心贺彤,他比较担心贺见真,职场上的压力已经非同寻常,如果家里人还要给他增加负重,是个正常人也要容易垮的。贺见真正值青壮年,他不希望他太早承受中年人的困境和痛苦。
贺见真揪着他的领子,猛然加重了亲吻的力道,往他唇上狠狠地咬。唐礼涛护着他的后脑勺把他压在门板上,差点撞到牙齿……
……
…………
再有意识的时候人已经躺在床上,唐礼涛抓着他一只脚踝亲,一边亲一边看他,嘴唇压过突起的脚踝骨纤薄透明埋着青色血管如同玻璃一样的皮肤,酥麻的痒意往贺见真的胸口上面填,余韵是一锅热气腾腾、舒缓焦躁的热汤,这点痒意像胡椒粉,让他的胃都是暖的。
他趴在床上让唐礼涛又来一次,唐礼涛也看出来他今天格外嘴馋贪心。两个人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一向还算保守,远不到放纵的地步,难得贺见真放开了来,仿佛要把自己耗空似的决绝,使情事又有一股悲哀的意味。
“要不,你带着孩子搬过来一起住。”唐礼涛建议:“我这儿离公司虽然远点,但房子大些,住的时间久了她也就习惯了。”
贺见真惴惴不安的:“我就是怕再刺激到她。突然搬家也要有个理由吧?”
“小孩子就是担心咱们俩的事情会影响到她的正常生活,影响到你们俩的关系。你让她来住,她发现影响不了,不就完了嘛?”唐礼涛逻辑很清晰:“总要有这么一天的,现在她适应能力还很强,拖着拖着越大反而越不安全。”
贺见真心里头还是打鼓。他头晕脑胀地想,就同居,是不是太快了?
第26章 你才是最重要的
别说女儿,贺见真自己都不确定有没有同居的心理准备。
他握着唐礼涛的手,把头搭在爱人的肩膀上,清淡的熟悉的藏香萦绕上来。他心神荡漾:“让我再想想吧。”
本来是商量的语气,现在变得有点像撒娇和求饶。他在他胸口亲吻,更宁愿沉溺在感性的香气的云雨里,至少这一刻他是无条件地拥有他的。
他知道唐礼涛不会逼他,没有一次他提要求的时候唐礼涛是不答应的。即使犹豫不决、有私心,耽误了两个人可以拥有的时间,可他肯定唐礼涛会为他忍耐。这个人是真的能忍,十几年都忍过来了,就好像再忍一忍也不妨事。
明明一开始他是想报答唐礼涛的,最后总是要对方忍耐,终究还是欠了许多。
能做的仅仅是附在他的耳边,一声一声地说爱意,让他知道他心里多么悸动,即使沧海桑田,他仍然为他灵欲颠倒,从来不曾改变过。
情事持续到傍晚,晚餐送过来也懒得挪出房间去,两个人裹着床单干脆就在飘台上将就了。唐礼涛把彩色玻璃的夜灯搬到飘台上,窗外夕暮的微白掩映着彩光,在贺见真的脸上相交出动人心魄的瑰丽的晖影。
“我们以前在外国念书的时候,和同学一起租一个小公寓。房子不大,没有阳台——晾衣服都是用烘干机的,外国人从来不晾衣服——只有飘台,我们就经常在飘台上点几根香薰蜡烛,大家围坐在一起,弹吉他吃点心。”唐礼涛回忆起学生时代的金色光景。
贺见真靠在他光裸的厚实的胸膛上:“你也会弹吉他?”
“为了赶时髦,也学过两手,现在早就记不得了。”
“都弹些什么?”
“那个年代在外国的中国学生之间比较流行的就那几首,《月亮代表我的心》、《同桌的你》、《大海》......都是最简单最好学的。”
“您还能弹《月亮代表我的心》呢。”
“我们那时候能听到的中文歌少啊。邓丽君多少男人眼中的女神,就只知道她一个了。后来还出了一个法语版的,我们也跟着学。”
“唱一个来听听。”
唐礼涛在虹色的玻璃光影里深深地看他,笑意里有一种别具的情致。贺见真嘴角上沾着油腻子,也去亲他:“就两句嘛。”
老男人就只好给他唱——
轻轻的一个吻 已经打动我的心
深深的一段情 教我思念到如今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 我爱你有几分
你去想一想 你去看一看,
月亮代表我的心
他们另接了一个吻。贺见真多少年没有听这么老的歌了,年轻的时候觉得土气,可现在又觉得好听了。不愧是邓丽君,像北方人家里蒸的老面馒头,越嚼越有味道,越嚼越察觉出似有若无的甜。这种甜比较好消化,适合中年人饱经油腻酒精的消化系统,不那么齁。